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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听到冯果的话,浦远峰退了一步,「高小姐是刑警?」
    「抱歉,」高晴雪鞠了个躬,「这次回来只是私人旅游,不好意思让人知道我的工作。没想到会被冯先生看出来。」
    「只是运气好而已,」冯果说。
    「原本我以为,冯先生会猜医生或护士的。」
    「火车票在终点站会被剪票口的工作人员回收,只有少数人会习惯保留票根,其中一种是公务员,」冯果把护照、车票和警徽还给高晴雪,「另外即使已经不在人世,大部份人还是称对方某某先生,只有像我们这种把出人命当例行公事的人,才会直接叫对方『死者』。」
    「对了,」浦远峰望向身旁一个个头瘦小,看上去刚过二十岁的男子,「和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方尔利进车站时,停车场门口的停车场警卫。」
    「我叫万云龙,」说话的男子穿着火车站保全的深蓝色短袖制服,肤色苍白,瘦长的脸蛋顶着一头棕色乱发,看上去就像在打工的大学生。
    「万云龙?」冯果抬起头来。
    「有什么奇怪的吗?」浦远峰问。
    「不,没什么。」冯果转向万云龙,「我以前大学唸的是中文系,对文学感重的名字总是比较敏感,失礼了。」
    「其实刚才我们见过面。」万云龙搔搔头,「刚才您进来时,在停车场入口查验证件的人是我。」
    「当时他在执勤,我们是用无线电询问他案情内容。」浦远峰说。
    「您也看到我们执勤时穿的那身行头,包括头盔、头套、防毒面具和连身衣,穿脱都很麻烦,」万云龙笑了笑,「而且这个时段保全的人力相当吃紧,也找不到人替补。」
    「你们主要的工作是-」
    「西侧入口是工作人员和来宾的入口,保全的工作主要是查验身份,」万云龙说:「没有识别证的民眾,我们会请他改从收费的东侧入口进停车场。」
    冯果在几个月前因为出差,曾经从另一头的东侧入口进停车场。和只要秀识别证的西侧入口相比,东侧要进两道水幕,还要操作投币机。他还记得拿到停车券时车窗来不及关上,结果一部份水幕的水冲进车里,一个月后,他还在想办法弄乾车内湿漉漉的座椅和地毯。
    「方尔利进车站时,差不多是什么时候?」冯果问。
    「六点二十分上下,」万云龙说:「当时他的样子看上去很不舒服,所以我有按岗哨里的报时鐘查时间。」
    「报时鐘?」
    「外面的能见度只有三十公分,穿成那样就算戴手表也看不见。每个保全的执勤地点都有一个时鐘,按下按钮后会用语音报时。」
    「原来如此,」冯果点头,「您说方尔利看上去样子很不舒服,能描述具体一点吗?」
    万云龙想了一会,「当时方先生车窗打开,脸揪得紧紧的,似乎在忍受什么东西一样。我问方先生什么地方不舒服,他只是一直挥手,要我赶快打开栅栏,我只好照他的话做。方先生一看到栅栏打开就加速衝进去,我根本来不及提醒他前面有水幕。」
    「谢谢您。」冯果点了下头,「照这种情况看来,恐怕只能把遗体送到法医那里了。」
    「要解剖的话,检察官已经同意了,」浦远峰转身,「我打电话给法医室。」
    「谁说要解剖的?」大厅响起一声暴喝,「我们不同意!」
    暴喝来自停车场通道入口一个身穿棉布上衣和牛仔裤,瘦筋巴骨的中年男子,身后站着二十几个大约二十出头,头上绑着白色布条,手上拿着标语木牌的男女青年。
    「哦,不会吧。」浦远峰连忙挥手召回鑑识人员,朝那名中年男子走去。
    「不好意思,」高晴雪放低声音,「那位先生是-」
    「『绿之岛行动联盟』的执行长游奢,」冯果转过头,「方尔利是这个团体的代言人。」
    「司法解剖只要检察官同意,他们应该不能阻止吧?」
    冯果嘴角微微上扬,「小姐,欢迎光临台湾。」
    ※
    游奢带来的青年以方尔利的遗体为中心,面朝外围成一个圆圈。举高手中的标语牌。牌子上五顏六色的pop字体写着:
    『司法凌驾人权!』
    『警察公权力欺压百姓!』
    『维护社运之魂最后的尊严!』
    『今天杀尔利,明天杀百姓!』
    『让我们带方先生回家!』
    「不好意思,这里是刑案现场,能不能请你们离开?」几名制服员警走上前去,试着劝说学生离开。
    「我只是在车站等人而已,等人犯法吗?」
    「你们警察现在连人在车站都要管,会不会管太多?」
    「台湾是极权国家吗?连人在车站都不行?」
    「救命啊,警察要非法逮捕我!」
    「现在是非法逮捕,接下来会不会是非法羈押、刑求、秘密处死、活摘器官?」
    学生嘴里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手上的标语牌却没有放下。
    「呃…要不要我找同事过来帮忙?」万云龙低声说。
    「不用了,谢谢,」冯果说:「我们过去看看。」
    冯果说完朝游奢的方向走去,高晴雪和万云龙跟在他后面。
    「…检察官已经同意了,这是同意书。」浦远峰拿出一张纸,在游奢面前展开。
    「检察官有比宪法大吗?」游奢像挥赶一隻惹人厌的苍蝇般,挥开浦远峰的手。他戴着一副深灰色金属框的墨镜,瘦削脸庞上的筋肉正随着讲话不停扭动和抖颤,「告诉你,今天如果你解剖,就是侵犯宪法保障的基本人权。我会声请假处分、要求大法官释宪、投书给联合国人权委员会。告诉他们你这个极权国家狗仗人势的鹰犬爪牙和败类,企图侵犯无辜百姓的基本人权。」
    「游先生,我们警方完全按照法律程序申请,请您冷静一点…」
    「笑话!什么法律?」游奢哼了一声,「你读过宪法没有?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人民有人身、生命和财產自由,联合国人权宪章也规定-」
    「呃…可是,游先生,」浦远峰身旁一个制服员警囁嚅地说:「宪法二十三条不…不是也规定,为了公共利益和…和维持社会秩序,可以制定…制定法律限制权利吗?」
    「扩张解释,扩张解释,」游奢的声音更响了,「你们国家机器老是用这种理由扭曲宪法,践踏人权,不觉得丢脸吗?」
    「好吧,那游先生的意思是-」浦远峰说。
    「把方先生交给我们,我们要带他回家,」游奢站直身子,「方先生为台湾的环保和反核奉献了一生,『绿之岛行动联盟』要为他举办隆重的葬礼,让全国人民前来致哀。」
    「可是-」
    「不好意思打个岔,」冯果上前,「我可以提一点意见吗?」
    「你是什么东西?」游奢转过头来。
    「我叫冯果,」冯果说:「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们五年前见过一面,还讲过话。游先生您忘了吗?」
    「我怎么会记得-」游奢突然打住,「等等,冯果…是冯内的父亲?」
    「犬子多亏游先生照顾了。」
    游奢倏地抓住冯果的手握住。
    「哎呀,失敬,失敬,」他的嘴角大大咧开,让人想到竞选拜票时的候选人,「刚才没认出是您,真是抱歉。」
    「不要紧,」冯果笑了笑,「我有一个提议,不晓得能不能说出来,给您参考一下?」
    「您请说。」
    「既然双方对方先生的处理有歧见,我在想大家是不是可以各退一步?将方先生先暂时安放在市立殯仪馆的冰库,请民间的保全业者看守,等双方讨论出一个共识后再说。」冯果说:「不管怎么说,联盟这里也要花时间好好准备方先生的葬礼。不是吗?」
    游奢沉吟了一会,「ok,就照您说的做。」
    「那是否能请游先生先撤走学生?我们马上请殯仪馆派车过来。」
    「好的,没问题。」游奢又握了握冯果的手,朝学生的方向打个手势,学生解开人圈,和游奢一起退到停车场通道入口前。
    浦远峰转向冯果,「今天幸亏有你在。谢了。」
    「谢什么?你应该要开始担心才对:怎么说服他们?」冯果捶了他一下肩膀,「快去联络殯仪馆吧。」
    「呃…冯先生,」高晴雪低声问:「那个执行长怎么对您那么客气?」
    「我儿子和方尔利一样,也是他们的代言人,」冯果说。
    「代言人?」
    「是啊,」冯果笑了两声,「他死了五年多还在帮他们代言,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给他最佳员工奖?」
    听到『死』这个字眼,高晴雪连忙掩口,「对不起。」
    「不打紧。」冯果挥挥手,转向万云龙,「下班了吗?」
    「是啊,不过接下来还要去超商打工,」万云龙抓抓头,「现在坐捷运去,可能有点晚了。」
    「坐我的车过去吧,」冯果说:「我刚好也想去超商吃早饭,万一迟到的话,也可以帮你向店长解释。」
    「不好意思,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可以先走吗?」高晴雪拉出旅行箱的拉桿,「我住在四季饭店,离这里不远,不过要赶时间checkin,如果需要协助的话。可以在那里找我。」
    「高小姐,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冯果说,「以您现在的装束,在外面走恐怕会有问题。」
    「谢谢,不过不用担心我,」高晴雪拖着旅行箱走向车站大门,「我在曼谷、马尼拉也是一个人拖着旅行箱在街上乱跑,应该不会迷路才对。」
    「我指的不是这个。」冯果在高晴雪碰到大门时跑上前,搭住她的肩头一把拽了回来。
    「你做什么-」高晴雪正要开口,只听到轰地一声,一道水幕从大门倾泻而下,溅出的水花喷湿了旅行箱。
    「外面的空气品质非常糟,所以建筑物出入口都有水幕,有人进出时会自动开啟,隔绝外面的空气渗进室内,也让人洗乾净身上的污染物。」冯果说:「如果我手脚慢了点没拉住,你身上的纪梵希现在就变成落汤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