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个时候，就算孩子没掉，他也不会让您生下来。
    他说……
    不会让你生下来。
    顾晓情看着天花板，疼痛的表情里又带着茫然。
    靳以尧不要她这个孩子，哪怕她没有遇到危险哪怕这个孩子没有出意外，他在知道她怀孕之后，也会让她打掉。是这个意思吗？
    是这个意思对吧……
    为什么。
    因为金秀盈才是他的妻子，只有金秀盈才有资格给他生孩子吗？
    是的，没错，他们靳家的孩子一定要血统纯正，她一个乡村野妇家里的孩子，又怎么配得上给他靳以尧生孩子？
    顾晓情从喉咙里冒出一声笑，笑的时候眼泪却掉了出来。
    张一杰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慕，他愣住了，但手却已经下意识蒙住了楠楠的眼睛。不过，反应过来就想起来怎么更方便，他把楠楠她放下，不等小孩追问，就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楠楠眼睛红肿着，委屈巴巴的憋着嘴巴。
    她知道自己是来看妈妈的，也知道这里是哪里，看到张一杰这样，知道自己要轻一点，免得吵到妈妈，就抬起双手捂住了嘴。
    看着楠楠那双红通通的大眼睛，张一杰心里有些疼了。
    这小可怜。
    然而，心疼归心疼……
    张一杰拿出手机，做了一件非常不道德的事——那就是给病房里那在哭的顾晓情拍了一个照片。
    手机隔着病房的窗子拍摄非常模糊，那让他有的感觉都减少了一大半。张一杰有些不满意，又调整了下角度。
    直到楠楠抡着小拳头砸他了，张一杰才收起手机，抱起她敲开了病房的门。
    顾晓情立刻擦掉眼泪，难掩鼻音的说了一句：“请进。”
    卢雨既然说了张一杰和楠楠马上到，那就肯定快了，所以看到张一杰抱着孩子进来，顾晓情也不意外，只是看到楠楠红这眼睛的样子，又有些想哭。
    “妈妈你又生病了……”楠楠的声音哑哑的，带着恐慌和害怕。
    可同样的害怕的是顾晓情。
    在缅怀完那个不受父亲欢迎和喜爱的孩子后，顾晓情才终于有精力去庆幸自己没有命丧在那些混混的手里。
    “你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把车开到护栏上？”
    车开到护栏上？
    车是她故意撞的，但她身上的伤可不是那么出来的。
    顾晓情不知道那几个混混最后是怎么解决的，但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胡哥……好像被卢雨打了一枪？
    当时还没死，她补了一石头。
    不对，她……
    顾晓情想起自己逃离的时候，拿石头砸了那个打算对她用强的男人，连着两下，对方的脑袋都凹进去了，整个人倒地再也没有意识。
    当时时间太宝贵，她也没有功夫去探对方的鼻息。
    所以那个人有没有被她砸死她都不知道，都说后脑勺特别脆弱，她当时是怎么砸的，杀、杀人了吗？
    “我知道了。”明明顾晓情什么话都没说，但张一杰一看她这恍惚的样子，就自问自答出来的结果，“你在车上也这么走神？是不是？”
    顾晓情听到他的声音才回过神，心里一面担心自己是不是杀了人了，卢雨是不是开枪也杀了人。她和卢雨要不要负法律责任，要负的话，楠楠怎么办。一面回张一杰，“对不起，把你的车给毁了。”
    “那个倒是没什么问题，已经送去保修了，我还有代步车的，就是你，你知道开车走神多危险吗？”张一杰拧眉，“还好那个路段车辆不多，我去交警处的时候，看到车子都傻眼了，车头都被撞烂了。”
    顾晓情知道，她跳车前是踩了油门的。
    “对不……”
    “别说对不起了。”张一杰打断她，看着那双黑眸里全部都是眼泪，哪里还能说出什么责备的话语，叹口气，“人没事就好，接到电话的时候，简直差点没把我魂都吓出来。”
    楠楠突然打了一下张一杰。
    她的力道当然不可能重，所以只能吸引了一下张一杰的视线。
    张一杰一低头，就看到楠楠红着眼睛，扁着薄薄的嘴唇愤愤道：“不许骂我妈妈！”
    张一杰：“……”
    顾晓情揉揉她脑袋，又和张一杰道了声谢，“给你添麻烦了。”
    “还好，我已经问过医生了，说你身上几个伤口没什么问题，肺里的血块也已经清了……”张一杰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医生说什么了，因为记挂着这边的情况，但医生说的“没大碍”三个字是记的很清楚的。
    没大碍。
    顾晓情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却委屈的想哭出来。
    可是她忍住了，硬生生的忍着跟着他说这真的是万幸，也是她命大。
    张一杰摇摇头叹口气，看着她换上自己带来的常服，说：“以后也是不敢让你来开车了，去哪里叫上我吧，我来开。”
    “嗯，我暂时也应该是不会外出了……”
    办了出院手续，一行人就回小区。
    张一杰开的一辆黑色现代，他把车速控制的很慢，也是顾及刚出车祸的顾晓情的心情。
    顾晓情坐在后座，只觉得自己像是做梦一样。
    莫名其妙的被绑架，莫名其妙的要被谋杀，她存着一点挣扎的希望，却因此也获得了自己希望的救援，可是获救后她立刻得知自己的孩子没了……
    她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经历了大悲大喜，大喜大悲。
    她怀孕了，靳以尧的决定，却是要打掉他。
    就是这样的男人，怎么才能和他约定两个月？
    顾晓情不觉得卢雨会骗自己，她也不知道靳以尧为什么要和卢雨说这样的话，可哪怕是无心说出口的，顾晓情还是不知道自己怎么样才能做到原谅他的“口误”。
    又或者，她应该放下了。
    这个年纪也不应该继续在爱情上继续这么小家子气，她想起了那个模模糊糊的梦境。
    想起如果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会有多少遗憾。
    遗憾没有亲眼看到楠楠长大成人，遗憾事业一无所成，遗憾自己过的浑浑噩噩，遗憾自己被所有人都轻视和看不起，遗憾自己没有嫁给靳以尧。
    也许，最后一个会成为这辈子的遗憾，但也许等到垂垂老矣，这个遗憾也会变成曾经的一句轻问：啊，靳以尧是谁？
    她还很多遗憾，那些遗憾她现在还活着就还有时间去完成，让他们别成为自己的遗憾。
    可是她更想要知道，到底是谁想要杀了她。
    在张一杰这边，她受伤的原因变成了车祸，除非是卢雨那么和他说的，不然不应该。
    这是出了人命或者是差点出了人命的案件，不可能轻易的抹去。
    可是，也没有警方的人联系她。
    顾晓情看着窗外，心思沉沉。
    一会儿想起到底是谁在买凶杀自己，一会儿想起竹白村坠崖那一晚，一会儿想起靳以尧说就算孩子没有掉他也不会要，一会儿又想起他抱着她，忍着伤故意用开玩笑的语气求她原谅。
    手机响了。
    顾晓情摸了会儿，从口袋里拿出。
    看着已经有些破裂的钢化膜，她微微一愣，终于有了自己的确是被追杀过的真实感。
    “喂，你好。”
    “您好，顾晓情小姐是吗？我这边是s市警察局……”
    那边的声音音量不小，声音也字正腔圆十分正派，手机的收音效果好，其他人也听不见。顾晓情垂着眼，少有开口，都是那边说一大段话，然后她应声，应声，最后挂掉。
    张一杰好奇她的态度，“谁的电话？”
    “一个朋友。”顾晓情没有说实话。
    那群混混全都没死，一个倒是重伤，颅内出血但也已经抢救过来。
    口供在一个个录，相信很快就能有结果，警察同志让她放心，一旦有了结果会第一时间通知她。
    顾晓情只能是应是和应好，然后说一句“谢谢”。
    她没死。
    挂掉电话后，顾晓情想起自己被胡哥踢的那一脚，想起自己被拖到田野里，想起被人剥掉裤子。
    她合上眼。
    所有的所有，都换成了靳以尧一句：就算没有这样，他也不会要。
    那是不是，就算她死了，对于他来说也是无所谓的？
    是真的伤人。
    顾晓情觉得九死一生，都无法掩盖住靳以尧那一番话给她带来的伤害。
    恶语伤人六月寒。
    六月寒。
    靳以尧怎么能一边在她面前情深意重，一边却又在背地里厌弃她的孩子？
    顾晓情不想让自己继续纠结这件事，可就是没有办法忍住。
    她不断的想起今天离开商店后发生的事，想着蛛丝马迹，想着如果自己怎么做会更加安全，而怎么做会让自己彻底命丧黄泉。她的后悔和后怕交织在一起。
    然后，再一次落到了靳以尧头上。
    顾晓情不想拿这个去质问他，靳以尧可以承认也可以耍赖，这个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没有感情就好了。
    恨就是恨，讨厌就是讨厌，清清白白，不用参杂任何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