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患难见真情
原本预计七日内便能抵达京师,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给延宕了行程。野外遇雪赶路已是艰难,更何况又是场漫天大雪呢?放眼望去一片雪白,飘落而下的雪又重又急,连前方的路都识不清。朱家军虽个个身子骨强壮,却也耐不住这天寒地冻的气候。终于,连马儿都被冻得脚步迟缓,朱尧坐在红棕马儿上,望了望周遭形势──倒是个适合扎营的地点。
再这样赶路也不是办法,尚未抵达京师大伙儿便要冻成冰雕了。他决定先让弟兄们扎营歇息,在帐内避寒总比在外头吹风受冻好。
「传令下去,就地扎营,并派两班人马轮流看守。」朱尧下令,在风雪中他的声音依然浑厚有力,在这冰天雪地中显得格外清晰。
雪地里扎营不得马虎,得要有人在外守着,以免睡梦中被雪埋了都不知道。
「是!」副将辅江迅速地传令下去后,也下马跟着弟兄们一同扎营。
叶纱纱随着粮车一起行动,虽坐在马车内她不必受风霜侵袭,但那阵阵寒风刺骨仍从外头灌了进来,让她忍不住打了哆嗦。正当她搓着双手欲取暖时,粮车忽然停了。
她拉开车帘,发现整个行军队伍都停止行进,大伙儿纷纷下马做事,有人牵着马儿到一旁拴着、有人忙着剷雪扎营,大家都极有默契地各自忙碌,就她一人间着没事做。
自觉自己是位吃间饭的敌营女子,纵使反噬的力量依旧在她身上肆虐着,避免被人说间话她忍着疼痛下了粮车,思忖着自个儿能帮忙做点什么,一眼便瞧见熟悉的面孔出现──是什锦!
由于什锦是丫鬟,有他们奴僕的专属车马,车上皆已坐满;她这个临时加入的陌生女子便被安排在粮车里头,不用在外头骑马颠簸已经是仁慈了。
「什锦!」深怕什锦手脚快速地又要不见人影,叶纱纱赶紧喊道。
「姑娘!你怎么不待在马车上呢?这雪一时半刻是不会停的,你身子还尚未痊癒,先回马车上避寒吧!」什锦手上捧着乾粮,正要去发放给将士们。
「没事,见大家都在忙活,我也想尽自己所能帮帮大伙儿,我能做些什么吗?」
什锦尚未答话,一旁的马伕便出声了。
「不如去捡些能烧的乾柴吧?往那走还有些枯枝尚未沾染湿气,这么冷的天不烧点柴火,怕是无法入眠。」马伕一边说着话,嘴里跟着冒出阵阵白色雾气。
「好的,我这就去。」
「姑娘──你身子骨单薄,还是去休息吧!」什锦见她脸色比这雪地还苍白,原本稍微恢復血色的双唇都要冻成青紫色了,她担心地望着叶纱纱。
叶纱纱心间淌过一股暖流,什锦关怀的眼眸让她备感窝心,令她想起了那些在天上的姊妹们。丝樱、紫兰、玉儿……不知道她们都还好吗?
当初她被惩罚,她们一个个都为了替她求情,跑至王母娘娘大殿前又跪又嗑头,她真怕连累了她们。好在,王母娘娘只有罚她们五十年的修为。
「没事的,什锦,你快去忙你的吧!」她微微一笑,这抹真诚而纯粹的笑却令什锦一张俏脸怔住──姑娘,笑起来还真好看……
什锦赶紧敲敲自己的脑袋瓜子,好不容易回神后又转向一旁的马伕,发现车伕张大着嘴盯着姑娘,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你看什么看,还不快去做事!」什锦拿起手上的包袱往马伕身上一丢,他这才惊觉自己竟然看一个姑娘看到走神,真是要不得!
什锦紧张兮兮地左顾右盼,好在没有其他人看到。姑娘这张脸蛋可真不能乱笑哪!
叶纱纱浑然不觉自己的笑容起了什么作用,逕自努力地一步一脚印前去收集乾柴,大雪天的要收集乾柴谈何容易呢?落地的枯枝大多沾了湿气,她只能找还长在树上的树枝,大雪虽垄罩了树顶枝叶,仔细查找还是能看到不受雪天影响的木头。
「想不到这儿也有!」她发现树根旁也有些枯枝乾柴,因为大树的遮蔽让落雪不至于掩在上头。
她连忙捡了有用的乾柴前去营地摆放;不愧是朱家军,行军打仗有本事外,连在这寒风刺骨的雪天扎营,动作也是神速,很快就能见到营帐的雏形了。
「要是我巫力恢復的话,这点风雪算什么呢……」冷颼颼的天里她冻着手除雪捡柴,以往这种大雪日子只消几个咒语就能把雪除的一乾二净,何必像现在这样冻得手都僵了还得碰这冷冰冰的雪。
她朝着略为僵硬的手哈了几口热气,双手搓揉后又继续捡柴,她找得入神没注意雪越降越大,双脚都被落雪覆住,忽然一阵大响轰隆隆地袭来,她一手抱着乾柴一手扶住身旁的大树,左右张望地想着是什么声音,如此震耳欲聋?还没找到源头,脚下的雪地又是晃动阵阵,她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不、会、吧?
她叶纱纱不会如此「幸运」吧?在巫力流失的情况下遇上雪崩?
「砰」地一声证实了她的想法,后方的山崖滚下了层层雪霜,气势汹汹如瀑布般地倾泻而下,而她此刻还被雪困住双脚,手中搂着一点也无法给她温暖的乾柴。
正在扎营的朱家军们,也被雪崩来袭的徵兆震得一晃一晃,朱尧是最先发现不对劲的人,立即指挥大家撤至安全的地方;好在他先前即审视过这块营地离山边有段距离,雪崩倒不至于影响到这儿,只是保险起见还是命眾人退至后方。
正当清点人数时,什锦突然焦急地喊道:「不好了!」
「什么事呀?」旁人关心地问道。
什锦并未答覆,而是奋力地踩踏着雪往森林方向奔去,朱尧见到立即抓住她的手腕问道:「危险!你要做什么?」
「将军!不好了,姑娘、姑娘还在那儿捡柴呀!」冻寒刺骨的冰雪天,什锦却觉得头皮发麻、背脊直冒汗。她望向远处山边,一片雪色崩塌宛如层层白云涌现,一股脑地往下翻滚,依稀能看到一抹模糊的红色身影佇在树边。
眼见激烈翻腾的白雪距离红色身影越来越近,朱尧冷静下令:「你留在这。」
语毕,他旋身跃起并拔起随身银剑,使劲挥起一道足以劈斩巨石的剑风,漫天的雪花往两旁飞溅识相地在他面前让出一条道路,他脚尖轻点雪地,双脚急速交错快得令人看不清他的步伐,宛如浮在雪地上从未着地。
他彷若一阵疾风,尚未看清他的身影便已来到叶纱纱跟前。
叶纱纱手捧着枯柴,见到朱尧好似绝处逢生那般瞬间燃起了希望,黯淡的小脸绽放了光芒,绝望的眼神乍现一道曙光──
朱尧以未持剑的左手一把揽起她的纤腰,她冻得通红的脸儿俯向他精实的胸膛,他身上的温度抚热了她的颊,暖意袭来,令她的眼眶有些湿热。
「抱稳了。」朱尧沉稳又让人安心的嗓音划破风雪直入她的耳廓,她放任自己紧紧地拥住他──多么熟悉的气息、如此令她眷恋的怀抱,她贪念着妄想要是这一刻能够再久一点能有多好?
空气透露着丝丝冰寒,冻得她四肢发颤,可她却觉得心头暖意汩汩流过。
沙华,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她埋在他胸膛叹出无声的思念。
在崩落的积雪排山倒海而来之前,他往山的方向狠狠地挥出一道剑风,空气似是被劈裂成两半,强劲的剑风如一隻锁定猎物的猛狮衝向崩雪──轰!从山上奔落的冰雪倏地被分成两路,往左右溃堤,硬是截断了雪崩原先的路线。
不消片刻,朱尧便带着她回到安全的营地。
当双脚落地,朱尧欲将叶纱纱拉离自己的怀抱,却发现她双臂紧紧地环绕着他,小手揪住他的衣服不肯放手。
兴许是她被雪崩给吓坏了,惊魂未甫,才怕得不敢松手。
「没事了,你可以松手了。」他的声音平淡,隐约有丝不知所措。
叶纱纱贪恋他的温度和怀抱,即便埋着头的她明明听见了他稍嫌冷淡的言语,却佯装害怕地没有放手。
「……。」朱尧不甚自在地轻搂着她的肩膀,继续说道:「已经没事了,你──可以放手了。」
眼见身旁聚集越来越多间杂人等,大伙儿关切的目光犹如芒刺在背,朱尧不耐地与她拉开距离,她这才不得不松手。
「将军!您怎么这么粗鲁呢?人家姑娘刚经歷那么大的生死关头,肯定是怕得不得了……」瞧瞧,将军手劲那么大,搞不好会把人家姑娘弄疼。
「将军,您上阵杀敌英勇万分,令人钦佩;可着实不懂人情世故啊!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才刚死里逃生定是吓得魂都飞了,您就不能温柔一点安抚安抚她吗?」又一名碎嘴的人出声。
朱尧冷眼睨去,说了声:「多嘴。」
碎嘴的人被朱尧那记森冷的眸光扫到,瞬间闭紧双唇不敢多言。
「姑娘!还好你没事,刚刚真吓坏我了!」什锦着急地跑来,将军不懂得怜香惜玉没关係,还有她什锦在!
「抱歉,让大家见笑了,小女子实在是被刚才的景象给吓坏了,这才僭越了。」她接受什锦好意的搀扶,转身向朱尧道谢。「多谢将军捨身相救。」
「这种大雪天,还跑去如此危险的地方捡柴,你是不要命了吗?」朱尧不领情,反倒泼她一盆冷水。
「将军,您──这是恼羞成怒吗?」身为朱尧最得力的副将,却也是话最多的辅江,语不惊人死不休地给将军一记回马枪。
天寒地冻,落雪纷飞,朱尧一道来无影去无踪的剑风却较严寒冬日还令人发颤。
劈啪三两下,辅江的腰际间的束带便被无情的剑风挑断,裤子硬生生地滑落在地。
咻──咻──咻──寒风袭来,辅江双腿间刮着冷颼颼的凉意,冻寒无比,可都没有他此刻的心,还要冷。
「将军──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呜……他只不过是实话实说,将军怎么可以让他在眾目睽睽之下丢尽顏面?他迅速拉起裤子遮掩,好在他衣襬够长不然这不是全让人看光了吗?
「你这是欺人太甚啊!」他的脸庞似是被抹了红色胭脂,红得令人不忍直视。
在旁看戏的眾人虽纷纷露出同情的目光,在见着辅江滑稽的模样却又忍不住地小声窃笑。
「辅江,这才叫恼羞成怒。」朱尧瀟洒地收回银剑,一点也不留情地回道。
说他恼羞成怒?真是笑话!他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怎么会小家子气地对一个女人恼羞成怒?他只是就事论事!
叶纱纱掩嘴偷笑,想不到朱尧转世后的性情还真禁不起玩笑,连自个儿的得力副将都不留情面。她知道副将军对她的说词与身份颇有微词,是个有眼力的人,她应当小心提防,却也忍不住为他掬一把同情泪。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搭好营帐、准备吃食?」朱尧充满魄力的命令让大伙儿都不敢杵在这儿看戏,各自以最快的速度鸟兽散归回岗位,搭建营帐、生火烧柴,各司其职。
朱尧迈开步伐,一步一步沉稳有力地落在雪地上,直朝着叶纱纱的方向前进。
什锦见大伙儿都在忙着手上的活,她怎能间着不做事呢?便道:「姑娘,你才刚死里逃生肯定还心有馀悸,在这空旷的地方歇息一会儿,等营帐搭建完成我再来带你去里头避寒。」
「没事,你快去忙,这样的大雪天我很快就能『冷』静下来。」刚才雪崩惊心动魄的场面吓得她冷汗直流,可辅江这一搅和倒是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心情缓和后便觉得冷风刺骨,她搓热双手让掌心暖热些,抚在自己冻得像冰块似的双颊。
虽一下子又凉了,但短暂的暖意仍让她感到舒适。
她忙着搓暖自己的手,没察觉到朱尧已经走至她身旁。
他面无表情地褪下了身上极为保暖的深赭红大氅,不着痕跡地披在她肩上,适合他高挑身形的大氅披在她身上显得又长又厚重,更显得她娇小。
叶纱纱一阵感动,想着是谁这么贴心?仰首一望来人──竟是朱尧。大氅尚有他的馀温,瞬间温热了她冻得发颤的身子,阻隔了风雪的侵袭。
「谢谢将军好意,但将军您还是留着自个儿穿吧!」这儿人多嘴杂、自己身份又复杂,她本想低调随行,不料雪崩救难之事又引得大家关注,为了避嫌她欲将大氅褪下,却被他伸来的大掌给阻止了。
他替她将系带拉紧,手指灵活地打了个结,说道:「军医花了那么多心血为你调养身体,不准你轻易感染风寒。」他言语霸道却隐含关心。
「我才没那么虚弱……」她轻声抗议,却默默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没那么虚弱你的手会如此冰冷?」这么冻的手,如何搓暖?
她怔忪了一会儿,因为他厚实的大掌不知何时覆住她这双的确是称不上暖热的手。朱尧──好像一点都不懂得男女有别的道理,浑然不觉握住一个未出阁女子的手,并不合体统。
可她丝毫不介意,甚至渴望他的大掌能传递更多温暖给她。他的手指匀称,掌心厚实,指腹有着练武持剑的粗茧,和从前纤长细滑的手有所不同,却都能给她温暖。
然而,在偷偷贪恋他手心的温度时,她忽然道:「将军,您──时常会这样握住女子的手吗?」
朱尧听着一脸疑惑,直觉答道:「需要的时候。」
听闻,她心头不是滋味地迅速拍掉他的手,脸色不悦道:「将军,请自重。」
她怎么会忘了呢?朱尧没有任何前世的记忆,不记得他们曾经的过往,他现在对她的好并非是因为她是她;她会这么快接受他也是因为她记得所有一切。不然,哪有什么男人敢这样碰她的手?以他这样不拘小节的性格来看,很可能对所有女人都一视同仁!
就算方才遇到雪崩的人不是她,他也会不顾一切地奋力相救;纵使现在冻着身子的人另有她人,他也会慷慨地将大氅褪下送人御寒……心,有点酸溜溜地,忌妒的虫子在她心间乱窜,醋劲大发。
朱尧拧眉,微愕地看着自己被拍掉的双手──他似乎还没被人这样拍掉手过。想想,的确是自己唐突了。纵使他是个大男人不拘小节,她可是个云英未嫁的女子,怎能容许一个陌生男子碰触她的手呢?
「是我冒犯了,抱歉。」他诚心诚意地道歉,叶纱纱却依旧绷着一张脸。
因为她气得不是他握了她的手,而是他或许也曾不知轻重地碰了其他女人的手。可她又怎能说出来呢?一切都是她自己心甘情愿接收冥王的安排,朱尧什么都不知情,明明知道他并无过错,现下还是无法和顏悦色地接受他的道歉。
女人心真是海底针。
朱尧见她方才还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转眼间便摆起一张晚娘面孔责怪他,他既已知错又诚心与她赔罪,她依然没给他好脸色看。
而他分明可以端起将军的架子不予理会,却偏偏无法放下她……他从未遇过这般女子,在他面前敢怒敢言、展露真性情,初见时似是娇弱女子,说起话来却有条有理、能言善道;喝药时,那副喝下去彷彿要了她的命似的神情又灵活生动──紫嫣就从来不曾如此,每每见着她总是举止得宜,温婉优雅,从不显露出一丝真实情绪,唇边永远是掛着浅浅微笑,儼然是京师的大家闺秀典范,人人见她皆夸讚,名门千金都将她当成活指标。
可他却只觉得无趣。
和一个没有自己真性情、为了表面而活的人共度馀生,他实在敬谢不敏,可偏偏她父母与他朱家为世交,为了亲上加亲,从小便替他们订下婚事。
而这个叶纱纱,还真是一点也不遮掩自己的性情。
「你这人──和寻常女子相比,还真不一样。」
她将大氅拉拢靠近胸前,属于朱尧的男人气息垄罩着她,那是一股带着清新香草的气味,乾爽好闻,一点也不像是会在男人堆里出现的味道。
毕竟曾经是叶仙,他所散发的气味也是这般纯净自然,闻着闻着她便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
「小女子不过就是个寻常女子,哪里有什么特殊之处呢。倒是将军一表人才,才非寻常人。」明明是褒,听在他耳里却有些刺耳。
「寻常女子才不会如此伶牙俐齿。」
「寻常男子也不会随意碰触女子的手。」原来,这便是她暗讽他非寻常人之意。
「寻常女子,也不敢对将军如此放肆。」他挑眉,眼中却无怒意。
「寻常男子也不会摆将军的架子。」她赌气地将大氅褪去,在手中收拢后推还给他。「将军万金之驱,身份尊贵,这件风衣小女子一介平民承受不起,纵使受了风寒也是小女子自己问题,不劳将军费心。」
风雪之中雾色茫茫,万物静謐,可她说话的模样生气勃勃,像这雪白大地中唯一的生机,吸引了他的注意,也勾起了他的兴趣。
他捧着她退还的大氅,看着她往营地走去,小小的身子逐渐隐没在营帐里头,他不自觉地扬起嘴角,眼神饶有兴味,喃喃说道:「有意思。」
但直觉又告诉他──这样性格的女子来头应不简单,她是否真如她所说只是个普通民女呢?
朱尧一语成讖,叶纱纱还真的受了风寒。
她身子尚未痊癒,反噬之力又不大不小的影响她,大雪夜里浑身燥热难耐,本应感到寒冷的天气她却只觉得整个身子像是火在烧。
「热……」她下意识将保暖的被褥拉开,再出动双脚踢到至一旁,她身上只剩下单薄的衣裳,却仍喊着热。
她发出的囈语虽微弱,但翻动的身躯还是惊动了尚未熟睡的什锦。
这里知道叶纱纱身份的人不多,什锦是少数其一,因此朱尧安排她们两人一帐,一方面她俩已算熟识,身体犹弱的她也需要机灵的什锦照应。
「姑娘?你怎么了?这么冷怎么把被褥都踢走了呢?」什锦赶紧起身,轻摇身旁的叶纱纱。
「热……」她意识不清直喊着热。
什锦伸手探她的额头,一碰便吓得缩着了手──怎么这么烫!她又伸手摸摸她的面颊,阵阵热意传至什锦掌心,什锦紧张地喊道:「姑娘,你发烧了!」
叶纱纱眉心紧蹙,看似痛苦呻吟着,什锦心想这样烧下去可不行,要是出了问题可怎么办才好?
「姑娘,你等等我!」
夜已深,外头还在下雪,她无暇顾及太多拿了件保暖大衣便随意合拢在身上,她示意外头站岗的士兵去请军医来诊视;又挖了雪地上结冻的冰包在布巾里,轻轻地敷在叶纱纱的额上。
这冰一敷下去,叶纱纱的眉心便舒展开来,什锦担心敷在单一处会冻伤她,又小心翼翼地从额头移至脸颊,隔几分鐘便换位置冰敷。
过没多久,军医便来了。
寒冷的夜里特别好眠,军医正舒服地呼呼大睡却被叫来诊治,睡眼惺忪地神智都还没清醒,好在走来的路上仍在飘雪,冰冷的寒意让他精神抖擞了些。
「是怎么了呀?」军医掀起帐帘询问。
「军医,姑娘发烧了,额头好烫!」见军医出现彷彿看到救星一般,什锦立即答腔。
军医也不囉嗦,迅速替她诊起脉来,指腹在她手腕上轻点了几下,道:「不好,这风寒来势汹汹,需得尽快排散她体内的热气。」
「我已经在帮她冰敷了,这样有用吗?」以前家中弟弟发烧,母亲也是这么做的。
「她原先身子就虚弱,风寒又加重她的体虚,这虚火在体内乱窜,光靠外力冰敷、汤药内服仅能除却三成,最快的法子是靠内力深厚的人先将她体内的热气逼出,再行调养。」
「内力深厚的人?」
他俩不约而同地马上想到一个最佳人选,几乎是同时说出口喊道:「将军!」
「军医和什锦想的一样,可──这个时间点去劳烦将军会不会……」
朱将军有起床气眾所皆知,这夜半时分谁敢去叫他啊……军医和什锦两人垂首思考,忽地抬头互望,心有灵犀地进行眼神交流。
「你想的是否和老夫相同呢?」
「军营之中,最耐得住将军怒气的人,应当就只有他了吧……」
于是乎,副将辅江便出现在朱尧的营帐外头了。
他在帐前来回踱步,犹豫着自己究竟是否要进去讨骂挨?一方面又有顾虑,这叶纱纱是敌营带回的女子,他对她一直存疑,可将军似乎对她相当重视,又是请什锦仔细照顾、又是吩咐军医替她开药调养身体。
难不成,将军另有打算?若她的确是敌营的内应,善待她或许能让敌人误以为他们陷入了她的圈套;倘若,她真的只是个被掳来的良家妇女,救她就更义不容辞了。
也罢,他白日都已经被羞辱成这样了,被有起床气的将军骂一顿又何妨?谁叫他如此善良,无法拒绝他们的请求!
他抱持着比上战场还忐忑的心情掀起帷幕,轻声道:「将──」军都尚未喊完,一道掌风便朝他而来,多年来习武的关係他的身体比自己脑袋还灵活,反应敏锐地侧身一闪,避开了那掠倒桌案上茶杯的风劲。
「将军,您醒着啊?」只有弄倒茶杯而已,不像将军起床气的规格。
果不其然,朱尧坐起身子口气不悦道:「你在外头窸窸窣窣、来回走路这么大声,以为我听不见吗?」他本就浅眠,在外野营又遇风雪,更是不敢大意,练武习性让他五感特别敏锐,微小动静都能令他轻易察觉。
「是将军您的耳力高人一等。」辅江諂媚地说,他已经如此小心了却还是被将军发现,真是不能小看将军的敏锐度呀!
「说吧,这么晚了,何事?」他不耐问道。
「那名敌营女子──叶纱纱,受了风寒发烧了,情况有些危及,因此军医说需要像将军这般内力深厚的人,替她将热气先逼出来,才能减缓她的病情。」
「这女人,真会找麻烦!」看吧,这就是她不愿好好披上他大氅的代价!
朱尧忿忿地抓了他的赭红大氅穿上,如一阵疾风离去,徒留辅江傻愣在原地。
「将军……对她是不是太上心了啊?」辅江自言自语,他从没见过将军对哪名女子这么在意过,这叶纱纱真是不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