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对视。
    仅仅只是一秒钟的凝视，张憧憬就重这位身份十分明确的老人家身上看到了赤裸裸的针对性。
    “老师，他就是……”
    罗桂年正要说话，刘文书抬了抬手，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
    随后两人走到讲台上，见到这位铁面阎罗，中文系学生肃然起敬，纷纷起身喊了一声教授好，其它院系不明身份的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包括张憧憬在内，跟着起身喊着。
    刘文书还是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伸手压了压。
    众学生这才坐下。
    “憧憬，我感觉你大难临头了。”徐嘉骏轻声道。
    “我也感觉到了。”张憧憬点了点头，神色倒也平静。
    “你有什么打算？”徐嘉骏略带担忧的问道。
    罗桂年什么水准徐嘉骏心中有数，故而在明知道他暗恋自己的情况下还公然把张憧憬带到教室表明身份，一来是让他死心，二来嘛也是满足满足张憧憬那点来自男人的虚荣心。
    但出乎意料的事，这件事竟然惊动了刘文书亲自出马，张憧憬就等同于是已经来到风口浪尖上。
    “能有什么打算，既来之，则安之呗。”张憧憬微笑一笑。
    中文系有铁面阎罗，管理学院也有陈刚，大致上都是一类人吧！
    咱脸皮这么厚，陈刚老师天天拿咱打比方，咱也每天笑对人生，他要是能把咱说进医院去趟半个月，咱也只能打心底里佩服他咯。
    徐嘉骏叹了口气。
    讲桌上传来轻轻一拍，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有刘教授坐镇讲台，他的学生罗过年也就只能打下手擦擦黑板。
    刘文书双手撑在讲台上，举目望向台下，极少有人敢跟他对视。
    他此来文学鉴赏课有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他的学生罗桂年被人在课堂上打了脸，身为庆大最具权威的教授，这个面子他丢不起，而另一个原因则涉及到另一位被他视为嫡传弟子的学生，徐嘉骏。
    在他眼中，徐嘉骏是这一届中文系中，最具天赋，最具读书人气质的学生，大有倾囊相授，传授衣钵的意思，而这样优秀的学生就算真的要谈朋友，也必须要谈最优秀的人，比如罗桂年曾在他面前说过，他喜欢徐嘉骏，刘文书就一丝反对，只说不要影响她的学业，最好是等到她大学毕业，所以罗桂年喜欢徐嘉骏虽然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却一直没有公开承认过。
    但是，他绝不允许一棵绝佳苗子就这样毁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手中，所以，他来了，来看看这位把《凉州馆中与诸判官夜集》赏析得淋漓尽致的外系学生凭什么跨专业嚣张到中文系来了。
    这位老人的敌意很强，也十分直接，开门见山道：“听说上一堂文学鉴赏课被某人提前结束了，不知是在坐各位中的哪一位？”
    他明知故问的视线已然落在张憧憬身上。
    看到这一幕，那位站在讲台边上的罗桂年讲师是满脸笑意，几乎已经看见张憧憬凄惨绝伦的下场了。
    张憧憬心中唏嘘，这位教授也未免太小肚鸡肠了，跟今朝有仇今朝报的自己还真是同一类人哩，抱着厚颜无耻的无敌心态，举手道：“是我。”
    “很好。”刘文书点了点头，“年轻人年少轻狂不是件多么坏的事，但终究要有个度，猖狂过头了就是要付出代价的，中文系的学生都知道我刘某人是什么人，你若是不知道我可以给你一分钟时间打听。”
    “呃……刘教授这战宣得还挺光明正大。”张憧憬心中说一声，脸上却也微笑，道：“铁面阎罗，我知道。”
    “那就好。”刘文书直视着他，“管理学院，张憧憬，我没说错吧？”
    “是。”张憧憬点了点头。
    “既然你知道中文系的学生怎么称呼我的，那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实话说，选修课在庆大一向是凑学分的课程，上不上课，上多久，我刘某人一点也不在乎，今天出现在这里，就是专门为你来的。”刘文书直截了当道。
    教室里顿时陷入了极致的安静，落针可闻。
    同学们就连呼吸声都压得很低，很低。
    “刘教授，您堂堂一教授，没必要跟我斤斤计较吧，上次那事我真不是故意的。”面对权威教授，张憧憬在文学领域也只能算一枚功不成名不就的散仙，虽然厚颜无耻到不怕羞辱，但是，总归心里还是虚的，毕竟女朋友就在旁边坐着呢，能少丢点脸，还是少丢点脸的好。
    “我就喜欢斤斤计较。”刘文书的僵尸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怒。
    “教授。”徐嘉骏咬牙唤了一声，也不想自己男朋友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她羞辱得体无完肤。
    刘文书望向她，脸上总算流露出一丝还算平和的却分不清是笑容还是若无其事的神情，“你的事我回头在找你谈。”
    “教授，其实您不用的，我做的每一件事，都考虑得很清楚。”徐嘉骏斩钉截铁道。
    “你还年轻，有些事看不透彻，当老师的必须给你把把关。”刘文书语重心长道。
    “教授！”徐嘉骏加重了语气，也站了起来。
    “坐下。”刘文书严厉道。
    徐嘉骏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没有说话，也没有坐下。
    张憧憬轻轻拉了一下她，她低头望来，眼神坚定。
    张憧憬对着她摇了摇头，她也摇头，都不愿意妥协。
    最后，张憧憬索性用力一拉，徐嘉骏一屁股坐下，便被他摁住大腿，怎么也起不来身。
    张憧憬啊张憧憬，你看见了吗？
    你女朋友都为你奋不顾身了，你要是在躲躲藏藏那也太不负责任了。
    管他是铁面阎罗还是跆拳道黑带八段，你可不能怂啊！
    你脸皮子万丈厚，你是传说中的修仙者，你忘了吗，你刚刚完成了伟大的筑基！
    还有，你可是让诸位修仙大佬都佩服得五体投地的青衫剑仙啊。
    天地何人任逍遥，唯有青衫一剑仙。
    张憧憬猛地站起身子，如仙人直面阎罗，傲气十足。
    这一举动，倒让刘文书又那么一丝意外。
    “不得不承认，你是我遇到所有不喜欢的学生中最不喜欢的一个。”刘文书极少夸人，即便是夸，也会让人觉得是讽刺，张憧憬站起来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他的担当，作为男人，这很难得，罗桂年在这一点上就差了一大截，老实说，要不是因为涉及到徐嘉骏，他根本不会出现在这堂无足轻重的选修课上。
    这便是铁面阎罗另类的夸人方式。
    还好，张憧憬的脑子还没下线，听得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微微一笑，以示尊敬。
    但是，他听懂了，却并不代表着所有人都听懂了，就例如那个毕恭毕敬站在讲台边上看戏的罗讲师，他就一点没明白，还觉得张憧憬竟然跟老师针锋相对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殊不知，他们老一辈文青，最注重的便是读书人的“风骨”二字，这是留过洋的罗桂年注定不会理解的读书人气质。
    刘文书直接道：“既然站起来了，那就直奔主题吧。”
    张憧憬神态自若。
    刘文书言语犀利，“很简单，今天这堂课，你要是能让我心服口服，这堂课也就没必要上下去了，至于以后你来不来，来了干什么，我不管，也管不着。但我要是让你心服口服了，从今以后，我不希望再在中文系的任何一个角落看见你，公平吗？”
    “公平，只是不知道刘教授所谓心服口服的点在哪里？”憧憬气势毫不逊色，毕竟他这话还没一杆子打死是要他和徐嘉骏分手，真要是不幸输了，大不了以后不来中文系在外边约会就是。
    刘文书左右走了两步，言语中依然难以分辨褒贬，“你长得很普通，普通到会让我想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种词，但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那天你赏析的《凉州馆中与诸判官夜集》我听人说过，几近完美，作为一个跟中文系不沾边的学生，能做到这一点，确实算是颇有天赋。”
    “只不过，是不是凑巧提前看到了这篇赏析，我就不多说了。”
    “既然你今天是站在中文系教室，那自然也是用中文系的方式解决问题，读书人离不开读书和写字，今天咱们就考究这两件事。”
    刘文书伸手指了指背后黑板，“你我各自在黑板左右两边写下自己最喜欢的诗词，然后彼此赏析内容和字体。”
    “老师，我申请当裁判。”罗桂年忽然举手道。
    “我也申请当裁判。”徐嘉骏不落下风道。
    从某种意义上讲，徐嘉骏始终站在张憧憬这边，不管是罗桂年也好，刘文书也罢，都已经输了一筹。
    这让张憧憬心中有点小小的慰藉，真要是让罗桂年当裁判，估计自己都不用上台就已经输了。
    刘文书心中有些失望，罗桂年这个学生天赋很好，只可惜太过于锋芒毕露，而且也少了点读书人的风骨，这个时候说当裁判意味着什么，他一个活了几十年的老人家还能被蒙在鼓里不成？
    刘文书摇头道：“文坛百花齐放，从来没有谁是第一的说话，不过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罢了，你俩都不适合当裁判，为表公平，我建议在坐个同学们都是评委，最后举手表决，谁的票数多便算是谁赢了。”
    “小张，你还有意见吗？”
    刘文书望了过来。
    这一声“小张”让张憧憬有点受宠若惊，没想到这小老儿还真有些气骨。
    张憧憬毫不犹豫道：“没有。”
    徐嘉骏莞尔一笑，大有一种老谋深算后胜券在握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