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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魏大宝夫妇端上碗盘招呼他们吃饭。因为米实在太少,做成了粥。除了一盘咸菜,什么菜都没有。李沛喝了三碗粥,感觉只是开了个胃。但她看魏家这个情况,也不好意思再要了,端坐在板凳上,一张脸生无可恋。
    陆衣锦随手将自己没碰过的粥推到她面前,跟魏大宝聊起来:“魏大哥,家里这怎么回事啊,是下雨的事吗?”
    魏大宝连连叹气,说去年闹大水收成就极差,本来今年田里的庄稼快熟了,没想到连续下了一个多月雨,庄稼一片一片的倒,根本没法要了。全村这季几乎颗粒无收,靠着存粮撑到现在。今天官府的救济粮终于到了,他带着四喜去领,没想到就领回来这些搀沙的米,也不知道能撑几天。
    “我们农民不像你们,我们一年挣那点饭,都是一天一天的辛苦积起来的。眼看着就要收获了,遇到这事,我这么大个男人,那几天都止不住落泪。”
    魏嫂子闻言也伤心,抹了抹眼泪。
    荣飞燕有些同情他们,开口说道:“你们也不要太过忧心,第一批救济粮不是已经到了吗,后续肯定还会有。”
    魏大宝苦笑道:“什么后续?粮都他妈被当官的贪光了,我们村老孙家儿子说看的真真的,都搁仓库放着呢”
    他话还没说完,却听啪的一声,李沛把粥碗拍在桌上:“有粮食还不给老百姓发?他们有良心吗!”陆衣锦对她实在太过了解,紧拦慢拦,还是被她把下一句话说了出来:“我们去把粮食给你们弄出来!”
    一桌子人都愣住了。
    陆衣锦忍不住狂拍自己脑门,恨不得将来出门栓条绳在李沛身上,省得她一天到晚惹是生非——只不过是借住一天,这事到底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啊!
    他缓了一会,情绪才多少和缓下来:“那个,唔,民不跟官斗,魏大哥一家不易,咱们身上还有些路费,分给大哥嫂子一些,反正我们人少用不了这许多,尽一份绵薄之力吧……至于从官仓抢粮食这事,你也就一个脑袋,还是想办法别让它丢了。”
    四喜闻言忍不住笑出来,被魏嫂子拍了一下手。魏大宝也不想事情闹大,打哈哈道:“老弟说的是,这么些年都过来了,咱们也认了,胳膊扭不过大腿……”
    魏嫂子也接话:“那天还说呢,要是雨一直这么个下法,过一阵子我们一家四口就去我娘家避避。”
    被他们连番劝说,李沛才不再提了。
    饭后众人坐在厅里聊天,魏大宝讲这个村子叫魏家村,大部分居民都姓魏。他们家在村头,离其他人家不近,后面还有三十多户人家,家家缸里的米都见底了,勉力维持而已。
    “我们家还算好的了,有些老人连去县里领救济粮都走不动,活活在家挨饿。我们这些有力气的就代劳帮衬帮衬。但也不是总能行的通,你人不到,派粮官就不让你领。唉,都是爷爷啊……”他说着说着便沉默了。
    荣飞燕本来有点走神,忽然有个小不点跑到她身边,原来是四喜:“飞燕姐姐,我把那篇背过啦!”说着一字不差的将大学之道背了出来。
    荣飞燕惊讶到:“这么快?”她原以为一天已经十分苛刻,没想到这连一个时辰都不到,减去吃饭的时间可能只有半个时辰。对于他们这些已经有了学识基础的大人来说,背小小一篇文章当然不算什么,可四喜只是刚认字,按理说看它应该跟看天书差不多。荣飞燕想了想,觉得这篇她可能之前也学过。当下捡起烧火棍,又在地上写了整篇的木兰辞。
    看到这一幕,陆衣锦向魏大宝夫妇简单解释了来龙去脉,魏大宝脸上终于露出微笑:“我们当父母的也不该自夸,但这孩子从小别人就说聪明,隔壁那个老秀才也喜欢带她学,都不跟我们要钱。唉,如果不是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她过的肯定比现在好。”
    陆衣锦看着那小小的身影,由衷感叹道:“大哥嫂子,我僭越说句心里话,四喜这孩子真是不错,就像好庄稼的种子一样,太值得好好培养了。现在的投入都是将来的收获,再过个十年,就是他们出彩的时候。”
    荣飞燕在屋子的另一头,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她专心写字,忽然听四喜说:“姐姐,像你这样的有钱人,是不是过的特别开心啊?”说完蹲下来,蹙着小小的眉头:“唉,我们家要是多有点钱就好了,我娘白天忙活,晚上还要给别人纳鞋底,眼睛都要熬坏了。”
    荣飞燕不喜道:“这话怎么说的,我是有钱,可那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爹在世的时候,我一年都见不到他几面,连深夜他都要在书房议事。我哥除了正事还要小心别人的构陷,明枪暗箭的。还有我,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上着诗书礼乐四门课呢,还要学什么看账本,走路肩膀歪一点都要挨骂,哪有你这么自由。”她龙飞凤舞,写完最后一笔:“我才羡慕你呢,跟爹娘这么亲近。”
    四喜觉得这番话也有一定道理。一时看不到爹娘她都难过,别说一年也见不到几次了。当下叹了口气:“看来人活着都不轻松”。
    她暗自感慨一阵,又问道:“姐姐,你家是开饭馆药铺的吗,为什么要学看账本啊?”
    荣飞燕觉得跟她说不通,大户人家的小姐将来是要做大娘子当家主事的,自然要学看账本——只不过她从没上过心,每天只顾着看话本练拳脚当女侠了:“……这篇长,你能背下来吗?”四喜高兴的读起来,把刚才的问题也忘了。
    屋子太小,荣飞燕待的发闷,走到门廊下欣赏了一会雨景。等她回屋的时候,看到李沛半蹲在木兰辞前面,四喜依靠着她,好像在解释什么,两个小脑袋挤在一起。走近观瞧,四喜正流眼泪呢。她觉得奇怪,问道怎么了。
    四喜哭到:“这个木兰真的太不容易了,她也没有哥哥,只有个小弟弟,她一个女子为了家人去上战场。”
    李沛也露出感慨万千的表情:“这个叫木兰的真是我们的榜样啊”
    荣飞燕有点无语,倏尔又明白了什么,转过四喜的肩膀:“秀才爷爷之前对你讲过木兰辞吗?”
    四喜边擦眼泪边摇头。
    “……。”
    荣飞燕沉默了一会,将头上的珠钗拔下来放到四喜手里:“拿着吧”
    “我……我不能拿”
    “刚才说好的”,荣飞燕忽然觉得挺没意思。
    四喜接过发钗,开开心心的向李沛展示去了,陆衣锦在那边跟魏氏夫妻谈笑风生。她无事可做,拿起烧火棍在地上胡乱划着,反应过来才发现写了一地“泽”字,连忙用脚把地面抹平。
    天色很快黑下来,庄户人家睡得早,何况家里蜡也没了,没有东西照明。当夜荣飞燕睡桌子,李沛把两条板凳拼在一起睡在上面,陆衣锦只能在地上随便铺了个草席。
    他们不习惯这么早睡,翻来覆去无法入眠。李沛翻了第三十五下身,忽然坚定道:“我一定得去官仓把粮食抢出来。”
    陆衣锦正在摸黑喝水,差点没被这句没头没脑的宣告呛死,咳了好一阵子,低声道:“大姐,你消停一天行吗?你让我省一天心行吗”
    李沛很不高兴:“你不去拉倒,说着转身朝向荣飞燕的方向:“老燕,你去吗?”
    荣飞燕眼都懒得睁:“不要这么叫我,难听死了”
    “那……叫你小燕?去不去嘛!”
    荣飞燕这才转过身来:“去……也不是不行。只是我觉得……那个什么姓孙的,你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啊,焉知不是煽惑民听以利一己之私呢?”
    “……什么厅什么丝?”
    荣飞燕无语到:“就是他说的不一定是实话。”
    李沛仰面朝天:“那不是就算了呗,万一有粮食,不是救父老乡亲们一命嘛。”
    “那行吧,本郡主就陪你去一趟。”
    陆衣锦见这两人居然就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成行了,忙插嘴道:“谁同意你俩去了!不行昂,有我在就不让。尤其老燕,猴子走之前专门嘱咐我看着你别捣乱,不行。”
    荣飞燕没有说话,心里甜滋滋的。
    李沛忽然坐起身来朝向陆衣锦:“不扶危助弱,怎么对得起别人叫的一声少侠?”
    “又没人叫过我少侠”
    “那你不是为了帮助人,你练武干嘛啊”
    “我练武那是为了偷完东西快点跑,被人抓住多扛揍!”
    “现在不就是要去偷东西吗?”
    陆衣锦以前没发现她这么能说,都有点被她绕晕了,撂下一句不行又翻身闭上了眼。
    房门另一边,魏大宝悄声对媳妇说:“外边是不是吵架呢”
    二人侧耳听了一阵子,也听不清那边在说什么。魏大嫂拍了拍怀里的孩子:“没什么好听的,高低明日就走了。”她不觉得他们是坏人,但也不觉得跟自己有多大关系。魏大宝想想也是这么个理,两手抱在脑袋后面望着屋顶,过了一会才说:“以后领粮别带四喜去了”
    “怎么了?”
    “那个派粮官……眼睛不老实。”他不愿再说,魏大嫂却马上反应了过来,一股怒意波涛汹涌的激荡起来:“呸!猪狗不如的东西,咱们四喜才十岁啊,他还是个人吗?”
    魏大宝忙示意她收声,转身看了看四喜,小丫头睡的正香,梦里还在喃喃什么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他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惹不起总躲得起。谁让人家攥着咱们一家四口的命呢。村里有些女的为了口吃的都跟他睡觉去,你又不是不知道。”
    两人相对叹息了一阵子,也逐渐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