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景仁帝有些不可思议地摇摇头:“这女子的想法当真有趣,所有的错都是她一个人的,她一力承担。若真能如此,朕也想说,天下都朕的,朕一力承担。”
“天下本来就是陛下的。”皇后望着坐在椅子上显得有些疲倦的小皇帝,忍不住伸出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力道恰好地帮他按摩。
一阵酸软麻伴随着舒适从肩膀上传来,景仁帝舒服地“嗯”了一声,静静地闭上眼睛继续道:“嗯……天下虽是我的,但并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我希望四季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外族安分守己,朝臣清正廉洁,可是这些我都做不到。同样的,朝臣犯了错,我也不可能毅一力承担。就算是她一人所为,难道其余守卫如此懈怠就没有错了吗?她的想法当真可笑。”
“陛下是明君,就算世事不能尽如人愿,陛下也在殚精竭虑地为百姓着想,为天下着想。陛下日理万机,莫要因一个可笑的人费神。”皇后的手从肩膀往下移,在腰部轻轻揉捏着。
“她有这样的想法倒也没什么,谁都会天真一下。可是苏怀灵此人运势滔天,这样的人要是不懂规矩胡作非为,那旁人就遭殃了。听她所言,其实不管冷宫还是猎场守卫都没有擅离职守,可就因为她运气好被责罚。混入猎场牵连的人倒是不多,万一哪一天她自不量力混入战场呢?万一哪一天她被人利用偷窃机密军情呢?”景仁帝皱眉道,“这样的人,运势太强却还杀不得,关起来她说不定也能逃出去,要怎么处置呢?”
“怎么处置可以改日再想,陛下今日累了,去歇息吧。”皇后看着景仁帝有些苍白的脸色,忍不住道,“陛下若再不去休息,臣妾可要抱你回去了。”
她的唇贴在景仁帝耳边,声音低低哑哑的,透过耳朵直达心底。
景仁帝不悦地瞪了皇后一眼:“锦意莫要仗着力气大就胡闹,朕又没说不回去休息。”
只是微微的斥责,却没有怒意。
皇后笑了,跟着景仁帝一起回到卧房。
行宫是建在温泉上的,卧房后院便是温泉,景仁帝来到行宫,今日又是如此疲劳,自然是要泡温泉的。待沐浴完毕要去泡的时候,景仁帝披散着湿发,有些期待地看着皇后。
这是要共浴的邀请了,可是……皇后想了想道:“陛下,现在是非常时期,行宫也未必安全。为了避免突发状况,臣妾还是在温泉外守着陛下的好。”
景仁帝有些失落地点点头,褪下衣物,自己泡进温泉中。皇后则穿着紧身劲装,坐在温泉边为景仁帝倒了一杯酒:“秋夜寒凉,陛下还是喝杯水酒暖暖身的好。”
景仁帝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并未饮尽。他望着剩下的半杯酒,想了想便将酒杯递给皇后道:“锦意也暖暖身。”
皇后面色不变,接过酒杯就着景仁帝方才唇印上的位置直接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夜风吹拂,她高高束起的长发随风轻摆,这一举一动之间,说不出的洒脱快意,让景仁帝一时有些看呆了。
皇后又倒了一杯酒,自己先饮了一口,接着非常大不敬地将自己剩下的残酒递到景仁帝面前:“陛下,再喝一些吧。”
景仁帝让别人喝他剩下的酒,那是天大的恩赐;可别人若是让帝王喝自己剩下的酒,那就是大大的不敬,哪怕这个别人是皇后也不行。可景仁帝不仅没有怪罪皇后,而是接过酒杯,模仿着皇后方才的样子,将酒一饮而尽。
“陛下好酒量,”皇后接着又倒了一杯,“不如今日臣妾同陛下共同饮酒,每人饮半杯,看看谁先醉倒可好?当然,臣妾会保护好陛下的,不会因酒误事。”
言下之意便是皇后对自己的酒量非常有自信,最后醉倒的一定是景仁帝。
景仁帝有些恼怒,夺过酒杯道:“与其半杯半杯喝,不如你一杯我一杯更快些。”
说完就要将干杯,谁知才喝了一口就被皇后将酒杯夺过来,将剩下半杯喝掉。
“不行,喝快了伤身。”皇后慢悠悠道,“更何况今次是臣妾想与陛下共饮一杯酒,当一次让君王醉酒的红颜祸水呢。”
这话一出口,不仅成功地消除了景仁帝的怒气,还让他心情格外好:“皇后可不是误国的奸妃,而且能够误国的只有帝王本身,与一个靠着帝王荣宠生存的女子有何关系。若是帝王不给她权力,她又如何能祸国?”
景仁帝一句话,为千古红颜祸水正名,他目光清澈,望着皇后的眼坦坦荡荡,没有丝毫回避。
“陛下圣明。”皇后衷心道。
两人借着饮酒调了一会儿情,又谈了谈国事家事天下事,越来越沉醉于其中的景仁帝只觉得皇后见识广博,被拘在后宫中真是有些屈才。想起日间皇后那卓绝的身手,已经有些醉了的景仁帝一手持酒杯,一手握住皇后的手道:“锦意大才,可惜、可惜。”
皇后已经从坐在浴池边变成侧卧在皇帝身边,她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醉意,而是有些专注地望着景仁帝道:“陛下是觉得女子难成大器?”
景仁帝摇摇头:“与是否女子无关,古就有帝王年幼太后垂帘听政把持朝政,其所做决定不输男子,朕从未小看过女子。朕只是可惜,锦意一身武艺应在战场驰骋,而不是在这宫中。”
“身为国母,已是臣妾最大的荣幸。”皇后轻声道。
景仁帝没说什么,他松开皇后的手腕,伸手摸了摸皇后的脸,同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能得锦意相伴,也是朕的荣幸。”景仁帝这样说着。
他将酒杯递给皇后,而皇后则是凝视那杯子一会儿,摇摇头道:“我觉得这么喝酒没意思。”
“哦?那锦意想要怎么喝?”景仁帝赤裸的胳膊搭在浴池边,头靠着胳膊,抬眼看向皇后。
“陛下稍等片刻。”皇后放下酒壶,起身走了出去。
景仁帝等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头晕,他知道不能泡太长时间温泉,便默默地从浴池中出来。因为要和皇后独处,身边没有伺候的宫女太监,景仁帝随意擦了擦身体,拿起架子上的单衣便穿了上去。
皇后拎着两个大酒坛来的时候,便看见景仁帝坐在躺椅上,身着一件白色单衣,湿发散在身侧,正闭着眼睛在半睡半醒间。
皇后拿起架子上的袍子,盖在景仁帝身上道:“陛下,小心着凉。”
景仁帝睁开眼,看见皇后手中的足有半米高可以成为酒缸的酒坛,猛地清醒了。他指着酒坛(缸?)问道:“锦意莫不是要你我一人一坛?”
“当然不是。”皇后笑笑,手在酒坛上轻轻一拍,封口自动弹飞。
皇后一手托起酒坛,豪气万丈地对着酒坛喝了起来。
景仁帝:“……”
这样的豪迈饮酒方式他做不到。
谁知皇后果然没想过让景仁帝对着坛子喝,她放下酒坛,笑望着景仁帝,单手撑住躺椅,俯下身去,用力吻住了景仁帝的唇。
比方才烈了数倍的酒进入口中,景仁帝眼睛睁得很大,用力抓住了皇后的肩膀。
也不知道这样喝了多久,直到两坛酒都喝净,也不见皇后有丝毫醉意。反倒是景仁帝,没几口就醉醺醺地,到后来皇后的吻中到底还有没有酒,他也不大清楚了。
景仁帝迷迷糊糊地记得自己大概是被人横抱在身前带回寝室的,他依稀感觉到自己靠在一个宽阔有力的胸膛上,被人轻轻放在床上,很珍惜地吻了又吻。
第19章 朕很清醒
景仁帝醒来后完全没有醉酒后的头痛,反倒是一身清爽,昨日猎场的经历在他心中没有留下丝毫阴影不说,相反这一晚还睡得非常好。
想到皇后向来自律从不饮酒,昨日却能与自己一同放纵,想来也是因为日间遇刺一事想要安慰自己。皇后的安慰方式与旁人不同,不过景仁帝很是受用,躺在床上回想起昨夜皇后的唇,竟是微微翘起唇角,显然心情不错。
躺了一会儿就听见外间有动静,皇后已经锻炼完甚至沐浴完回来了。对于这一点景仁帝其实是略微有些不满的,他希望哪日自己醒来时,能够看到皇后在自己身边的睡颜。可是一次都没有过,他要么是被皇后叫醒去锻炼,要么是醒来后在演武场看到锻炼的皇后。
沐浴过后的皇后身上有一种非常清新的气息,左右不用起来上朝,景仁帝便躺在床上看着皇后一步步走向自己,坐在床边。等皇后坐稳后,景仁帝便捉住了她的手,有些不悦道:“为何今日未唤我一起起床晨练?”
皇后回握住景仁帝,一只大手恰好将景仁帝手完全包裹进去,她解释道:“昨日陛下醉酒,清晨臣妾醒来时见陛下睡得正沉,便舍不得叫醒陛下,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嗯,”景仁帝作深沉状点点头,“醉酒伤身,以后这样的斗酒还是要节制为妙。皇后纵然是海量,也要切记酒大伤身。”
“正是如此,不过偶一为之,也未尝不可吧。”皇后笑望着景仁帝,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想起昨夜那无数个迷醉的吻,景仁帝面上泛起一丝薄红。对于自己中途醉倒什么都没做这件事,景仁帝是有些郁闷的,不过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吻,这样就可以了。
于是景仁帝道:“偶一为之,可。”
他明明面色薄红,却板着脸一副严肃的样子。皇后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俯下身……
“陛下,”门外传来莲公公的声音,“严统领求见。”
本来一大早想和皇后亲近亲近的景仁帝微微皱眉,但很快就压下自己的情绪,面无表情地起身穿衣,刚刚那种亲昵的感觉消失,他又是那个威严圣明的景仁帝了。
景仁帝眉早就舒展开来,可皇后的眉却是微微皱了起来。一本正经的景仁帝难得有点别样的情绪,却因为有人求见而变回那个理智超越情感的帝王。这样活着,会不会有点累?
景仁帝自然不能在卧房接见严旭,他穿好衣服后,便去了隔壁书房召见严统领。而皇后则留在卧房中,命令宫女太监收拾房间。
莲公公本打算去伺候景仁帝,却被皇后叫了下来。
“莲公公,”皇后淡淡道,“本宫一直留着你和小顺子,是因你二人虽有自己的小心思,却始终尽忠职守,并且从未试图伤害过陛下。这皇宫中用香机会最多的就是你们,而你们却从未使用过,这是本宫一直留着你们的原因。”
“是吗?”四下无人,莲公公语气中没有丝毫敬意,而是抬眼看着皇后道,“大家都是一个起跑线上的,各凭本事,皇后利用自己的身份对别人下手,这样做……好吧,当然是无可厚非。可是咱家就好奇一件事,皇后堂堂男儿身,若是被陛下发现了,难道皇后还不打算用香?皇后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双标倒是很严重啊。”
面对莲公公的威胁,皇后却毫不在意,依旧道:“本宫与陛下之间如何,莲公公无需担心。本宫只是想告诉莲公公,日后陛下休息时,除非十万火急,否则必须等到陛下自己起床才可。陛下相当自律,绝对不会偷懒,只是偶尔休息片刻,请莲公公务必要以陛下身体为重。再有下次的话,本宫觉得,本宫需要一个能够更加关心陛下的掌印太监。”
虽然皇后掌管后宫,可是有几个重要职位的太监皇后是动不得的,掌印便是一个。莲公公是先帝最信重的人,看着景仁帝长大,这份从小伺候的情谊并不一般,不是皇后三言两语就能换人的。
可是同样的,陈太医乃是太医院院判,原本景仁帝最信重的太医,现在不也是被远远地打发了。只要手段得当,想换个太监也并不难。最重要的是,皇后荣宠正盛,陛下信任皇后。
莲公公脸色变了变,气急败坏地低声道:“也真不知道皇后这副尊荣是如何骗得陛下信任的,若不是有……相助,你这样子只怕别人一眼就看出是男人了吧?咱家以为咱家的容貌就够糟糕的了,没想到皇后未选容貌选了才能也是如此凄惨。就你这副尊荣,纵是武功再高又如何。一旦身份败露,难道陛下还会让你作这个皇后的位子吗?”
“此事不必莲公公费心,不过有件事,我觉得莲公公可能想要知道一下。”皇后道,“来这里的人,都可以在容貌与才能中二择一,而莲公公对外都说自己选了才能未选容貌,可事实上你的动作语气都无老态,分明是个年轻人却顶着老太监的脸,只怕是才能和容貌都选了吧?莲公公认为,你为何可以才貌双全呢?”
“因为……”莲公公看着皇后,突然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看来你猜到了,”皇后淡笑道,“你可以多选,是因为有一个人什么都没选。就因为什么都没选本宫才知道,原来放弃一切后,会得到最容易达成目标的地位。而贪心多拿的人,只会是最没可能的。”
“可、可是你的身手……难道!”莲公公老脸都挤成了风干橘子皮,哆嗦着看着皇后。
“本宫从来都是自己,不像你们拿着不属于自己的容貌与才能。”皇后挥挥手道,“莲公公还是下去好好想想吧,是忠心于本宫,做本宫的眼和耳,还是妄想那不可能得到的成功,与本宫作对。要知道,在这里失败了,就仅仅只是什么都没有而已。可在……那里,本宫可是真的能让莲公公后悔终生。”
“这……”莲公公僵硬了一会儿,低头道,“娘娘容老奴好好想想。”
“好啊,不过本宫的耐心有限,莲公公可不要故意拖延。还有,本宫知道,莲公公嘴很严的,不能说的,是一个字都不会外传对吧。”皇后说话间,手掌放在室内的矮几上,掌心微一用力,那实木的矮几便四分五裂!
“老、老奴晓得。”
莲公公弯着腰从室内走出去,吓得不轻。
另外一边严旭向景仁帝汇报调查结果,汇报完毕后严旭忍不住越权道:“陛下,臣以为陛下应当增加明暗卫,多带些身手高强的侍卫在身边。不过,不知这幕后之人究竟渗透到了什么程度,为了陛下的安全,臣愿意昼夜不离陛下左右!”
非常时期,一些侍卫的确是会时刻守护在帝王身边的。一般这种时候,帝王的隐私也全都会暴露在侍卫面前。有些比较残忍的帝王还会阉割那些每天守护着自己的暗卫,以免他们对妃嫔生出什么不妥的想法。
不过景仁帝并非这样的人,在宫中他很少用暗卫,就算有时会传唤当值的暗卫,也不是守卫而是有别的事情需要他们去做。他想了想后点点头道:“明卫守卫每队再多加一组人,行宫内暗卫也增加一倍。严统领的忠心朕心领了,不过禁卫军还需你统领,你无需时刻跟随朕。”
“陛下!”严旭双膝跪地抱拳道,“臣挂心陛下的安危,臣愿将统领一职转交属下,臣只想在此刻做陛下的贴身护卫,以保护陛下的安全!”
景仁帝怒道:“胡闹!十万禁卫军,二十四卫,加上最重要的锦衣卫都由你统领,你一人身兼数职,由不得半点疏忽。朕将禁卫军交由你统领是相信你的能力,身在其位便要承担起责任,你由着性子卸下责任岂是大丈夫所为?此时莫要再提,若再提起,朕便要怀疑你是否有身为禁卫军的心性了!”
严旭:“……”
作者有话要说: 严旭:马丹不想当军长想当个勤务兵怎么这么难!
第20章 朕很清醒
命严旭下去后,景仁帝并未回到卧房,而是让暗卫将禁卫军目前最得力的副统领井西献叫了过来。他问过井副统领后,心中有了些底,这才让人全部下去,回到了房间中。
明明早晨起床时还神清气爽,谁料听过严旭汇报后,景仁帝面上又露出了疲惫之色。皇后连忙让景仁帝坐下,为他泡了一杯茶。
喝了口热茶后,景仁帝皱着眉叹口气:“这严旭……哎,他明明是朕亲自挑选的禁军统领,为何如此莽撞?当年朕是看中他……”
说到此处,景仁帝敲了敲头,发现自己又想不起来自己选择严旭时的情形了。他有一种严旭很忠心很让人放心的印象,是以一直非常信任严旭,可是今天景仁帝发现,有些时候只有忠心是不够的。似严旭这般胡闹的想法,一次就足以威胁到整个皇城的安危,这并不是可以原谅的任性。在其位谋其政,这说的不仅仅是帝王和文官,武官也同样如此。
偏偏……想不起来。
皇后将他敲头的手拦住,将那个拳头握在掌心,没有景仁帝允许便坐在对面直视着他,关切道:“陛下锤头,是觉得头疼吗?是臣妾的错,臣妾不该引诱陛下贪杯的。”
“皇后何错之后,”景仁帝坦然道,“是朕一时情动,先与皇后一同饮酒的。而且朕并非头痛,只是……”
景仁帝认真地看了皇后一会儿,不管是理智还是情感都告诉他,这个人可以信任。于是他继续说下去:“只是那日撞头之后,有些记忆就模糊了。说起来皇后莫要笑话朕,那日清醒后,朕见到皇后的相貌还吓了一条,怀疑朕是被什么掠走,而且那群人还找了个男人来假扮皇后呢。”
“哦?”皇后微微挑眉,“那陛下是如何确信臣妾是皇后的呢?”
“说来也怪,朕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印象还是有的。朕印象中的皇后,端庄威严,处事大方,将门之后,身手了得,身量较之普通女子略高。皇后与朕的印象完全一致,只是……有些超乎朕的想象。直到太后过来,母后的容貌朕还是记得的,母后对皇后毫无芥蒂,朕这才确认,你便是皇后。”景仁帝坦白道,虽然说不记得自己的妻子可能会让人生气,但是以皇后的性格,不仅不会生气,只怕还会关心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