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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27)

      小学的时候,大人喜欢问你想考哪个初中,到了初中,大人喜欢问你想考哪个高中,到了高中,大人就喜欢问你想考哪个大学。这些大人里包括了父母、父母的同事好友、亲戚、老师,几乎是一切一切的大人。
    让我很不懂的是,这些问题的逻辑顺序是不是错了。就拿考大学来说,那些非常聪明的学生万里挑一,全国的好大学争着给发保送录取,至于剩下的,像我一样的普通人,哪有选择权。我只能努努力,考一个尽可能高的分数,然后让学校选我,轮不到我选学校。
    黑板上高考倒计时的天数在一天天递减,老师给我们施压的方式也是花里胡哨。最常见的就是让我们每个人站起来向全班同学大声报出自己的理想大学,为自己加油鼓劲,每次轮到我时,我都是随大流说一个被班里大多数人当做目标的一本大学,没有新意却稳妥,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但我真正想说的是我的理想大学就是我能考到的分数段内最好的大学,因为这才是现实,然后我花普普通通的四年时间读完它,再然后,可能才能有点别的选择,过点自己的人生。
    所以我一直很羡慕张天乐。
    坐在教室里的我们这些人,理想看起来好像都很具体,什么样的大学,甚至什么样的专业,作为目标已经被我们回答过讨论过分享过一遍又一遍了,可我总觉得,张天乐的理想,才更像理想一些。
    在千篇一律的按部就班和循规蹈矩里,他没有夸下海口或者四处宣告他的理想,我知道他或许也有家人给他的规划和压力,但他什么都没有声张,咬着牙,在试一试他选的路。
    区别是,我们失败了,就换个理想,但张天乐如果失败了,他依然能对他的理想保持热爱。
    我不知道再过几年后我重新看张天乐的这个阶段会不会觉得他很傻,可现在我觉得他很酷,比我们这个年纪的大多数人都要酷,我想一直像这样羡慕张天乐,希望他永远这样酷且热忱,过好自己的人生。
    有很多同学都约好考同一所大学,可我跟张天乐从来没有聊过这个话题,以前没有,现在递进了关系,也没有。无论是上大学还是当运动员,他总是要回香港的,我跟他接受的教育体系首先就不一样,他回去考他的试,我在这考我的试,至于报志愿上大学,那都是后话了,在此时此刻遥远得像永远不会来临一般。
    以后还很远不是吗,我还不需要想太多,我也想不了那么多,我还有很多的时间和空间能长大成人,他也是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守得云开见月明
    ☆、第二十六章 By张天乐
    两个星期的假覆盖到了四月中旬的初赛,比赛落在英文和数学考试之间的一天空档里,虽然这两周从头到尾我的精神都是紧绷着的,但那几天的压力尤为大,考试和比赛的重叠让我不得不做出一些取舍,这期间的训练被大程度地减少,在比赛前期不能使身体保持高度统一的能量状态是非常不利的,幸而这次的组次和对手分配情况都比较乐观,晋级应该是没太大问题。
    这回比赛,说顺利也顺利,说不顺利,也确实是发生了一点意外状况。
    发枪后众人出发,比赛突然被鸣哨喊停,这种场面大家见得不多,一时间都有些懵了,陆续回到起点,裁判去主控台查录像了,赛场里窸窸窣窣的,我们八个人站在各自赛道内没怎么出声,只能来回张望试图了解发生了什么事。
    没一会裁判带回了抢跑的判罚结果,工作人员随即将二道选手请离赛场,全场一度哗然,那位选手一路推搡申辩,他的教练也上前来据理力争,直到场内的电子屏幕上播放了刚才的慢镜头回放,几百双眼睛看着,确实是抢了。
    在如今零抢跑的规则制度下,试图以一次抢跑来对同组选手施加心理压力的手段已经不现实了,不仅不现实,简直就是肉身往枪口上撞的实例,这个恶劣且受业界唾弃的行径早在2010年就被拎出来作了判定调整,一次抢跑当即判罚取消比赛资格,以示对所有参赛选手的公平性。
    亚青赛不是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型体育竞技,它严肃且正规,花花肠子在这里行不通,更别说来参赛的都是些正经培养的好苗子,比赛的规则道理大家不可能不明白,可毕竟年纪摆在这,实力暂且不谈,到了赛场上,拼的首先是稳定的心理素质和抗压能力。
    他可能是紧张了,可能是精神绷得太紧,高度集中到身体先做出反应,马失前蹄。
    二道选手白着脸愤愤离场,场内很快恢复了秩序,其余人调整好状态,各就各位重新比赛。
    这次没再出什么岔子,我小组第二过线,有效成绩10秒87,比预计慢了。过程中我跟我的参照对象那位伊朗选手的差距肉眼可见地拉大,过终点时更是差了一个跨步的距离。结束后我回到休息区,教练拍了拍我的背,也没说什么,但我知道他是不满意的。
    后来我也没待多久,最终成绩确认后,就收拾东西先行离开了。
    第二天考完数学,我直接去了机场。我还有一科化学放在最后一门考,是一个星期后的事,时间比较充裕,而且吴浩宇告诉我他们明天就要照毕业相了,所以我打算直接回去。
    飞机因为大雾天气晚点了五个小时,抵达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我打了车回家,到家后往沙发上一躺,才总算松懈下来。
    我看了眼时间,估摸着吴浩宇这会应该也到家了,就给他打了个电话。通话音没响两声,吴浩宇就接了,稀松平常地开口:喂?
    四周围终于不吵了,只剩下他的声音,我好一会才闷声挤出一句嗯。
    随后吴浩宇没再出声,许久才说:挂了,换视频吧。
    他举着手机在屋子里走,头发还是湿的,毛巾搭在头上,擦了擦不往下滴水了就不管了。
    我有点累,头一偏靠在沙发垫子上。
    怎么了,没跑好还是没考好?吴浩宇回到房间,往床头一靠,镜头终于不乱晃了,他的眼睛跟头发一样,湿哒哒的。
    没有,都还行吧,数学尽力了,比赛小组第二。
    不是跟你们预想的一样吗,不开心?
    我皱着脸,也说不上是开不开心。
    因为比赛还是因为考试啊?
    我仔细想了想,肯定地说:比赛。
    那你跟我讲讲呗。
    昨天有个人
    我把下午赛场上发生的事跟吴浩宇大致说了说,略掉了自己一些可有可无的情绪,吴浩宇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听得云里雾里,确认全部听完了之后他才说:还有什么没说的吗?
    没有了。
    真的?
    真的。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没一会我就败下阵来,绕着圈子跟他扯:想死你了。
    吴浩宇在那头边笑边作呕吐状,得了吧你,恶心人。
    我跟他一起乐了一会,却没觉得舒坦多少,想了想,还是开了口:阿宇,我不高兴,我不知道为什么。
    吴浩宇沉吟半晌,那这样,你随便举个例子假如这件事不是这样发生的,你会觉得高兴的例子。
    我心下一怔,说没什么大事,确实是没什么大事,便又没了话。
    吴浩宇还在耐心地试着引导我,他让我想到什么说什么,随便说,我含含糊糊没头没尾地说了几句,吴浩宇起了身,把手机立在桌上,手拿上笔,低头在开始写写画画,我问他写什么呢,他也不回答,让我继续说我的。
    阿宇,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人在大型比赛上抢跑了,你说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呢,这是最最基本的了啊,如果连起步都做不好,跑得再快有什么用?我记得我们那时候练起跑,抢了体能直接翻倍,这要是真一直好好训练下来的,鸣枪的声音都烙在脑子里,哪敢在枪响之前迈步子,你说他是故意的还是紧张的?应该不会是故意的吧,抢跑的判罚调整都改了多少年了,这都到初赛了,开什么玩笑。
    吴浩宇抬头看了我一眼,应道:嗯。
    我觉得好可惜,比赛又不是年年有,每次的机会都很难得,运动员耗不了,像这种情况,到最后都没法说自己尽力过了,因为甚至不是因为跑慢了,是因为抢跑,他妈的抢跑,你想想,他要是确实吃过苦,那这一下子全都断送掉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自己,说到这里有些激动,停了半晌只呼出一口气,而堵在心头的烦闷还是散不去,算了,其实也没什么,真的,跟我屁关系没有。
    听罢吴浩宇终于不再分心地看向我,他抿了抿嘴,但似乎也不打算出声。
    拿第二挺好,但我的目标不该是拿第二,我应该借着这次这么好的分组去提高个人成绩,在下轮比赛里争取到一个好的赛道。但我可能最近有点飘,考试不是理由,我就是没放心思在训练上,觉得再怎么着反正都能晋级,就没把这次比赛太当一回事。昨天那人抢跑被罚下了,我才有那是正式比赛的实感,不是我平时可以不断重来的练习,松懈不得马虎不得,侥幸心理帮不了我。
    教练说你了吗?
    没,他就是什么都没说,他就算骂我一顿都好,都比现在这样强。打开这个话题后我就不怎么敢直视屏幕了,说话的时候也只是偶尔瞟一眼视频,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指,而这会我又换了个注视对象,盯着房间里的窗帘,嘴里慢慢往外挤着字:后来再起跑的时候我怕我也会抢跑,跑出去了没再听到哨音,我就又开始担心速度慢了,就那么十秒的时间,我他妈都快爆炸了,是,结果很顺利,什么意外都没再发生,但是我用力闭上眼,觉得自己把自己弄得更难受了,我不想让教练失望,不想看到有人因为不小心失误了一次就被罚离赛场,我也不想知道我自己又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就受影响。
    我的喉头似乎被堵住了,发出的音调都不复平时,我就是想所有人一起顺顺利利、好好地跑到决赛去。
    说完我闭上嘴,一个字都不想再多说了。这一天下来的几个关键点之间的因果关系其实差强人意,但它们各自突突兀兀地出现了,加在一起就是让我不舒服。
    吴浩宇清了清嗓子,正脸对着镜头,开口道:咳,我没想到你想了这么多。说罢他沉默了一会,似乎在组织语言,首先,抢跑这个事嘛,咱们先退一万步说啊,不是你抢的,这点首先可喜可贺。
    靠,我没好气地笑出来,老子这辈子都不可能抢跑。
    吴浩宇把手抬起来放在屏幕跟前,哎哎哎,我可告诉你,说什么就容易来什么,我劝你可别吹牛逼啊。咱们继续说,抢跑这个事吧,你就想世界杯,一届那么多场比赛,红牌常见吗?也不常见,当然如今可能比你们抢跑常见一点,我是想说吧,这个事它当然不是个好事,但是发生了它就是犯规,就是错了,罚下场就是按照规则走的,不能因为你以前没经历过,就不相信它的严格性,甚至以至于它发生了,你的心情还被它给影响了,这就非常不值当了,你想想,抢的不是你,被罚下一个对手,结果你还被吓得慌里慌张没跑好,亏不亏?人家踢球,对方被红牌罚下一个主力,这边指不定怎么叫好呢,怎么到了你这正相反,你得再清醒一点,这是比赛,赛场上同情心真的没必要。然后,吴浩宇有点卡壳,视线往下瞟了一眼,然后就是故不故意这个事,反正我听你描述觉得不是,就像你说的,判罚规则早就改了,这点功课都做不好还比什么赛啊,我估计那人就是紧张的,要么就是平时训练不够,这个发挥失常确实有点说不过去,但是无论如何还是那句话,这件事情没发生在你身上,他的水平也对你不造成任何直接影响,那么你就不应该被这件事情影响到,我是说不管是临场发挥还是心理素质。
    吴浩宇说到后面眼神又开始飘,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我皱了皱眉,问他:你找什么呢?
    吴浩宇听罢一抬头,若无其事地说:没找什么,你也别替他觉得可惜了,可惜是一方面,替他觉得丢脸才应该更多,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当然我不是说他故意的啊,我是说这个事能反映很多别的问题,比如他的训练、抗压能力、运气之类的吧,反正就是,挺倒霉,唉,但我还是比较相信一个说法的,你平时花的时间和吃的苦最终都会帮到你的,大家站的起跑线是一样的,听到的枪声是一样的,承受的压力是一样的,除了拼天赋,还能拼什么你想想,不就是日积月累下来的努力吗?算了,也别说他运气不好了,怎么别人不抢跑?怎么你不抢跑?偏偏是他?我觉得他自己回去应该反省,他缺的是运气吗,不是,是他妈训练,起跑训练和抗压训练,机会只有一次,自己把握不住,丢不丢人。
    你别这么刻薄啊。我憋着笑,看吴浩宇在那头恨铁不成钢地骂人。
    你也是,你别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你也就比那个人幸运了那么一丁点,你都训练多少年了你自己说说,抗压能力提升了吗?心理素质够你下回也幸运吗?你也就是这回没掉链子,按预想拿了第二,成绩还算过得去,你教练才没什么能说你的,但你这心态真的是不行,别人抢跑被罚下,结果你崩了,这是个什么逻辑?我知道这是重要的比赛,你也想从头到尾好好跑,所以你更不能掉以轻心,一刻都别放松,真的,你给你自己积累运气在那,它不跑,可你不能指望着它带你赢,没结束之前你还是要努力,身体要努力,心态也要努力,不要被任何事情影响,它们都跟你没有关系,跑出去了就只要想着终点就好,十秒钟很短,你得把它当人生来努力,但也别真把它当人生了。
    吴浩宇一面说一面往下方瞟,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样子,要不是他断断续续说的话听起来并不敷衍,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其实在写作业。
    然后,最后,唔吴浩宇又顿住了,他皱着眉低头看了看,接着说:我原来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天真烂漫呢,所有人一起好好跑到决赛去,你以为跑马拉松呐?他边说边笑,说得我脸上一热,比赛就是这样的啦,竞技都是残酷的,大家心态摆正,公公平平地比实力,你也别忙着替别人觉得可惜,只要自己不觉得自己可惜就很不错啦,知足吧。说罢他看向我,抿了抿嘴,说:比赛尚未成功,天乐还需努力。
    我把手机摆到支架上,坐下来抱着臂,身子往后仰了仰,问他:给我看看你到底在干嘛呢?
    啊?
    你写什么呢刚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