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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歌 第5节

      “无妨。”帝寒光说,“神女和我一起冒险,我有什么可怕的?虚空虽然危险,但若能成功回来,对修为大有裨益,若能遇到混沌之气,那更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死了也是荣幸。修行乃是与天争命,哪有什么是稳妥的,我不怕死,神女尽可放心施展。”
    他毫不在意穿越时空时可能遇到的变数,倒显得羲九歌瞻前顾后了。他一个好不容易大仇得报、坐拥三方帝位的人都不后悔,羲九歌还顾忌什么呢?
    羲九歌立即拖着华丽沉重的长裙起身,去侧殿摆阵:“我得到这个阵法已经很多年了,布阵所需之物都已备好。一千年前姬少虞和常雎相遇,我不知道他们两人何时动心,索性将阵法设定为一千年,直接去他们初遇之时,阻止他们一切交集。但一千年前我们已经存在于世,若我们足够幸运,能顺利打开裂隙,等脱离虚空时,我们会自动回到当初自己的身体中,记忆和法力并不会改变,但现在身上佩戴的法宝、服装,都无法带回去。”
    帝寒光点点头,竟然没有再问,仿佛完全没意识到,一旦回溯到一千年前,他辛苦打下来的江山将顷刻化为乌有。他依然是个寄人篱下的魔界质子,别说帝位,连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是未知。
    他不问,羲九歌自然也不会提醒。羲九歌在空中勾出一连串繁复的线条,她手指纤长,有条不紊地拨弄阵法线,有种玄妙的美感。帝寒光在她身后看着这一幕,赞道:“神女身为神族,仙术却学的极好。”
    羲九歌没什么真心笑了笑:“不及陛下。等回到过去后,若有机会,我必然要向陛下讨教一二。阵法布好了,可以注入灵气了。”
    帝寒光看似在和羲九歌闲聊,另一只手却打出磅礴灵气,冰蓝色的灵力顺着阵法线瞬间盈满阵法,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流转起来:“神女一直叫我陛下,太生疏了。下次不妨唤我名字。”
    羲九歌没想到她怎么折腾都没有动静的阵法竟真的被帝寒光启动了。她暗暗心惊,帝寒光为什么会有这么深厚的灵力,他的真实实力到底在什么程度?
    羲九歌心生忌惮,心里已经拿定主意,回到过去一定要杀了他,不可养虎为患。至于帝寒光刚才的话,她敷衍应了一声,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阵法忽然爆发出一阵亮光,时空裂隙出现,湮没了一切光线和声音。进入虚空前,羲九歌隐约听到他说:“倘若换一种开始,你会不会……”
    后面的话被虚空吞噬,羲九歌不明所以,她会不会什么?
    ·
    中天界,济山山系,辉诸山。
    风吹林叶,其声桑桑,闾麋从林间跃过。清风顺着桑叶吹入宫殿,紫色碎花簌簌飘落,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像用星河做了一块毯。
    花瓣被风卷着穿过窗户,落到一截白玉般的指尖上。指尖的主人仿佛被这个动静惊了一跳,猛地收回手。
    羲九歌霍然睁开眼睛,看到面前放着一本书,上面还有新写上去的笔迹。似乎她本来在看书,不知什么时候支着额睡着了。
    羲九歌看着面前的字,心想这么基础的法术书,她为什么会拿出来看?羲九歌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起身,环顾四周。
    光线明亮,布置典雅,屋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屋外没有终年不化的积雪,没有明亮到刺眼的阳光,很显然,这不是昆仑山,而是她在雍天宫的住所,重华宫。
    雍天宫对全天界开放,五方天帝的后裔、属臣都可入雍天宫求学,为了让小辈们专心学业,雍天宫采取寄宿制,一个月放假一次,供学生们回家休憩,其余时间所有人都要住在雍天宫。
    玄后将羲九歌和姬少虞送来雍天宫后,玄后怕羲九歌不习惯,专门为她建了座宫殿,和她在昆仑的寝宫重华宫一模一样,同样取名重华。
    玄后的大手笔震撼全天界,天宫的侍女们私下都说,玄后对羲九歌简直比对亲生孩子都好,便是太子也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然而,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对外人超过对自己的孩子,玄后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拴住羲九歌,为她的儿子铺路。
    羲九歌站在熟悉的宫殿中,一时怔住。她竟然真的成功了,从婚礼回到了一千年前?
    她慢慢想起不久前的事情,她和帝寒光在昆仑山布阵,阵法启动后果真撕开了时空裂隙。羲九歌当机立断跳入缝隙,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时空裂缝就消失了,只留空旷的宫殿静静矗立,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而羲九歌已经进入虚空,据说盘古就是从虚空中诞生,这里没有空间和时间的概念,茫茫然没有边界,是宇宙最初始的状态。
    阵法可以短暂打通两个时空的通道,羲九歌从自己的时空撕了条裂缝进来,只要她穿过通道,从另一端出去,就能回到一千年前的时空。
    然而这看似短暂的一截路,却充满了危机。羲九歌努力回想,竟想不起在虚空中的经历,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来的了。但她现在已经好好站在这里,想来无碍,至于失去的记忆,可能是被虚空中的气息干扰了吧。
    羲九歌检查过自己身体无恙,稍稍安心。她内视识海,果然,里面的破妄珠已经碎裂了。
    羲九歌多少有些心疼,这可是上古神器,能保护着主人的神志不受任何外来力量干扰,不知护着羲九歌度过了多少幻境秘境,如今却彻底破碎了。但羲九歌想到自己保全了记忆,心道还是值得的。
    她骗了帝寒光。她既然不计代价回到过去,就一定要让姬少虞继玄帝位。要不然,若黄帝、玄帝不复存在,就算羲九歌如愿嫁给姬少虞,又有什么用呢?
    她要拆散姬少虞和常雎,同样,她也要保证下一任玄帝是姬少虞。羲九歌利用帝寒光强大的法力启动阵法,还告诉他穿越时空后没有任何后遗症,其实,后世的法力和阅历根本不能带回过去,甚至连记忆都会被因果法则抹杀。
    任何一次扰动都会导致时空走向天差地别,与此相牵连的是不知多少生灵的生死存亡。若有人带着未来的记忆回到过去,肆意干扰进程,会扰乱天地因果。所以,因果法则会本能排斥外来者,如果有人带着超出这个时空的记忆出现,会立刻被法则抹杀。
    要不是羲九歌有破妄珠,她一落地就会忘记自己是穿越时空回来的,自然也无法改变过去。幸好羲九歌早有准备,她在启动阵法前,趁帝寒光不备在自己识海中放入上古神器破妄珠。她祭出神器挡劫,险险逃过法则的追杀,成功保留了后世的记忆。
    至于帝寒光,他毫无准备进入时空,一定会被因果法则发现并抹除记忆,他这辈子就老老实实当他的质子去吧!
    这一次,羲九歌不会再给他扮猪吃老虎的机会了,她一定趁他弱小时尽早杀了他,决不允许帝寒光威胁姬少虞的地位。
    羲九歌仔细检查神识身体,她后面一千年修炼出的法力都消散了,但记忆和经验还在,再修炼起来无非是时间问题。相比于失去一切的帝寒光,她的损失并不大。
    羲九歌安心,这才有心思打量四周,相隔太久,她已经记不清一千年前发生了什么。这是哪一天,她穿越到了什么时候?
    羲九歌暗暗盘算时,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隔着很远,就听到了那道清润的、含着笑意的声音:“九歌,你今日怎么这么晚?该去上课了。”
    话音未落,门已经被推开。羲九歌毫无预备和外面的人撞上视线,不由怔松。对方看到羲九歌的眼神,也怔了下:“九歌,怎么了?我吵到你了?”
    树叶声哗哗作响,风铃随风而动,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羲九歌默然望着来人,姬少虞,天界最受宠的太子,她的未婚夫。
    亦是婚礼上,和另一个女人离开,说从未喜欢过她的人。
    帝寒光问她为什么偏偏是姬少虞,羲九歌回答因为他们青梅竹马,多年相伴,所以她一心一意视姬少虞为未来夫婿。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是姬少虞。
    可能是她苏醒后第一个见到的同龄人就是姬少虞。他少年心性,温柔细致,始终耐心陪着她,给刚醒来什么都不懂的羲九歌带来了很大慰藉。她看到书上说,最理想的夫妻便是门当户对,青梅竹马,成年后结为夫妻,举案齐眉,所以,一百年后玄后开玩笑般提起订婚时,羲九歌没有反对。
    可能是白帝需要一门联姻,而姬少虞是最合适的联姻人选。羲九歌看姬少虞没什么不良之处,就选择了他。
    也可能,是姬少虞笑起来时眼睛中的碎光吸引了她。羲九歌感受不到哀乐,世上大多数事情在她眼中都冷冰冰的,可是姬少虞却那么容易快乐,他乐于助人,善解人意,明明是太子却一点架子都没有,始终耐心地哄她。
    依羲九歌的性情,她根本不会在自己宫殿里放风铃这种吵闹的东西,这是姬少虞给她挂上去的。他说她这里太安静了,一整天都听不到声音,他亲手做了串风铃,如果听到风铃响,就是他提醒羲九歌,该休息了。
    羲九歌几次想把噪音源取下来,但听到那些清脆欢快的叮当声,好像身边真的有一个人陪伴她一样,慢慢的,羲九歌就习惯了。
    一界太子却有这样清澈挚诚的心,所以羲九歌一直觉得,姬少虞是最适合她的。哪怕她没有感情,永远体会不到他在快乐什么,但她会尽力做好一个太子妃。
    她从没想过,他们会闹到这一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变了呢?
    姬少虞看到羲九歌脸色不对,连忙走上前问:“九歌,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如果不舒服就不要去上课了,我这就和夫子告假,陪你去看神医。”
    羲九歌避开姬少虞的视线,她知道她不应该把一千年后的过错安到他头上,他根本什么都没做。但她一看到姬少虞,就会想起他拉着常雎,在婚礼上义无反顾转身的模样。
    羲九歌控制着情绪,她自认为还算平静,但语气中不由带出了冷淡:“不用。我今日没什么精神,课就不去了,你帮我向夫子告个假。”
    雍天宫的课程羲九歌已经上过一遍,没必要再去学习基础的法术。有这些时间,她宁愿自己打坐,早日恢复一千年后的法力。
    姬少虞敏锐地发现了羲九歌的冷淡,他仔细望着羲九歌的脸色,问:“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
    “那就好。”姬少虞眨眨眼,又露出明朗快活的笑,“那我也不去了,今日在重华宫陪你。”
    姬少虞吩咐侍从去前面告假,以他们的身份,去不去上课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羲九歌无可无不可,她翻着面前过于基础的书,问:“最近雍天宫有什么大事吗?”
    “大事?”姬少虞坐到她对面,扶袖给她倒茶,“雍天宫一直如此,能有什么大事?今日夫子要公布岁考规则,高辛私底下设了赌局,赌今年岁考第一是谁。看你的进度,我猜第一又是你。”
    姬少虞说着,悄悄抬眼看她。她的长相是和她的性情截然不同的柔美,尤其眼睛,便是最擅魅惑的九尾狐都远远不及。可是,那双眼睛流转间却会划过浅浅的金光,昭示着她的血统和身份。
    她是羲和的女儿,论起辈分来,和伏羲、女娲是平辈。而黄帝是伏羲的孙子,玄帝又是黄帝的孙子,姬少虞身为玄帝的儿子,和羲九歌差了足足五辈。
    在天界这个最在乎血统的地方,这无疑是鸿沟。可她明明比他还年轻几百岁,这些落差叠加在一起,时常让姬少虞不知如何对待她。
    羲九歌冷冷淡淡,连听到恭维她得第一也没什么波动。她高冷少言,姬少虞只能绞尽脑汁想话题:“对了,昨日魔界质女、质子也来雍天宫了,以后要和我们一起上课。今后课堂更热闹了……”
    羲九歌神情一直淡淡的,听到某个名字,她眼神一顿,霍然抬头:“帝寒光?”
    “你是说魔界的质子吗?九歌,你记错了,他姓黎,叫黎寒光。”
    羲九歌怔住,忽然笑了笑,黑眸中划过浅淡的金光,宛如阳光照映在水面上,美不胜收,又杀机四伏。
    帝寒光,或者黎寒光,真巧,这么快又见面了。
    敢在她新婚夜上言行不轨,敢对她的口脂动手动脚,敢对她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觉得我来做什么”。现在,羲九歌依然是高高在上的明净神女,而他,只是一个朝不保夕的魔界质子。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对谁做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羲九歌: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这就让你知道什么叫莫欺少女穷(??)
    第6章 初相逢
    羲九歌和善地笑了笑,她也不打算请假了,整了整衣裙就预备起身:“他们在哪里?”
    姬少虞本是随口开解,他怕羲九歌觉得闷,故意说些轻松的事转移她的注意力。姬少虞压根没想过,羲九歌会关注两个魔族。
    她生来淡漠,除了白帝少昊,她没有在意过任何人。哪怕是他,也是因为总是缠着她,才能和她说上两句话。
    姬少虞静静看着羲九歌听到魔族后二话不说就要动身,明明她不久前才决定告假。她从未为任何人妥协过,之前无论雍天宫的人怎么请,她说不去就不去。可现在,只因为听到那两个魔族要去上课,她就临时改变了计划。
    姬少虞笑了笑,说:“我随便说着玩的,你刚刚身体还不舒服,不喜欢就不要出门了。”
    羲九歌只是淡淡摇头,问:“他们在哪里?”
    ·
    雍天宫,清心殿廊庑。
    常雎被选为质女人选时不害怕,离开魔界时也不害怕,但此刻,她看着身边人不舒服的样子,心中止不住地慌张:“寒光哥哥,你怎么了?”
    黎寒光用力按了按眉心,努力适应时空法则对“帝寒光”的排斥,说:“我没事。”
    “真的没事吗?”常雎目光中依然难掩担忧,“刚才,你突然昏迷,醒来后还说胡话。寒光哥哥,你到底怎么了?”
    黎寒光,也就是一千年后的帝寒光知道,这是因果法则在抗拒他,试图抹杀他的记忆。带着记忆回到过去实在太逆天了,哪怕钻了时空裂缝的空子,依然为天道不容。
    羲九歌说的不错,从虚空裂隙中出来后,他立刻就回到彼时的自己体内。但她并没有说,他会因此记忆混乱,法力全消。
    黎寒光唇角勾起浅浅一丝笑,转瞬而逝。真是干得漂亮,她骗了他。不过没关系,他也骗了她。
    他另有准备,除了法力退回一千年前,并没有其他后遗症。不过在她看来,他应当是失忆了。如果黎寒光没猜错,她还想趁机杀了他。
    她对姬少虞还真是一往情深,但穿越过去正好帮黎寒光提供了一个可能,他便顺水推舟,半推半就。
    难得她对他如此上心,黎寒光愿意为她装失忆。就算她天天想着杀他,也终究是想着他,不是吗?
    常雎看着面前的人,明明还是一样的长相,她却莫名觉得有些地方不一样了。现在的黎寒光让她发自心底地畏惧,像是对危险的直觉,让她不敢靠近分毫。
    这样说不太恰当,因为之前,她就从未接近过他。
    常雎有印象以来黎寒光就陪伴在她左右,所有人都说黎寒光对她一片真心,痴情不贰,唯独常雎自己感受不到。
    按照血缘,黎寒光是她的表哥。黎寒光的母亲黎璇和常雎的母亲黎瑶是姐妹,但黎璇并不喜欢黎寒光,黎寒光反而和黎瑶更亲近。后来黎瑶嫁入大司幽府,没多久生下常雎。常雎出生时黎寒光已经一百岁了,黎寒光非常照顾常雎,堪称无微不至。
    有些闲人因此拿他们开玩笑,常雎每次听到都觉得很割裂,寒光哥哥对她怎么会是男女之情呢?但常雎回想,却找不到证据。
    黎寒光像是一道影子,她快乐时感觉不到,但每当她有需要时,黎寒光总会恰到好处地出现。常雎不喜欢的事情可以理所应当推给黎寒光,黎寒光做完后,常雎写上自己的名字,坦然交给夫子。黎寒光似乎没什么不懂,没什么不会,有黎寒光在,常雎不需要操心任何事情。
    一个少年对她这般尽心尽力,绝对是喜欢她吧?父亲、母亲、常家族人都是这样认定的,可是,常雎的本能却告诉她不是。
    黎寒光看起来温柔谦和,春风化雨,常雎却觉得他的心非常冷,冷到常雎不敢接近。他们之中看似是常雎胡闹,黎寒光卑微迁就她,其实,两人中主导的那一方一直是黎寒光。
    常雎下意识地依赖他,同样,也害怕他。今日在来学堂的路上,黎寒光突然头晕,还看着她问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他扶着树缓了好一会,才又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