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柄打野刀 第80节
她素白的衣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就像是被鲜血浸染,但片刻后,所有的红色又飞快褪去,还是那一件素白的衣裙。
就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刷子,在不停地将她的衣裙在红白两种颜色之间来回转换。
两个更夫已经被吓得呆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动也不敢动上一下。
她在等一个朋友。
她这个朋友,刚刚和他们两个聊得很开心。
难道她口中的朋友,竟然是镇子里的老学究!?
再回想起平日里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学究,竟然在半夜找到他们两个更夫,还拎着酒肉要听他们聊天,细细思来怎么都觉得有些不正常。
“祭拜先人,祭拜先人!”
忽然间,沙哑的声音从黑暗的深处传来,同时传入几人耳中。
老学究匡正乾一步一个脚印,沿着街面土路缓缓走来,虽然看上去走得并不快,但没用多长时间却已经穿过整个街道,来到了近前。
他对一旁的白裙女子视而不见,同样直接无视了两股战战、几乎站立不住的更夫,从他们身边路人一样经过,很快便没入到镇子之外的黑暗深处。
“在吾的干扰之下,客观存在出现了新的变化,有意思,有意思啊……”
阴森尖厉的女子笑声忽然响起,两个更夫只感觉到眼前全部都是血一样的红色,再也容不下其他。
甚至就连这黑夜,都在这一刻完全变成了血夜。
两人猛地丢了灯笼,扔掉梆子和铜锣,疯了一样在原处边叫边跳,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才跪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又过了许久,两人一个激灵从地上跳起,却看到远处似有一缕火光升起,伴着滚滚升腾的浓烟。
更夫所住的小屋,散发着热量的火盆突然间倾覆,将旁边的木质圆凳缓缓引燃。
它还带翻了油纸包裹的卤肉,一只人耳和十几根手指散落地面,很快便淹没在越来越大的火势之中。
两人被吓得肝胆俱裂,再也顾不上其他,转头跌跌撞撞就朝着镇外逃去。
她此时早已经离开了小镇。
在魔怔了一般的匡正乾出现后,她便一路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越过树林,跨过小河,最后在一片黄土堆前停了下来。
在已经有些混乱的思绪之中,她很想知道,眼前这个拥有着那位“古老同类”和她的部分力量,却又并不完全是“古老同类”的奇特生命,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又要做些什么?
匡正乾对着黄土堆就拜了下去,刹那间阴风大作,飞沙走石,还夹杂着凄厉的哭嚎。
一拜,再拜,三拜……
直到九拜之后,他才缓缓站起身来,第一次将头转向附近从头到尾旁观的她,咧开嘴问了一句:“你这女娃,一直跟着我个糟老头子,要做什么?”
“有意思,真的有意思……”
“竟然让我看到了这样奇怪的变化。”
她低下头,神经质般又低低笑了起来。
“哼!”
匡正乾闷哼一声,身上脸上的黑色纹路再次涌动起来。
但下一刻,一道红芒骤然出现,将他笼罩覆盖,硬生生将已经汹涌澎湃的黑纹再次盖压下去。
唰……
她口鼻眼耳中淌出道道鲜血,却浑然未觉一般,连擦拭都不去擦拭,就那样静静站在原地,看着老学究身后悄然浮现出两座坟茔虚影。
坟墓虚影一红一黑,连接处红黑相互纠缠,形成密密麻麻的两色丝线,没入到匡正乾背心之内。
坟墓虚影的墓碑上,两张苍老悲苦的面孔一点点显露行迹,他们似乎在哭,又仿佛在笑,表情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忽然间,一蓬火光自黑暗虚空中毫无征兆出现,同时出现的,还有似乎从不知道多远多久之前发出的低沉怒吼。
“呵……”红衣猛地抬起头,凝视着昏暗的夜空,低低笑了起来:“又来了,还有我那顾生,他竟然也再次被拉进来了。”
“大家都到齐了,这很好,那就看看,有谁会死掉,又有谁还能继续存在下去吧!”
顾判接连砍翻七八人后,围绕着篝火跳舞的人群哗然了。
紧接着,他猛地回头,便再一次看到了那个让人浑身僵硬,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的庞大虚影。
但是这一次,他在强忍着恐惧与不适观察了片刻后,才忽然发现,真正引起人群骚乱的其实并不是因为他的乱砍,而是另有原因。
一抹淡淡的红色出现在虚影左侧,而在另外一侧,竟然还飘着一个人。
这也是他很熟悉的面孔。
幽榭镇那位皓首穷经的老学究!
老学究身上遍布黑色纹路,但是在他的一个肩膀,却只有一片烧焦的皮肉,丝丝缕缕的红色雾气正在从里面散溢出来,迅速融入到虚空之中。
最令顾判惊讶的还是在老学究的身后。
那里隐隐约约悬浮着两座坟起的土堆,仔细辨认一下,分明就是两座古旧的坟茔,一为颜色鲜红,另一座则漆黑如墨。
红黑交织的丝线从两座坟墓连接处伸出,没入到老学究的后背,密密麻麻,千丝万线。
依稀可见的墓碑上,两张苍老干枯的面孔缓缓转动,阴冷的目光缓缓扫过人群,最终落在了顾判的身上。
尖厉的女子笑声骤然响起。
下一刻,红芒大盛,篝火爆鸣,刹那间纠缠一处,不分彼此。
第122章 玉佩
篝火熊熊燃烧,红芒黑纹相互碰撞,毫不相让。
老学究的身体在红芒与黑纹的交织中,倏然变得一阵虚幻,连带着他身后的坟茔,都仿佛要消散在虚空之中。
墓碑上的面孔愈发狰狞起来,忽然间,从中伸出一条犹如枯枝的手臂,一把抓住最近的人,将其拖进了坟墓之中。
下一刻,更多的手臂从墓碑内探出,抓住一个又一个的人拖入坟中,顾判甚至都能听到吞咽后发出的满足叹息声音。
顾判反而在此时停下了砍杀,倒持利斧向后退了几步。
血色红芒、枯枝般的手臂、还有黑色纹路,几乎同时向他袭来,而在它们之间,红芒与枯臂却又在与黑雾纠缠争斗,无止无休。
到了顾判所在的位置,便有一道金色火焰不得不被迫加入了进来。
现在这种情况,很有些混乱和复杂。
首先是幽榭镇的老学究,在顾判看来难逃一死的人物,竟然就诡异地从一个活生生的人成了异类,身后还背着两座阴森恐怖的坟墓,这种变化当真是让人一时间难以接受。
还有,本来应该是他不堪重负之下的暴起反抗,结果突然就变成了他、计喉、红衣,以及老学究之间丝毫不讲情面的大乱斗。
而他,却是其中相当弱势的一方。
他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毫无征兆的,红芒与黑纹来了一次剧烈的对拼碰撞,将篝火旁的所有人都掀飞出去,除了身影忽明忽暗的老学究,还艰难立在原地。
下一刻,所有的红色竟然瞬间消失殆尽,只余下大片的黑纹,在虚空中狂暴乱舞。
就连一直静静燃烧的篝火,都被掩盖在内。
“真他么的黑啊。”
顾判呼出一口热气,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胸前。
那里,似乎正有一个烧得通红的铁块,贴在他的皮肉上,滋滋作响。
这是?
他忽然记起,胸前还挂着胡员外送给他的一块玉佩。
原本想要仔细研究它,却因为突然陷入到噩梦事件之中,便只好先暂且放下,最后从幽榭镇离开时,还专门穿了一根丝线挂在了胸前。
它也跟着他跑到这梦中来了?
还没等顾判细想,涌动的黑纹便忽然间爆发,分出一根数人合抱的触须,朝着他席卷了过来。
另外一处,身形忽明忽暗的老学究也发出一声厉笑,身后墓碑再次探出枯爪,间不容发向着他的胸前抓来。
“吾之灵玉,怎能落入他手!?”
巨响轰鸣声中,顾判似乎听到了这样一个声音,如同无数人聚在一起同时哭嚎,层层叠叠,回音阵阵。
这声音直接是在他的心底响起,虽然每一个字的发音他都不懂,但却很奇怪地瞬间明白了整句话的意思。
“呵……”
玉佩被他一把扯掉,丢垃圾一般扔在地上。
然后,巡守利斧划过一道寒光闪闪的弧线,重重劈砍在了上面。
咔嚓!
玉佩碎掉了。
一道没有任何杂色的黑炎冲天而起,瞬间就将顾判包裹在内。
黑纹触须见此,突然一收,随即以更加狂暴的姿态涌动起来,然后倏然凝聚一处,再次向他冲来。
而从墓碑内钻出的枯瘦鬼手,却趁此机会拼命将它附近的人群抓住吞噬,片刻后也几乎与黑纹触须一道,抓向了顾判。
但比它们还要狂暴的却是一道金色与黑色交织的人形火焰,犹如一颗划过虚空的流星,轰然撞破触须与枯手的阻拦,重重砸在了燃烧的篝火之中。
又是一道寒光划过。
“还是,太弱了啊!”
不知何时已经变成白色的篝火遽然炸开,紧接着便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寒风呼啸的漆黑旷野之中,匡正乾忽然睁大浑浊的眼睛,仰头无声嘶吼,身后坟茔虚影剧烈颤抖,许久后才缓缓平静下来。
不过,它们连同匡正乾本人,都已经变得虚幻无比,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们全部吹散。
又是一道红光闪过,硬生生将匡正乾几近消散的身躯给重新稳固了下来。
许久后,他睁开眼睛,伸手触摸着一左一右,一红一黑两座墓碑,表情肃穆凝重。
接下来,匡正乾缓缓对着她跪了下来,“想当初,我匡正乾只跪天跪地跪君跪双亲,不过现如今,小姐赋予小老儿新生,亦当得我一跪。”
“起来吧,你不是吾之仆从,无须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