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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他刻意放轻了声音不想打扰到客房里的人,没想到戴拉拉却坐在沙发上端着一杯热牛奶,一双眼圆滚滚的看着他,似乎等了很久。
“回来啦。”
软软的嗓音在空旷的客厅响起,莫名就让他心底一阵暖。
被等门的滋味很好,可是他知道这样的日子可能即将要失去。
沙发里浑身都在紧张的女孩看他懒洋洋的不想说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慢慢起身站了老半天,才把热牛奶送出去。
“喝一点吧,你浑身酒气。”
牛奶暖胃,但他心却是冷的。
他会知道温海洋,绝对不是偷看她的手机,而是因为他俩曾经跟一群人同时为一本艺术杂志拍过封面,当时的主题是青年艺术家。
当时他们都在一个起跑点上,都是各自领悟的佼佼者,没想到再一次见面,他以一个国际知名舞蹈家的身份回国招兵买马。
他想招的兵,是他保护了很久的女孩,而那个女孩,似乎也打算跟他走。
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那么多复杂的思绪里,反正没有一个是婚礼的祝福。
晚上汪昊花了一小时说完温海洋的底细,最后趁着还没醉倒时说了最后一句,也是整篇文重点,“喔,他是同性恋,已婚。”
虽然但是,这没让他放心多少。
他得想想。
所谓的互相成就,到底要有多少感情基础才办得到,他跟戴拉拉,会不会一放手就成断尾风箏?
从来行事果决思绪清晰的人在感情上也只是个雏儿,怎么想都解不出答案,只好转着笔,死不交卷。
长久的沉默似乎是让戴拉拉吃不消了,她试图打破沉默,却始终找不到法子。
打从今天在剧场见到的那刻起,她就开始心不在焉,整场演出也没看入心,就连温海洋在表演后带着她四处认识人也浑浑噩噩的不知所以。
她自己怎么回事她知道,但不知道蒋成城会不会把这当一回事。
她心底火急火燎的想等他回来解释,可是人回来,却又一脸的淡然,似乎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她跟谁一起、去了哪里,一切都不关他的事。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他心里有一席之地,然而现在看来,也仅仅只是起了点花火而已。
她的讨好挥棒落了空,看他喝完牛奶一脸疲惫的回了房,用一扇冷硬的房门隔绝了彼此。
到底是受不了了,戴拉拉又去敲了敲他的门,但里头就跟进入冬眠舱一样毫无声息。
她在门口走了两圈,像一隻弃犬一样,但人家不搭理也没办法,到最后她只能认命的回房去打枕头发洩。
屋外的脚步声那么大他哪能不知道,又不是死透的尸体,但其实蒋成城也不好受,一晚上的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这场表演本来就不在他的计画内,他会接演,也是打着跟汪昊关係好,想着打好关係可以找机会拉上戴拉拉一把。
他知道自己满腔热血所图为何,想的不只是可以为她做点什么,是希望拴着她,让她留下。
但到头来,她其实不需要他的任何帮助。
今天下午那眼交错,他已经清楚意识到两人追求的不一样,他想养金丝雀,她却想靠自己站c位。
所以她终究要回属于自己的地方,困在教室领鐘点费或是偶尔登台演出从来都是她屈就生活的逼不得已。
其实一开始她接受他,也是逼不得已。
他手握很多资源,大可以用很多法子给戴拉拉找钱找机会,但是理想与荣耀,从来都得自己成就自己。
他了解戴拉拉,就跟了解自己一样。
爱情与理想,有时候不处在同一个空间里。
他是不是真的得放手了?
这样幼稚的想尽办法把她绑在身边似乎不是好主意,哪天她回头怨恨他阻碍她的路,他们还能走下去吗?
前途是死路,希望在转角。
这是当初他逃离医学院后,汪昊给他的话。
唸音乐学院的路一开始并不轻松,在地铁站拉琴唱歌拼死命也要博得关注的心情他是记得的,像是好不容易跃出水面的鱼,在岸边拼命吸一口气,那种垂死挣扎不受青睞的滋味至今依旧是午夜梦回的梦靨。
戴拉拉想回去的心情他是懂的。
坚持到天亮后,蒋成城顶着眼下两团黑青早早出门工作。
戴拉拉醒来时看人已经出门后有些失落,看人不在,她也没什么胃口,走去浴室刷牙才发现因为一整晚没睡好眼睛又红又肿的,脸还肿成跟麵龟一样,简直就跟失恋一样,但明明他们什么都没开始。
同一时间,温海洋的电话也准时到来。
“拉拉,我在外头的咖啡厅约人谈事情,要一起过来吗?带你见见圈内朋友。”
戴拉拉正郁闷着不想待在家,想着出门走走也好,便嗯了声,换好衣服慢吞吞出了门。
位在市中心的老住宅区去哪里都方便,她走到公车站去等车,看到旁边的少女们正在聊天,兴高采烈的,手机桌面上都放着蒋成城的照片。
女孩们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却说着老气秋衡的话,“这傢伙还在事业上升期呢,要是跟那个什么跳舞的谈恋爱我就脱粉,他太不自爱了,没看到那个薛凯后来居上都要赢过他了人气了,人家后援会还团结,数据也做的好,看看我们家真是太散盘了,要不是还有个选秀节目在撑场,看看他最近的德性,再这样佛系经营下去很快就要被淘汰。”
“??”
在别的孩子放学不是补习就是追星的时候她都在舞蹈室练舞,没有任何青春期少女的经歷,什么追星什么抖内什么为爱发电??她们嘴里说的话都是这两年在外头打工她才慢慢懂得的。
套句戴荃的话,说好听是终于识得人间烟火,不好听就是她根本是迟缓儿。
这个定论很正确,戴拉拉觉得自己迟缓到很可怕。
不过终究是知道人间烟火了,原来明星谈恋爱跟不能往热油里滴水一样都会有毁灭性的事情发生。
公车缓缓进站,两个女孩也一同上了车,嘰嘰喳喳继续聊着蒋成城。
打从出道蒋成城就走实力创作路线,不只给自己写,还给人写,歌喉又好,就算不登台,靠版税收入也可以活得相当滋润,但是她懂得的,就跟自己一样,一旦沐浴过舞台上那束让人睁不开眼的聚光灯,谁都捨不到回到默默无名的舞台下生活。
有些人注定要发光发热,好比蒋成城。
公车走了十分多鐘就到了她要下车的站点,戴拉拉刷卡下车,回头看了下女孩们,女孩们也刚好齐齐看过来,三双眼睛相对几秒,在她们瞪大眼中,公车又缓缓走了。
风头过去她也不再做小男孩打扮了,只是习惯性拉低帽簷的动作改不了,眼睛直盯着人行道的红砖走,一路走到了店里头才抬眼开始找人。
温海洋就坐在角落的方桌,看到她时微微抬手。
她慢吞吞走了过去,不曾想抬眼就看到昨天舞台剧主演汪昊。
汪昊似乎也有些意外,见到她时目光若有所思,笑了笑,拉开身旁的椅子。
“久闻大名,戴小姐。”
戴拉拉不解抬眸,“你知道我。”
随后又想起最近的新闻,自嘲的笑了笑,“也是喔,最近蛮多人知道我的。”
汪昊笑着给她倒杯水,拿了菜单给她,“看看喝什么。”
戴拉拉看一眼,想想自己一晚没睡浮肿的脸,指着最上头的字,“美式吧。”
咖啡很快上来,她沉默的捧起来喝,听汪昊跟温海洋聊了近况,聊业界的困境,聊家庭生活,最后才绕到了合作上头。
温海洋这次回来预计停留的时间不算太长,几个月内要做的事情很多,目的就是让她这个未来首席可以多出现在艺文圈的版面上,擦擦招牌,也算是对舞团的预热。
汪昊看了眼一直沉默的女孩,眼里若有所思,“我们是有计画每週邀请一个特别嘉宾来客串演出,名单都排出来了,但插队一下不是不行,昨天是蒋成城,下下礼拜就安排戴小姐吧,如何?”见她呆呆的模样,他笑了笑,笑里竟然有一丝痞意,“也算是让我们蹭一下热度。”
反正私底下是被蒋成城託付过的,安排好不如安排巧,汪昊也没在客气。
这年头单靠对艺术的热诚可不够,剧团的热度不能减,蒋成城的热度能蹭就蹭,粉丝与媒体专注度他都要。
戴拉拉没预料有这样的安排,看着温海洋眨眨眼,“可以吗?”
温海洋点头,“只要你点头,没什么不可以。”
戴拉拉觉得这件事也没什么好反对的,这齣戏码好,固定观眾多,年龄层偏成熟,不太会有那些网军暴力行为发生,粉墨登场客串跳一支舞,再简单不过,于是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公事谈完了汪昊敲敲桌面,似乎是还没打算要走,把咖啡一口气喝完,顺手抽走帐单敲了敲桌面,“我找了人来谈事情,就坐隔壁桌,你们继续。”
温海洋点点头,继续跟戴拉拉说话。
“行李收得怎么样了,要我找人帮忙吗?”
汪昊就坐在后头的圆桌,戴拉拉没回头,但知道应该是约的人到了,拉椅子的动作时还不经意碰到了她肩膀,她把椅子往前拉了一点,小声回,“还没开始收,我还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温海洋目光有些疑惑,“这不是没交往吗?搬家还不可以?”
“不是不可以,只是说不上的??感觉很不好。”
这个不好,除了别离的不捨,还包含着没有好好给他回应的负罪感。
她以为自己应该挺寡情的,没想到原来她本质滥情。
见戴拉拉懒洋洋的提不起劲,温海洋也不好告诫她什么,感情是私密的事,得自己走,自己参透,旁人怎么说都不算数。
他看了看汪昊对面的人,缓声道:“宿舍都租好了,预计下个礼拜开始入住,入住后隔天开始团练,你自己安排时间点过来就好。”
戴拉拉点头,感觉出来这一趟肩膀上的沉重感更甚。
她跟着温海洋一起起身往咖啡厅外走,一路都垂着脑袋东想西想,以至于压根儿没发现坐在她身后的,是她不知道该如何道别的人。
难得出了趟门,温海洋带她到宿舍去绕了一圈,顺便跟她聊了未来的安排,她才知道在到东京前还有一个月的香港行程。
温海洋的打算是到处巡回打知名度,所以找的都是孤家寡人,这代表什么,代表了未来几年她得要适应当游牧民族的生活,说走就走,不得有留念。
这如果放在以往当然没问题,但现在人还没离开,她就开始依依不捨。
其实大可一走了之,男未婚女未嫁,也没有口头誓言,甚至什么都不是,但她承受过人家的情,又因为心里面有他的位置,才会这样百般为难。
难怪当年上学时老师们警告不要早恋,早恋耽误课业,放在现在也一样,不要乱喜欢人,喜欢人耽误事业,尤其是他那样的人。
戴拉拉扯着自己的头发满脑子都是毛线,恨不得谁来给她劈开脑袋捋一捋该怎么做才好。
她一直都是果决的人,不然怎么会去告一个可能赢不了的人,但是对于在乎的,向来都很纠结。
人果然是矛盾的物种,她在自己的星球上矛盾大对决,两边攻打来攻打去,最后自爆而亡。
下午戴拉拉跟着温海洋到处去拜访圈内人,结束时被请了一顿晚饭才被放行回家。
回到家蒋成城自然没回来,她在家里百般无聊,做了一套瑜伽又冥想了一个小时,等到了晚上十一点才听见有门开啟的声音。
兴冲冲跑到了门口,才发现站在那的是小叭。
“怎么是你?”
戴拉拉脸上的失望写的明晃晃的,小叭尷尬得要把地板都抠出一个洞,心里恨恨地催眠自己,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那个,我替老大回来收拾行李,他临时接了个通告要去香港一趟,已经先出发机场了,他让我转告你说,为了怕还有狗仔来骚扰,看你要不要换个地方住避避风头,最好是人多一点的地方,有事情可以随时找到人的地方,免得他担心。”
“他干嘛不自己跟我说?”
因为没见到他回来,戴拉拉语气里夹带了一丝她自己也没察觉的怒意。
无辜受波及的小叭满脸憋屈,但又不能说某人骑重机摔车现在受了伤在医院缝了十几针的真话,只好说,“他走得很急。”?“那他也可以打电话给我,不然传讯息也行。”语气里满满是怨懟。
她一个人纠结那么久要如何开口如何善了如何让未来还有机会当朋友,人家却让人传来一句话就直接给解决了。
原来对他而言,她也不是那么重要的嘛。
莫名的执拗让小叭也很难招架,他一面收拾衣服,一面冷汗涔涔,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他就、就手机、手机今天不小心摔坏了。”?这是真话,被车轮辗过去还能不坏吗?
刚刚还吆喝着一定要修好,绝对不换新。
明明平时也不是这么任性的主子,怎么一夜之间两个人性子都有了戏剧化转变,难道是水逆。
但戴拉拉根本不信这些说词,垂着眼自顾自说,“理由真多,要我搬出去就早说嘛。”
小叭叹气,绞尽脑汁拼命想着要替自家老大说些好话,“他说简讯文字太冰冷,面对面说才真情实意,你体谅体谅。”
小叭可是用尽心力在圆场,很想说某人脸戴着安全帽重摔肿了半边,一句话都能说得撕心裂肺、冷汗涔涔,还可以交代这些话已经不错了??
但,这些都不能跟戴拉拉说。
蒋成城逼着他拿年终发誓。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就是这道理。
听出他的为难,戴拉拉也没什么好刁难人的,帮着收拾收拾把人送走,自己一转身就像洩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瘫在沙发上连动也不想动。
准备好那么多的说词打水漂,本来还觉得蒋成城有那么一丁点在乎她,看来也只是假象罢了。
这一晚她没回房睡,浑浑噩噩看了一整晚电视,直接就窝在沙发上,嗅着空气里淡淡的薄荷菸草味睡去。
隔天一早她是让温海洋的电话给吵醒的。
一如既往的温柔嗓音在电话那一头问:“需要我去帮忙搬家吗?”
像是个先知一样。?戴拉拉堵在胸口的憋屈突然像是大坝溃堤,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这一哭就一发不可收拾。
温海洋极度有耐心在电话那头等着她平復心情,报了一个商场名,“我在这边办事情,你要是需要人去帮忙收拾,我马上过去。”?“不用,你等我一个小时,我过去。”
她抽抽噎噎的回话,哭过之后心情已经平静许多。
既然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留念的。
就当作一场美梦吧。
带来蒋家的东西其实不多,一个中型行李箱就能收拾乾净。
只是当把行李往大门一推,心里的失落就被挤了出来。
回头望着自己住了好一阵子的家,想两人在这斗嘴的时刻,一起在餐桌上共食的时光,所有交织在一起的秘密,心还是甜的。
但是人心难测,他有他的为难,她有她的考量,错过一点就差之千里,原来要在一起比想像中还要难。
放下钥匙的那一刻,她的心空了一块。
可就算失魂落魄的,还是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