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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人各有命

      姬瑶御云舟而行,一路上,为叶琅讲解在雾灵宗修行的相关事宜。
    叶琅看似听得认真,偏偏像块寒冰,不知言谢。
    长老们面前那副乖觉模样全是装的不成?果然虚伪又令人生厌。
    “师姐?”
    姬瑶被叶琅唤醒,对上叶琅沉静的眼眸才意识到自己竟是看着他的脸发起呆来,暗自气恼一番,不想被人发觉自己无端杀意,于是仔细看了看他的样貌,顺着夸赞道:“你的容貌,倒是少有的好看。”
    叶琅一怔,似是没想到她说得这般自然。
    姬瑶更是不屑。对他是万般的看不上,又恨极了他天赋卓绝,恨极了他拜入清临峰。
    姬瑶转开目光,让恨意在眼底散开,“峰内只有师尊、我以及鸣竹叁人,你可以自行挑选一处院落。”
    “好。”
    姬瑶带着他进入清临峰,安排好住处,已至傍晚。临走之前,她点了点叶琅的名牌,金光小楷在半空浮现,“明日一早,论道峰上有讲学,你可以去听一听。内门弟子的名牌也会提示你。”
    “多谢师姐。”
    拜入清临峰,既是福泽,也是祸端。既已入峰,且看他能不能撑得住吧。
    姬瑶看见他便心生厌烦,敷衍过后,独自走回院子,泄气地往床上一滚,闭着眼想了许多。
    可笑她前几日还觉得陌生少年不足为虑,今日就成了他的师姐。
    呵,同样的天生灵体,一人前途无限,一人寿数百年。
    好生讽刺。
    叶琅会如同众多修士一般,将她甩在身后,于他们而言,修道是万级台阶,漫长而艰难,但一步一步走下去,迟早能看到隐在云层之中的缥缈仙途。
    而她面前,只有万丈悬崖、无灵深渊,连艰苦万分的台阶都无法触及便被硬生生截断了。
    只能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踏上去,只能窥其背影。
    姬瑶攥紧双拳,指甲陷入肉里也没觉出痛。
    门外,鸣竹正与清临峰之霸较量,来来往往间,一声声吃痛闷哼与翅膀扇动的声音交错。
    姬瑶沉着脸坐起身,提气调息,四面八方的灵气奔涌而至,流淌在经脉内,四肢蕴满力量。
    她不曾放弃修炼,但四年已过,修为没有半点提升。比之从前七岁引灵入体,五年内从练气一层跨入练气九层,距离筑基仅有一步之遥。这几年修为停滞,没有半分提升,何止是平庸二字就能概括的。难怪被人耻笑。
    就算如此,也不是他们可以企及的高度。她绝不可能就到这里了。
    绝不可能。
    她合起双眸,运转心法,汇集天地灵气,呼吸吐纳间,不厌其烦地蕴养每一条经脉。
    哪怕留不住半分,哪怕明知是无用功。
    ——
    去往论道峰的路上,姬瑶留神看了看,多了不少生人。
    内门外门皆有讲学,外门由长老或内门弟子负责,内门则由众多大能前辈主持。论道峰上每月会有两次前辈授课,是悟道的好时机,如无要事大多会来听一听。
    今日是凌云真君,她久在外游历,听闻她曾辅佐过凡间帝王,除疫病开水源,封印了不少妖魔,御敌经验丰富,还曾去过南方神朝。想来所讲内容也与以往有所不同,她不愿错过。听个热闹也是好的。
    秦瑟也是这么想的,一早便和她约好了一同听真君讲学。
    秦瑟见她来了,小跑过来亲昵地挽住姬瑶的手臂,“阿瑶,你总算来啦。”
    姬瑶眨了眨眼,亲昵道:“想我啦?”
    “可不是!段师姐一心修炼,周师妹被姓宋的缠怕了,正好看到感兴趣的任务,当即御剑飞走了。其他人太过无趣,郑师兄还只会嘲笑我剑招学得慢。我才不要跟他们在一起!”说到此处,她应景地扁了扁嘴巴,可怜兮兮道,“我可只有阿瑶了!”
    秦瑟是宗内执法长老之女,姬瑶与她年纪相仿,一见面,感情便迅速升温,没过两日已是能睡一张床的亲切密友,“所以我们秦大小姐不得不来到此处,学些东西了。”
    秦瑟生得标致,最珍贵的是眉眼间一片纯然,明媚若春光,“还不是为了陪着你嘛!”
    姬瑶看到她,便想起问灵前的自己。
    两人是相似的受宠,某些时候也有些相似的无法无天,仗着宠爱,没少捉弄师门众人。年龄渐长,倒是收敛不少。
    两人寻了一处空位坐下,秦瑟贴靠过来,低声问道:“阿瑶,你身体如何?”
    少女眸光澄澈,话音中是少有的小心翼翼。
    十二岁那年,问灵过后,她是个废人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师尊说他会解决,可她不分日夜地查阅山海阁众多藏书,也不曾找到类似的病症,更不谈破解之法。
    等她走下清临峰,周遭人态度的转变让她猝不及防。
    少女习惯了众人的善待,骤然面对针对自己的嘲讽与恶意,不是不痛,但这些与无缘道途相比,都算不得什么。
    况且,他们忌惮着师尊的威名,以及众多好友的护持,手段还算温和。
    没借此将她逐出内门,已是留情吧。姬瑶不无嘲讽地想着。
    就算如此,姬瑶偶尔望着自己的手掌,收拢又放松,奇怪这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备受瞩目之时,只觉万般皆是美好,同门、初次谋面的弟子、长老待她都极好。问灵出现变故后,却大有不同,目光中的亲切与温和被疏离、轻蔑、怜悯取代。种种变化刺痛她的心。
    她心中想法天真得可笑,相信只要修为恢复,一切也能如初。却不想真正关心她的人,并不会因为她的灵力高低而有所不同。虚伪的关照有什么可留恋的。只一味地期待着一切都能回到问灵之前。
    她不愿再看到任何异样的眼神,强装无事,近乎是逃避所有人。
    那段日子她故作如常,秦瑟看着天真,却能察觉她平淡下那股疏离之意。
    秦瑟忍了几个月,方大哭着牢牢抱住她,无限委屈地道:“阿瑶、你是不是...不愿意我来看你。”
    姬瑶以为自己的伪装足够完美,愣了几瞬。
    “也许有人是冲着所谓天生灵体而来,但我还有师姐师弟们不是的,我们明明那么亲近...阿瑶,我也怕打扰你,如果你真的不想我来,我以后不来就是了。但是,阿瑶,你别难过...”
    怀中少女紧紧环住她的腰,脸颊埋在肩头,抽噎不停。似乎当真放弃了,正缓缓抽离,姬瑶垂手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对不起。”
    秦瑟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我没有厌倦与你们来往。”姬瑶扯出一抹无忧无虑地笑,“而且...少了那些讨厌鬼纠缠,别提多轻松了。”
    除却心思全在修炼上,偶尔逗弄诱哄几次小师妹的同门师姐师兄们之外,那些不怀好意,故意接近者,见她前途断绝,早早便退却了。唯有偶尔遇见她。要攀比似的啐上一口。除此之外,确实清净许多。
    事实上,她才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不在乎。
    向来不懂何为收敛锋芒,从不知礼让谦卑的人,也学会了善意的谎言与适度伪装。
    姬瑶熟练了一点,面上哪有一点愁色,抬起下巴,骄傲如初,“师尊那么厉害,我一定会没事的,倒是你,小心被我甩得太远啊。”
    秦瑟将信将疑,还是乖乖点了头,再一用力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定下一套规则,“以后,不许瞒着我。不许偷偷冷落我。”
    姬瑶演一次,心中也跟着痛一次。但她没说什么,只是用力将对方拥进怀中。
    此刻,姬瑶颔首,嗓音很是真挚,“前些时日已服过药,多谢秦仙子记挂!”
    秦瑟只以为她需要每月服用医仙留下的药,不知是药浴疗法。
    “哼,谁记挂你。”秦瑟脸颊红红地偏过头,轻哼一声。
    恰在此时,有一道极不和谐的声音插进来,“还敢来呢?天下间可不独有你一个天生灵体。”
    “你们说,叶师弟比起昔日的姬师妹,如何?”
    一群人肆无忌惮地笑了出来,齐钟道:“吴师兄,您这就说错了,这位如今连运转灵力都困难,如何与叶师弟相比。”
    另一人附和道:“传闻说天生灵体千载难遇,看来啊,她不过是个残次品。真正的天生灵体是叶师弟!”
    这几年,姬瑶听过太多类似的言语,虽是气恼嫌恶,却能做出面不改色的样子来。
    躲闪、怒气,任何反应只能让他们愈发不知收敛,她才不会让他们得逞。
    她看向他们,面容姣好,说出的话却丝毫不饶人,道:“我自是比不得叶师弟,天资卓然,也不敌齐师兄厚颜无耻。”
    齐钟曾给她陆陆续续送了不少灵石珍宝,姬瑶只隐隐觉得他态度古怪,没看出他是借她之便,参读难得功法,观稀有灵珍,并试图在赋阳真君面前混个脸熟。
    她被纠缠的多了便也让齐钟顺去不少好处,但赋阳真君一心清修,从来不与他们小辈一同谈笑,齐钟便恨恨地认定是她防备藏私。
    她身体有异,此人头一个翻脸,不敢来清临峰说她,路上偶遇总要刺一句。如今看到下一个天生灵体,只怕要故技重施。
    姬瑶虽不曾将他放在眼里,但不免觉得恶心。
    被这样的人纠缠,实在是晦气万分!
    秦瑟看清姬瑶面色,眼神一亮,扬起下巴嗤道:“怎么,诸位师兄今日也如此好学来听真君授课了?还是急着巴结下一个天生灵体啊?”
    入门久的弟子自然听说过齐钟讨好姬瑶的姿态,分外不屑。见她失势便趁机反咬一口,更是小人行径。
    “真是没见过像齐师兄这样厚脸皮的人!”同是内门弟子,实力相仿,为人傲然清正,最看不惯宗内恃强凌弱的乱象,数落起来毫无顾忌。
    新弟子不了解个中缘由,师姐师兄们便同他们讲了二人的多年纠葛,有的简明扼要,有的则事无巨细大讲特讲,将齐钟谄媚情状形容得极为贴切,如同就发生在眼前一般。
    齐钟听得怒火中烧,更因人群中一阵阵嘲笑而红了脸,但他习惯了依附与挑拨,不敢当场表示不满,更不愿退却。
    他没胆量同众人对峙,眼前这个废人却奈何不了他。
    他轻蔑道:“我们自然比不得姬师妹运气好,拜了个好师尊,当个凡人也是享清福的命。”
    齐钟嫉恨她得赋阳真君青眼,数不胜数的功法、灵剑任她挑选。哪怕故意讨好,也怀着此女实在蠢笨,只能被自己愚弄的优越心态。
    昔日仙途不可限量,今日跌落凡尘,竟依旧我行我素。
    过往是可恨的高傲天真,如今则是可恨的宠辱不惊。一样的牙尖嘴利,一样的不在意高低。一见她这种模样,他便看不惯,胸中平生一股怒意。
    既然失去引以为傲的天资,便要有寻常人的样子,还这般心高气傲,可笑至极!
    齐钟近乎恶毒地说:“可惜了,赋阳真君再有通天的本事,恐怕也不能延长寿数,人各有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