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久在洛泽进入月清城的一瞬就知道有外人来了。
    灵台铃响，但他捏紧了双拳，还是坐在房中没有出去。
    终究是……强留的求不得。
    洛泽还是会来找温如梦，虽然并见不到她。但每次他来，顾剑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双目圆瞪用剑指他，让洛泽觉得有趣，倒是缓解了一点心中的苦涩。
    明明过去几十年里，来回奔波教他变得低沉孤僻，但一找到温如梦，他好像又变回了当初那个吊儿郎当没个正行的少年。
    温如梦不见他，他就倚在树下调笑老是在她身前防着自己的顾剑。
    看着对方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禁失笑，洛泽在他身上有一种优越感。他觉得顾剑不过是给温如梦看门的，自己跟温如梦的关系可不是他一个小屁孩能管得了的。
    他回去想了好多天，不愿意接受与温如梦就此陌路的情况。最后还是说服了自己，温如梦是因为之前对她不好的事生气，只要自己再多来找她，总有一天她会原谅自己的。比起自己，还是其他几个人更过分。
    慢慢的，他已经把这当成事实了。
    所以他现在在这里，俨然一幅主人家的样式对顾剑说话，弯着嘴角，眼角眉梢都在上扬，是在窃喜与温如梦的过去。
    “喂，你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吗？”
    这么些时日过去，连江久都对洛泽视而不见，顾剑其实也隐隐有了猜想，听他这么一问，浑身都紧绷起来，叱道：“管你什么关系，现在她不想见你！”到底不会如何与人打机锋。
    洛泽还很悠闲地逗他，“哦？你怎么知道她不想见我，你问过她啊？我与她之间，你可差远了。”
    尽管气势很足，顾剑是能感受到两人差距的，是以这么些天只是很明显地针对他，却并没有贸然下手。
    但他此刻在话头上别人噎住，听着洛泽的话，愤怒与涩意一同在胸腔中翻滚，剑尖摇摇晃晃，他都要撑不住剑。
    屋里一道凌厉的灵气扫出来，洛泽脸色一变闪身躲开。
    一缕发丝落下，他原本所倚靠之处却只有劲风过境，连站在他身前的顾剑都毫发无损。
    眉眼沉寂下来，他扯扯嘴角，“结界控的不错啊……”之前在寒荒之地时，温如梦一直没有学会如何让自己的灵力只攻击敌方而不伤害过境之处的一草一木。
    温如梦的声音清冷平稳：“原来之前你不在那里的时候便是到外面调戏小孩吗？”
    洛泽周身的气息凌厉起来，他双目翻出红色，温如梦现在竟然为了一个看门的说话。
    她竟然在与他作对。
    她竟然……如此冷漠。
    过去一直被自己维系的假象就这么破碎，他还是不能装作温如梦只是一时气愤。
    可是能怎么办呢？他还没有一千岁，还没有经历太多人情世故，他怎么明白该怎么让她原谅自己啊。
    洛泽感到委屈，他卸下全身力气，第一次的，走近温如梦房门。
    没有被阻拦，他轻轻将手放在门上，低落沉闷的声音透过门扉，他说：“梦儿……我该做什么啊……怎样你才能，回到我身边呢？”
    顾剑持剑跟在后面，没有上前，从刚才洛泽和温如梦的交锋里，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无法介入二人。他感到无力，只能垂着嘴角看二人。
    屋中传来一声冷笑，温如梦打开房门。
    洛泽惊喜抬头，贪婪地看他日思夜想的脸庞，哪怕这双脸上的神色的敌意那么重。
    温如梦一步一步向前，因为有门槛所以洛泽还需仰视她。
    “回到你身边？”温如梦的声音依旧冰冷。
    “回到那个……寸步难离的牢笼？再被你们压在身下日夜奸淫，被你们当做玩物一般圈养吗？”
    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了个干净，洛泽愣愣地抬头看她，看她离得越来越近的脸，嘴唇啜喏着：“不……”
    不是这样的啊。
    没有想要奸淫，没有把你当做玩物。
    我们……我们后来有改变了啊……
    似是能看破他心中所想，温如梦冷笑道：“啊……是在我疯魔后开始注意我了是吗？那我是为什么会变成那副样子呢？你们有停止你们恶心的发泄吗？”
    洛泽说不出话，温如梦却猛地拉着他衣领，“你知道……我是怎么离开那里的吗？”
    她又松开手，张开双臂，从指尖开始，黑色的液体显露出来，像是泥浆一样丝丝缕缕滴落在地。
    脸也开始融化，温如梦的声音不再凌厉，却让洛泽如坠最寒冷的黑夜。
    “我是，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从崖底下走出来的。走了多久，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多亏这个小妖怪，吃掉我，又消化不了我，白白便宜了我。我才能侵占它的意识，站在这里啊……”温如梦并没有把全身都变回原型，只大概露了一下，化作一滩黑团的手往前，伸到洛泽眼前，她道：“你说……要我回去。你自己难道不会觉得恶心吗？”
    她很恶趣味的，让那团黑色还在蠕动，但洛泽呆呆看着，颤抖着手要去摸她。
    温如梦仔细看他眼神却发现惊惧好像他都有，却独独没有厌恶。
    双眼泛着水光，一片深情模样。
    洛泽没有被恶心住，但她感到恶心了。
    胃里翻江倒海，明明她现在不需要吃东西也很久没有吃过东西。
    过往伤害过她的人站在这里，说爱她。
    她想笑，可笑不出。想生气，又觉得不值得。
    几番轮转，在洛泽将将碰到她手的时候一下甩开。
    “啪”的一声，打开了洛泽的手，也打碎了他眼里过去的梦境。
    像如今院中的寂静一样，是满目狼藉。
    “我说过了。我不会一直在这里，我既然还没去找你们麻烦，你就不要来烦我。”
    心神恍惚，洛泽苦笑道：“好。”而后便仓皇离开。
    顾剑迟疑着挪步过去，温如梦却只看他一眼，然后转身关门，将顾剑关在落花纷纷的庭院。
    她眉头紧皱，属实也不喜欢再守在这里，可是江久对她说，还不是时候。
    他说他卜了一卦，她与过去的恩怨将于此地了结，还让自己只需等待那日到来便是。
    自己又何必听他的？过去之事又浮在眼前，可自己竟然还这么没有长进！
    可是门外，顾剑弃了他的剑。
    第一次，崩溃大哭。
    丝毫没有注意自己的形象，任由泪珠汹涌滚落，还要扯着嗓子对温如梦喊：“我去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洛泽来的第一天石小楠偷溜回去见付小声，结果就被告知不用再去温如梦那里了。
    想要来看看还总是被付小声拦住，今日第八百回问付小声：“为什么不让我回去啊？”
    得到的终于不是“是城主这么说的”，“你难道不想对我负责吗”，“你可不可以不要再乱跑”这种话。
    付小声停下捣药的手，抬头看床上的石小楠，似有深意道：“两座城主府靠的越来越近了。”
    “所以呢？”石小楠不以为意。
    付小声浅浅笑了笑：“所以等撞上的时候你在我身边我才能保护你呀。”
    他很少笑，也从来没有开过玩笑。石小楠刚刚被他的笑脸蛊惑住又立马想起来，他竟然为了忽悠自己都开始说瞎话了！
    “哼！我就知道你不会好好回答！”石小楠生气地朝他扔了个枕头。
    其实她也不是非要回去不可，只是到底在温如梦那里待了那么久，她也会有点想念的。
    不过……她又无不落寞地想到，自己与温如梦并非一个世界的人。
    她自己可以感受到的，只是被这样莫名其妙地断了来往有些不高兴。听着耳边的捣药声，她昏昏欲睡。
    只是……确实要放下了。
    她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