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永舟搂住被子，默默将自己缩起来。
    他知道这时候自己必须得冷静，这种状况只是一时的。
    但敬永舟真的好想找个相熟的人商量商量，讨论自己应该怎么做。但是他的妈妈不在这个世界，她已经死了，再也没法跟敬永舟开口说话。
    敬永舟愣愣地睁着眼睛。大多数人在死亡这玩意儿真正降临到自己身边之前，都是不明白的。
    对于死的理解似乎局限于陌生人悲愤地痛哭，或者文学影视作品里角色的现实。
    敬永舟一直觉得自己比其他人更早一步参透其中真谛，因为他的父亲早早地离开了他。而敬永舟也永远是亲朋好友口中最懂事的那个。
    他一面看不起那些邻居的赞赏，毕竟他老师跟他说过，太早懂事不是件好事。一面不可否认自己成为了那个“别人家的孩子”还是挺爽的。
    很多事情他都可以自己做决定，但敬永舟也知道自己比其他同龄人更加固执。遇到事儿不肯说，哪怕是自己判断错误也喜欢死犟着。
    他真的很不喜欢自己没有能力帮妈妈分担，还要压在她身上吸血这一事实。吃喝，上学，书本费，都需要她一个人去挣，每次看到她那么累，敬永舟都觉得自己像是个血吸虫。
    所以能帮一点就帮一点，能少麻烦她就少麻烦她。
    只是现在，换世界对他的冲击力还是太大了，他觉得自己妈妈好歹比自己多活了那么多年，她肯定可以给自己一些建议。
    但是没有了。
    敬永舟把脸埋在被子里，他再也没有妈妈了。
    想到这里，敬永舟不知怎么又回想起了浩元那张脸，当时那个叫洛西的兽和浩元划清界限时，浩元那不可置信的表情。
    敬永舟看向门口的方向。
    刚才浩元看他的肚子上的淤青也许是出于愧疚，而当时自己的反应是不是太大了些？
    敬永舟很讨厌同情的眼神，因为他觉得自己足够优秀。
    他还记得刚上初一的时候，贫困生补助的名单泄露了，有几个同学知道了他家庭的情况，组织全班同学表示要给他家捐款。
    那时候敬永舟很想提醒他们，他家还没到那种程度，他妈妈和他都在努力地过日子。到底哪一点值得他们同情？那种高高在上的，为了表现自己善心的同情。
    他讨厌，或者说是害怕那种眼神，就好像他和他们不一样，就好像他更低一等。
    但浩元似乎不是那个意思，敬永舟隐约也能明白，对方不是在鄙夷自己弱，他只是对自己造成的伤害表示愧疚，但就浩元的性格，他大概永远都不会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
    是自己太敏感了吗？敬永舟握紧拳头，在想到这一点之后，他心里忽然又多了许多愧疚。
    也，也许他应该跟那条黑蛇道个歉。
    ……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浩元的返祖现象越来越严重了。”白鸽把资料递给了豹形兽人和雄狮，“他的力量越来越强悍，不过他情绪稳定，所以这一切都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但是情绪这种东西是最不稳定的。”雄狮表情很严肃，他一页一页地翻动报告，“他的这个返祖发展到最后是不是能够吞噬其他特员的能力？那他自己呢？会不会被返祖影响？”
    白鸽摇头：“吞噬能力这一点有待观察，至于会不会被返祖影响嘛，说实话，我们并不清楚。”
    豹形兽人明白了：“也就是说调查了半天，你们什么也没查出来。”
    “他这种情况是第一例，而且我们不清楚这其中是否有人类作为第三因素影响到他。”白鸽也很无奈，之前有关于返祖兽的记载，从未出现过浩元这样的情况。
    雄狮嘶了一声，他的爪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桌面：“人类没有任何异能，这个我们查过了的，他和普通兽差不多。”
    “那就有可能是情绪方面的影响。”白鸽也认同了雄狮的说法，“毕竟人类对于我们来说还是蛮特殊的，尽管浩元声称自己不喜欢。”
    “不过他那条钻进宣承越意识里的小蛇也确实出不来了，成为了宣承越的一部分。也不知道算不算另一种精神上的烙印。”
    他们把这一层给查出来了，而另一边的乌贼所在的组织也把这事儿猜得八九不离十。
    浩元的变化有可能是他自身的原因，但更多应该还是宣承越的影响，只是这浩元都打算永远地做一个画画的普通兽了，怎么还能继续返祖？要知道，这必须是要有意念支撑的。
    黑袍兽站在鱼缸前，看着里头疯狂打手势的章鱼，询问身后的兽：“佘文卿是不是发消息说他俩闹矛盾了？”
    “初中生的矛盾而已，什么都不是。”回答他的兽并不觉得这次闹矛盾能是个机会，“上一秒放狠话，下一秒就会不好意思。成年体不可能拿这种矛盾当回事。”
    “那趁着这个机会挑拨感情呢？”黑袍兽又问。
    “会让成年体的浩元意识到卧底的存在。”那兽摇头，“我个兽建议，如果人类的存在不是必要，那么还是杀了他更稳妥，也更能对浩元造成精神上的打击。”
    “在他们最浓情蜜意的时候，处理掉那个人类。”
    趴在一旁装死的海豹惊得原地弹动了一下：“这怎么可以？他可是我们兽人世界唯一的人类！”
    “是啊，回头他死了，咱们把锅往基地头上一扣。让里头的兽想办法通过官方渠道放出信息，唯一的人类死在基地手里。”那兽轻轻打了个响指，“人类于我们而言并不是必需品，确实，我们希望通过这个人类能够打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目光得放长远，但问题是那都是我们胜利之后需要考虑的。”
    “而现在，我们胜利的机会真的很渺茫。”那兽看向黑袍兽。
    黑袍兽没有回应。
    “呜呜呜，不可以，我还想要我的人类！”海豹一下子就悲伤了，人类爱过她，虽然很短暂，如果当时她不把人类抛下，说不定这时候跟人类在一起玩耍的就是她了。
    尽管人类已经不爱她了，但她知道人类过得很好也不错，海豹是万万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对人类动手。
    黑袍兽看向她，看得海豹浑身一激灵。
    黑袍兽问她：“很伤心吗？”
    海豹点了点脑袋，而后黑袍兽拍爪：“如果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就拿他下手吧。”
    海豹懵了。
    “如果你会难受，那肯定还会有大把大把的人类控不爽，那些极端人类控曾经都是攻击宣承越的一员。”
    而宣承越如果作为人类死去，会最大程度地调动他们心里的愧疚与怒火，他们需要发泄，基地就是个很好的，宣泄情绪的对象。
    “那，那宣承越真的……”海豹有些不安地用鳍状肢轻拍自己的肚子。
    “如果找不到更好的方法，他也许得死。”
    并不知道有兽在一场谈话间决定了自己未来的命运，此时的敬永舟站在浩元的门口，轻轻敲门。
    屋里头没有回应，也不知是故意不想搭理，还是真的纯粹没听到。
    敬永舟敲了大概一分钟，在迟迟没有得到回应之后转身便要走了。好吧，也许浩元是真的能在他们只清醒三四个小时之后再次睡着呢。
    然而就在敬永舟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开了，里头的浩元探出头来：“你有事吗？”
    敬永舟觉得好笑：“一直装没听到？”
    “刚好要出门。”在敬永舟看不到的地方，浩元尾巴尖扭动频率特别大。
    他不喜欢一个人待在房间，但要让他拉下脸去找敬永舟，那当然也是不可能的。
    他听到了敬永舟的脚步声，他原本也不打算开门的，因为敬永舟他太过分了。而且自己这么厉害一个特员，敬永舟说和好就和好？那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想到这里，浩元又看了敬永舟一眼：“你就敲这么一会儿？”
    “你果然听到了对吧？”敬永舟很无奈，“浩元，你这种闹脾气的方式，是不是有些太娇羞了？”不像是他这个年龄段能干出来的事儿。
    “你管我。”浩元啧了一声，他推开房门，示意敬永舟可以进去。
    “不是说准备出门吗？”敬永舟倚靠在门框边笑。
    浩元已经相当不爽了：“你到底进不进来？屁话怎么这么多？”
    敬永舟走进去，而浩元跟在他身后得意的笑：“不敢一个兽睡对不对？”
    “严格来说我是睡不着。”敬永舟一进屋就在床沿坐下。“我反思了一下自己对你的态度，觉得还是过来道个歉比较好。”
    他看向浩元的眼睛：“抱歉，我知道你只是关心我。”
    浩元：……
    浩元鸡皮疙瘩起一身，他实在不喜欢这种直白的情绪表达，尤其是对方还盯着他的眼睛，简直就是一场挑衅：“谁关心你？！”
    “你也不必害羞。”
    “谁在害羞！”
    “我能理解你的情绪。”
    “你理解个棒棒锤！”
    然后他俩就再次打起来了，这次是敬永舟先动的手，他讨厌自己的话被打断，尤其是被浩元这个别扭怪打断。
    不是在害羞？那张小黑脸因为脸红，颜色更深了，他还好意思说没害羞。
    干嘛那么傲娇？说一句顶一句嘴，敬永舟想，自己果然没法和这条蛇好好交流。
    这蛇是不是长身长的时候忘记长脑子了？还是说他尾巴上坚硬的鳞片包裹到了他的大脑皮层上，反弹一切柔情攻势。
    他们打起来，浩元却不敢怎么动手，之前在厕所隔间里看到了敬永舟腹部的青紫，那给浩元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他明明没有用多大力气，但敬永舟好受伤好像很严重。
    而浩元畏首畏尾，这导致敬永舟反而占了上风，他把浩元的胳膊反剪到身后：“你是不想听好话是吧？”
    浩元的尾巴缠在敬永舟的腰上，随时准备收紧把他甩出去：“哪有兽说完好话就动手揍兽的？”
    “我只是希望你冷静一些。”敬永舟松开他，顺便抓住了那个缠上他腰，还不断晃来晃去的尾巴尖。
    “唔！”浩元声音变了调，“别碰那里。”
    敬永舟一愣，但他的第一反应却不是松开，在被浩元语调惊到之后，敬永舟下意识地捏了捏手里头的尾巴尖。
    “喂！！你故意的对吧！”浩元把敬永舟甩开，但敬永舟还没反应过来，再加上浩元有那么点气急败坏的意味，敬永舟是直接被扔飞了出去。
    懵逼的敬永舟和傻掉的浩元在空中对视了一眼，这一眼仿佛是慢镜头回放，被拉得无限长，这时候再配个浪漫的bgm就更妙了，可惜什么都没有。
    可惜什么都没有，在这一秒过后，浩元卧槽一声，立马追上去，试图拦截。
    最后他的尾巴垫在了床头柜的位置，起码没让敬永舟的后脑勺砸到地上，不过敬永舟的后背却是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撞出咚的一声，然后敬永舟躺地上没动静了。
    “你，你，你怎么样？”浩元急忙凑上前，在接触到敬永舟的脸时，他松了一口气，因为敬永舟还在懵逼的眨眼睛。
    这说明敬永舟还有意识，但他的身体没有动弹。
    “麻了。”敬永舟说。
    撞得太狠，他感觉自己脑袋以下都是麻的，哦，虽然他脑袋落到了浩元尾巴上，但由于尾巴并不是那么柔软，所以他可能还有那么一点头晕。
    “我找医生！你不要动！千万不要动！”浩元匆忙摸出自己的手机，敬永舟却阻止了他。
    “你不用那么着急，我缓缓就好了。”疼确实是疼，但敬永舟觉得自己骨头肯定是没问题的。
    “不行，你太脆了！”浩元知道人类弱，但一直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这导致他其实也不太能掌控自己的力量，就那么轻轻一挑，人类就飞出去了，万幸敬永舟还活着。
    如果他们未来成年体是真心相爱，那他这就算是亲手干掉自己伴侣了。
    敬永舟尝试挪动，但是做不到，只能干躺着：“实在不行你陪我躺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