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问个清楚，偏偏楼果此刻还生着病，病是因他而起，他不可能强硬地去质问什么。
    简令飒心烦不已，干脆放下书本又关了灯，躺进了被窝里。
    可闭上了眼，偏偏全无睡意，思绪反而飘得更远。
    是因为自己当初的表达过于隐晦了吗？
    总觉得不太对劲，是不是有什么关键的问题被自己忽略了。
    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原本安静的房间突然传来轻响。声音是从房门处传来的，有人拧动了他的门把手。
    简令飒在一片黑暗中看过去，只见房门缓缓地打开了一条缝，有一个熟悉的轮廓从缝隙中溜了进来，小心翼翼重新关好了门。
    “……楼果？”简令飒唤道。
    偷溜进房间的身影不自然地颤了一下，像是没料到简令飒还醒着。
    但很快，这个闯入者便恢复了镇定。
    被抓包没有让他心虚，反而让他变得坦荡和理直气壮。他走到简令飒的床边，侧着身坐了下来，又掀起了简令飒的被角，钻了进去。
    靠近后，简令飒终于能确定，这个鬼鬼祟祟的家伙确实是楼果。
    楼果挤进被窝，毫不犹豫地蠕动着贴了过来。他的身体依旧带着不自然的热度，暖暖的。
    简令飒略感无措：“你还在生病。”
    楼果并不开口，与他紧紧地挨在一块儿后伸出手臂抱住了他，接着又小幅度地调整了一下睡姿，把腿也攀在了他身上。
    片刻后，房间恢复了宁静。
    简令飒茫然地看着怀里多出的人，不禁怀疑起楼果是不是有梦游的毛病。
    “楼果？”他压低了声音唤道，“醒着吗？”
    楼果的身体很软，开口时语调却硬邦邦：“不要跟我说话。”
    看来是醒着，而且还在生气。
    简令飒完全摸不着头脑，犹豫了片刻后也伸出手臂，搂住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或许是生病所产生的不适会让人渴望安全感吧。
    只是早知道如此，他们应该留在楼果的房间才对。这张床的床垫是他前些天偷偷与楼果换的，十分差劲，才睡了没多久中间部分已经微微凹陷，简令飒平日躺在上面，总有错觉自己是一枚陷进泥土的土豆。
    他想找机会换新的，只是家中还有林之泖在，怕被看见了会露馅，所以迟迟没有行动。
    所幸糟糕的床垫并没有影响楼果的睡眠，他紧靠在简令飒身侧，没一会儿呼吸变得舒缓均匀。
    简令飒把嘴唇贴在他的额角上，他也毫无反应。
    胸口空落落的那一块似乎被填补上了些许。
    简令飒也闭上了眼。
    原本的烦躁不安平淡了许多，他恍惚间回忆起了第一次见到楼果时的画面。
    .
    那对他来说是初遇，但对楼果应该不是。因为在他们不经意间对视的那一瞬间，楼果便认出了他，并且径直小跑到了他的面前。
    那时的楼果模样比如今青涩些许，头发也留得比现在长，脑门上扎了一个傻乎乎的小洋葱头，看起来蠢蠢的。
    但他长着一张漂亮脸蛋，奇怪的打扮也因而变得可爱。
    在艺术类院校，什么奇装异服的人都有，这稀松平常。
    楼果仰着头兴奋地看着他，问道：“学长，你怎么会来参观新生的作品展呀？”说完后，见简令飒并不回应，他意识到自己失礼，于是认真地做起了自我介绍。
    除了姓名专业外，他着重强调：“我认识你，我看过你的作品，你好厉害，我希望有一天能变得和你一样优秀！”
    简令飒安静地听完，告诉他：“我是来买水的。”
    展馆门口有一台自动贩卖机，他走近后发现有里面正在展出，闲来无事随便看看。
    “那水呢？”楼果问。
    忘了，顺着引导一路往里走，进来以后才发现自己糊涂。
    “你喝不喝这个，”楼果把手里的饮料瓶递了过来，“放心，我没喝过，是没开封的！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喝，我买它是因为名字。”
    见他并不伸手，楼果害羞地笑了笑，说道：“学长，如果你有时间的话，能不能……能不能看一下我的作品？就在那里，a32！”
    简令飒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要过拐角才能看清，”楼果把饮料强行往他怀里塞，“不太成熟……希望能够得到学长你的批评和指点！”
    那饮料还冰着，瓶身上沾着些水珠，简令飒不愿被打湿衣服，不得不伸手接过。
    既然收了人的好处，那看看也可以。
    简令飒正要开口，楼果低下了头看了眼手机，接着一脸不情愿地说道：“有人找我……学长，我待会儿再来找你聊，可以吗？”
    简令飒心想，这个人未免太过自来熟。
    他依旧不开口，楼果略有些拘谨地笑着倾了下身，转身跑远了。
    简令飒拿着饮料找到了a32号。
    如楼果所说，确实不太成熟，缺陷显而易见，但并不是一副糟糕的作品，相反很有灵气。
    简令飒那天在新生作品展览逛了两个小时，其中一半时间都在a32号作品附近晃悠。
    他没有答应这个名叫楼果的陌生学弟再接着聊，却也没有拒绝，就这么离开，似乎不太好。
    直到那瓶饮料逐渐接近室温，楼果都没有再次出现。
    简令飒在离开后拧开瓶子喝了一口。
    这款名叫“缤纷果果”的饮料是他平日绝对不会主动购买的果味气泡水，因为不够冰，味道变得十分腻人，伴随着碳酸特有的浓重口感，实在难以下咽。
    可丢掉又嫌浪费。
    简令飒硬着头皮喝完了它，也记住了这个奇怪学弟的名字。
    到了第二年，他又去看了楼果所在年级的作品展。
    这一次，是特意去的。
    他正和好友夏宇宸筹划开工作室，夏宇宸提议可以从学校里骗些好苗子。
    简令飒一路走一路看，见到欣赏的作品便主动留意作者的班级姓名。
    然后他就看到了楼果的设计。
    进步巨大，短短一年时间已经变得像模像样，令他眼前一亮。
    他有意识地在附近搜索起来，片刻后，视线与人群中的楼果不期而遇。
    楼果好像一直在看他，四目相对后立刻做贼心虚般扭过了头，但没一会儿，又试探着重新看了过来。
    简令飒觉得尴尬，也收回了视线。
    这一回，楼果的发型变得正常了许多，修得短短的，衬得面孔格外干净清秀，就像他的作品一样令人印象深刻。
    简令飒默默地在心中打了腹稿。
    他想，若楼果在像去年那样主动上前搭讪，就告诉他进步很大，自己非常欣赏，有哪些具体的优点。
    可楼果却没来。
    简令飒猜想是去年的自己表现得过分冷淡了。
    离开展出后，他接到了夏宇宸打来的电话，问他有没有收获。
    简令飒说，有，可惜人家不来找他，没戏了。
    夏宇宸听完哭笑不得：“那你不能主动去找他吗？你是残废了还是没长嘴？”
    简令飒心想，好问题。然后他又想，若下次有机会再遇上，可以试着主动去说句话。
    “是那孩子的作品还没好到能让你愿意屈尊？”夏宇宸问。
    简令飒答不上来。
    他欣赏楼果的作品，但也确实没有到无比惊艳的地步。
    若就此失去与楼果的联系，那对他与夏宇宸未来的工作室而言，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损失。
    可简令飒还是很后悔，甚至有几分懊恼。
    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在校园里捕捉到这个学弟的身影。
    直到工作时正式成立一周年，正在出差的他在新人简历中看到了记忆中熟悉的名字。
    楼果的简历照片拍得蠢兮兮的，表情呆滞，面色惨白，还莫名大小眼。
    简令飒看着，不禁回想起当初他扎着洋葱头向自己跑来的模样。
    洋葱头一颤一颤的，底下的面孔满是欣喜笑意，仰起头开口时声音温软清脆。
    楼果的作品集可圈可点，令他十分满意。他立刻联系了夏宇宸，说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希望可以录用这个新人。
    他难得主动表态，夏宇宸很重视，决定亲自面试。
    面试结束后，夏宇宸兴冲冲地联系简令飒，说话时笑得停不下来：“那是你的超级粉丝，对你崇拜得一塌糊涂，疯狂表忠心激动得连薪资都没问！”
    简令飒心中莫名一阵忐忑，又隐约涌起了暧昧的满足感。
    他叮嘱夏宇宸：“你可别使坏。”
    “放心，”夏宇宸说，“我从来不会苛待人才。”接着他又表示，“好期待他跟你见面的样子。”
    在公司里第一次见到楼果时，夏宇宸也在。他小声提醒简令飒：“喏，就是他，你的小粉丝。”
    简令飒当然认得。
    楼果的头发又留长了些，同简历照片里差不太多，只是面孔要更端正漂亮。
    见到简令飒时，他不自然地停下了脚步，在公司走廊里站得笔直，开口时声音洪亮：“简总早！”
    简令飒点了点头，与他错身而过，走了几步，又回过身去看。
    楼果依旧站在原地，正傻傻地看着他，见他望向自己，很明显吓了一跳，扭头跑了。
    “好可爱，”夏宇宸笑着收回视线看向简令飒，接着一愣，“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