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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枯木逢春(5)

      校内体育馆里,一群裸着上身的男生正进行维期一小时的体能训练,平板支撑的动作已经过了两分鐘,却还没结束。若细细观察,可以发现有些人的上臂已经止不住颤抖,仍胀红着脸咬牙坚持,汗水淌过脸颊,在木地板上留下痕跡。
    我坐在塑胶椅上,不忍再看,只能盯着手里的码表,上面的数字不断跳动,掌握着队员结束训练的时间。
    「时间到!」秒数一到时,我就迅速按下暂停键,看向坐在另张椅子上的教练,想让大家赶快脱离苦海。听到这句话时,所有人纷纷抬头看向教练,却无人敢在教练喊停前休息。
    在眾人的目光下,教练慢悠悠地拿起掛在脖间的哨子吹响,所有人才如释重负,在地上倒成一片。
    「休息一分鐘后继续。」教练说。
    我首先听到平头男的惨叫,他对教练求饶,无奈教练仍无动于衷,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墙上的数字鐘,就像来自地狱的修罗。
    我看着码表上的时间,虽然不忍心,还是对教练说:「休息时间到。」我的语速刻意放慢,想尽量为他们争取休息时间。
    「伏地挺身跟仰卧起坐各做一百下就可以收操了。」教练再次发令,纵使脸上表情不情愿,但所有人还是乖乖地从地上爬起,两两一组呈预备姿势。
    他们一起身,地板上的汗渍一览无遗,我叹一口气,不知道今天又要花多少时间拖地。
    「做完就可以收操,收操完自行解散。」教练从塑胶椅上起身,往我的方向走来。
    「经理,球员资料表整理好了吗?」他只是站在我的前方,挡住我的视线,压力就排山倒海而来。
    我匆忙地从塑胶椅上起身,走到后面的板凳上,将一叠厚重的档案夹递给他。
    「在、在这里。」我结巴地说,第一次整理这些资料,我深怕自己做得不好。
    他翻了几页,也没有细看,便对我道谢,然后离开体育馆。他一走出我的视线,我便松了口气,看向其他人。
    气氛陡然转变,大家战战兢兢的表情全都变了,虽然身上的动作不停,却开始与旁边的人说话。
    「今天有没有宵夜啊?」平头男抓着学长的脚踝问,声音在空旷的体育馆里回盪。
    「要逛夜市吗?」有人说。
    「好啊。」
    「可以。」
    他们一边仰卧起坐,一边说话,不知道为什么能有这么多精力。我仍坐在塑胶椅上,听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偶尔对他们按下快门,用来记录球队的日常。
    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的郭天璿比往日沉默许多,他默默地做完教练的指示后,从木板上起身,连宵夜都不打算参加,状态完全不对劲。
    他朝我的方向走来,拿着衣服准备走进我身后的淋浴间。
    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的身材,忍不住嚥了口水。他的身材不是壮硕的肌肉男,也不是瘦巴巴的竹竿,而是精实有力的。除了结实的胸肌外,他的小腹上隐约有腹肌的线条,上臂的肌肉因充血而鼓起,流畅的青筋线条蔓过手腕,在手背上尤为明显。
    我在半道拦截他,递上一瓶矿泉水,趁他拧开瓶盖时,问道:「今天怎么不跟大家一起吃宵夜了?」我特地强调是大家,以免他误会。
    「家里的老猫生病了,我不放心他。」他的语气平淡,但能明显感觉他的情绪不佳。
    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我本想拍拍他的肩膀,手在半空时,又觉得唐突,只能收回,然后乾巴巴地对他说:「牠一定没事的。」
    他嗯了一声没有说话,我和他的对话戛然而止。
    「那你快点去换洗吧,猫咪还在等你呢!」我勉强对着他笑道。
    他点头,不忘礼貌地对我道谢:「谢谢你的水。」
    看着他线条明显的背影仍然挺直,但我总感觉有一朵沉重的乌云在他的头上停留,不见半分平日的阳光,只有数不尽的颓丧。
    一连几天,他都维持这样的状况。
    通识课时,我甚至发现他眼下的乌青变得更深,脸上已冒出点点鬍渣,分组讨论时也心不在焉。
    明显不佳的状态连旁人都察觉。严若函在上课时撞了我的手臂,也在讨论郭天璿的表现。
    我担忧地看着他,却不知道如何啟口关心。我能用什么角色关心他呢?一个曾经喜欢他的人、一个朋友、一个同学,还是一个球队成员间的问候?
    他会不会觉得我很烦?纠结整堂课的时间,我还是没有理出头绪,就见他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连再见都没有说。
    把手机点亮又按熄,我不断重复这个动作,尚在犹豫不决。
    打开聊天软体,我点进他的头像,照片上的猫仍炯炯有神,牠脚上的白袜子与我遇到的虎斑猫也很相像,因为这个巧合,我不由得感同身受,如果有一天虎斑猫突然离开我,我也会很难过吧。
    我想,失去一隻相伴已久的猫的滋味,不比失去爱人好过。如今,他的猫咪生病了,他的焦虑沮丧其实也间接表达他对猫的爱有多深。推己及人,若我碰到这么无助的情况,也会希望有人能安慰自己吧?
    想到这里,我没有犹豫地点开聊天室,上一次的对话还停在早餐店的事情,没想到已经过一个多月了。
    我在对话框上删删打打,终于打出一点内容,我在口中小声地唸着,确认是否有不得体的地方。
    万无一失后,我却又感到胆怯,手指悬空在纸飞机造型的发送键,迟迟没有勇气按下。我还是一如既往的懦弱,不论做什么事情,总是想要逃避,就连一句关心的问候都没有勇气当面说出口,现在连一条讯息都犹豫再三。
    我好讨厌这样的自己,好想做出一点改变,却怎么也做不到。
    当我又想逃离时,一则来电通知在手机萤幕闪烁,是曾芋头的睽违已久的电话,我的手指一个颤抖,讯息已透过无远弗届的网路发送。
    我倒抽一口气,慌张地想收回讯息时,对方的状态却显示已读,一切都无法挽回,我只能破罐子破摔,当作老天爷的天意吧。
    【最近还好吗?我发现你的状况不太好,是因为猫咪生病的关係吧?虽然你可能很自责又焦急,但我相信猫猫也不希望自己的奴才整天哭丧着脸。多笑笑吧,我相信那么厉害的你,一定很快就能找到解决办法,加油加油!(我还等着你请我吃早餐呢!)】(发送时间:13:08)
    该死的曾芋头!我接通电话,不由分说地骂了她一顿解气,但心中绷紧的弦却在在一刻松开,我驀地松了一口气,心中的疙瘩终于消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