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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夜星「Рo1⒏red」

      救护车内宽敞,却十分安静。
    在从小路驶上主干道的时候,颠簸抖动两下,引得一车人没有主心骨似的晃动。
    叶如面色苍白如纸,额前冷汗淋漓,嘴唇白得毫无血色,闭着眼躺在担架床上,一动不动。
    胡玉山此刻酒醒了个干净,看着叶如戴着的氧气罩,被后知后觉涌来的慌张和恐惧淹没,在狭隘逼仄的环境里无处发泄,用手掌拍打着车壁,冲前面吼:
    “开快点啊!没看这等着救命呢吗?!”
    医护人员素养极好,没跟他计较。
    林念面上没什么表情,胸膛却止不住地快速起伏,五指并拢,紧紧攥着车窗沿,心乱如麻。
    救护车响着笛声,在没有车辆的夜间道路上呼啸而过,车内静默无言。
    江城市第一医院比乡镇医院修得漂亮得多,可是没有人有心情欣赏。
    林念跟着医护人员在走廊奔波,签着一张张繁复的文件。
    住院、手术知情同意书,此刻已经接近凌晨一点半,时间太急,她只来得及匆匆扫一眼看不懂的名词。
    什么经皮冠状动脉介入治疗,心肌再灌注。
    直到叶如的担架床被推进手术室里,门外的灯亮起,她绷着的神经才稍微松懈下来一些。
    盯着手术室的门发了半晌的神,她坐在门口的长椅上。
    胡玉山焦躁的郁气无处发泄,又惊又惧,一方面后悔自己喝了点酒,打游戏没能听到电话,一方面,被恐惧的阴云笼罩。
    万一他妈这病很严重怎么办?
    他上哪儿去给她找钱医?
    万一她有个叁长两短,他又怎么办?
    他既没书读,也没工作,更不想出去找工作。
    想到这里,胡玉山狠狠地啐了一声,表情凶狠,抬腿往白墙上踹了一脚,转身逮住一个护士。
    “心梗是什么原因?”
    他本来就吊儿郎当的一副混混样,身上还有酒气,看起来凶神恶煞。
    小护士也是刚来实习的,没见过这种情况,大半夜在人烟稀少的走廊上被他揪住衣领,慌了神,结结巴巴的,下意识在脑子里搜寻,开始背书。
    “急性心肌梗死……一般,一般是指,患者冠状动脉粥样斑块破裂,血中的血小板在破裂的斑块表面聚集,形成血栓,突然阻塞冠状动脉管腔,导致心肌缺血坏死……”
    “老子没问你这个!我说原因!”
    “胡玉山。”林念被他的声音拉回现实,抬眼冷冷地警告他。
    胡玉山深呼一口气,不甘心地松了手,骂了一句,“草!”
    林念半推着小护士的肩膀,把她带离这疯子的身边。
    女孩儿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偏头看了一眼林念,肩膀微微发抖,连声音都发着颤,小声道:
    “情绪过于激动……或者过劳,都可能成为诱因。”
    林念沉默片刻,“谢谢。”
    叶如在厂里上班,常常昼夜颠倒。因为人好,同事家里有事还时常请她代班,连上二十个小时都是常有的事。
    林念从前劝过她,她总是笑着,轻描淡写地带过,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总是这样。
    把所有的事全揽在自己身上,尽管她儿子已经二十岁了,在家里吃喝玩乐当蛀虫,她也愿意拼命加班养着。
    这让林念觉得,就算她变成第二个蛀虫,叶如也会毫无怨言地养着。
    当初她执意要搬出来,也有这个原因。
    林念转头看了一眼胡玉山,薄薄的目光犹如冰刃,一头冷水泼下,让他无法动弹。
    他收敛了一身躁郁气,稍微平静下来,犹豫了片刻,油腻圆滑的眉毛一扬,试探地问,“小表妹,刚刚交了多少钱啊?”
    林念冷冷看着他,“怎么?你要还我?”
    胡玉山假惺惺地收了声,“嗨,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一家人,还谈这些?”
    林念讥诮地扯了扯嘴角,看着他就烦,又被医院幽闭的走廊闷得慌,快步走到楼梯间透气。
    燥热的夜风从带着栏杆的窗口里吹进来,大口呼吸后,她才感到一直过速的心跳缓了下来。
    一直被忽略的手机在兜里震动,林念拿出来看,江淮给她发了个问号,大概是在问人为什么不在家。
    她简短地回了两句,刚发出去,手机就没电关机了。
    林念叹了口气,感到难以言喻的疲惫。
    食指和拇指并拢,捏了捏眉心,她屈身坐在最高一级楼梯,抱着膝盖,视线落在黑暗的前方,又怔怔出了会儿神。
    思绪漫无目的地发散,那一刻,她想起了很多事情。
    想起了父母去世的那天,她坐在满墙的爬山虎下,夜色也是这般昏暗。
    想起了小姨半夜下班,偷偷进房间给她盖被子,想起了她在灯下为她缝补衣服的模样。
    想起了小姨那么温柔和蔼,任劳任怨的人,为了她和姓胡的男人争吵,甚至不惜离婚。
    她的人生是比旁人苦,但因为有小姨在,从来没有让她觉得,她是个没人爱的小孩。
    蝉鸣戛然而止,像寿数到了,从茂密的树梢深处坠落,仰躺着死在路边。
    林念一直绷着的神经终于有所松动,摇摇欲坠,几乎被没来由的恐惧淹没。
    万一小姨出事,她在这世上,就真的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怎么会不孤独呢。
    她光是坐在这里,难以抑制地设想最坏的可能,已经感到一种窒息般的痛苦感铺天盖地地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连呼吸都是疼的。
    林念闭着眼,努力平息着急促的呼吸。
    轻微细小的声音在幽暗的楼梯间回响,像是抽噎。
    她太出神,没听到楼梯间的门被拉开,直到一阵风落在身边。
    来人隐在黑暗里,身影修长挺拔。
    少年姿态依旧散漫,躬身屈膝,食指勾着车钥匙,漫不经心地坐在她身旁。
    鼻息间尽是冷冽的薄荷香气。
    林念呼吸猛地一滞,顿了两秒,偏头看他。
    他们动作都很轻,声控灯在寂静的夜里依旧沉睡着,她只能看到他漆黑得发亮的一双眼。
    像夜色里所有没有出现的星星,都落在了这里。
    江淮定定地看了她两秒,插科打诨似的低笑一声。
    “怎么,惊喜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