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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苏联士兵皱眉头:“把人带走。”

    林霂一愣。什么情况?

    几位士兵当真将她“驱逐”出检查站,一辆上世纪原东德生产的甲壳虫汽车则缓缓地驶过来。

    高大帅气的德国军官打开车门走下来,露出迷人的微笑:“按照国家安全政策,我们正式逮捕你回东德。”

    林霂疑惑地问:“你们这是配套体验?”

    军官唇边的笑意荡漾开来:“请上车。”

    甲壳虫绕老城区行驶,迎面扑来各种陈旧斑驳的平房和高端奢华的商业大厦,混乱中又透出一种奇异的混搭和谐感。林霂从这样的东柏林街景中找到了随遇而安的好心情。

    东德军官也变成了风趣的导游,介绍沿途各个景点的同时穿插讲述几个黑色笑话,逗得林霂抿唇一笑。

    甲壳虫最后停在了一个已被弃用的老火车站,现在看来不怎么起眼,却是冷战时期东西二德的分界线,也是连接东欧和西欧的唯一铁路通路。

    林霂下车,踏入这座历经几十年风雨洗刷的火车站。

    墙体的红砖已经变成晦暗的赭红色,站台指示牌反射着冰冷的德文“hauptbahnhof(火车总站)”,孤零零的铁轨向远方延伸,触目所及的景象在冬季皑皑白雪的映衬下呈现出悲凉沉郁的基调。

    她行走在冷清寂静的站台通道,细高跟长靴踩在破裂的地砖上发出了清脆的回响,走到路的尽头,折身回首,在空荡荡的乘客出入口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是萧淮。

    他拾阶而上,步伐稳健不疾不徐,愈发显得身姿高挺,风采翩翩,好似从陈旧的历史里一下子走入到现在的岁月流光之中。

    林霂望着他,心脏莫名地重跳一下。

    萧淮往前跨了步,用沉稳的语气说:“你来早了,还得等会儿。”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林霂猜到他可能为她准备了什么东西。

    北风在吹,吹成一种惨淡凄凉的调子。不知道等待了多久,林霂发觉自己小觑了柏林的零下气温,脸部已经被冻僵,四肢也异常冰冷,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萧淮走过来,双手摘下温暖的围巾,给她戴上。

    她冻得不行,缩了缩脖子,颤颤地问:“还要等多久?”

    他伸手虚揽住她的肩膀:“没有多久了。”

    酷寒之下,一场等待变得无比漫长。他见她的脸色渐渐发白,收紧手臂,把人拥入怀中。

    两人的胸口并未相贴,这样的姿势不算过分亲密,因此她没有任何犹豫地低下脑袋,仗着他高大挺拔的身躯避开冽风。

    他体贴地用双手捂住她的耳朵,遮挡严寒。

    身体逐渐变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脏周围扩散,她仰起头去看他,凛冽的冬风吹过来,吹乱了长发,盖住眉眼。

    她伸手轻拂了下,视线重新对上他英俊迫人的轮廓。凑巧他低下头,清亮的视线与她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时光仿佛凝定了一刹那,又缓缓流动。

    萧淮沉沉地开口:“最后一班列车,你上。”

    林霂愣了好几秒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是散文故事里女作家和德国军官的对白。

    她不确定地接过话:“你……跟我走?”

    “不可能,我有父母,你快上车。”

    “我要留一天,请你让我多留一天。”

    故事的结局是一场无可奈何的别离,对话应该到此结束,但萧淮把话题衔接得天衣无缝:“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如果是故事里的女主人公,应该会回答:“我知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然而现实里的林霂哑然无声。

    萧淮凝视着她,深暗的眸子流转着一抹含义不明的情绪:“如果散文故事是真实的,这里便是女作家和德国军官的分别之地。”

    林霂领悟过来:“你带我来这里,是为了重温他们的别离?”

    “不。该别离的人就别离了,该相遇的人会再相遇。”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压低下去,沉沉的,缓缓的,像在叹息,林霂怔忡了好几秒。

    忽然间,她很想告诉他一件事——两年前,车祸尚未发生,她在前男友的书房里找到了一本德文版金融杂志《银行家》,在封面上看见了他。

    她好奇地问:“这个人是谁?”

    前男友从后面抱住她,下巴搁在她的头顶,笑着回答:“他叫萧淮,是德国华裔,投资银行家,也是我的校友。”

    该告诉他吗?她曾经听说过他。

    该告诉他吗?她一直回避他,只因一看见他的脸,就会想到前男友。

    正迷惘,地面突然在震颤,呼啸的风声、车轮与铁轨快速碰撞时发出的轰隆声从远方迫近。

    林霂循声望去——

    两列诞生于冷战时期的老式火车出现在视野中,仿佛跨越了时代的鸿沟,跨越了意识形态的差异,相向疾驰。

    一辆又一辆空车厢从站台掠过,带着催人振奋的气势,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奔向远方,一去不复返。

    在长达几分钟的时间里,林霂耳朵里全是震耳欲聋的巨响,前所未有的震撼与难以言喻的感动在瞬间攫住了胸口。她蓦然闭上双眼,什么都看不见了,却又好像看见了什么。

    和这座城市的遭遇很相似,她的心被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墙分裂成了过去和现在。

    血淋淋的往事在“心墙”内部铸成一道道阴森压抑的铁丝网,锁住了理智,也分裂了意志。灵魂和身体皆被深沉的罪恶感束缚着,她沉湎于过去,又想摆脱过去。

    如今这堵“心墙”被某种奋进昂扬的力量扯开道裂缝,过去的她和现在的她在电光石火之间打了个照面,所有被压抑的情感得到释放,心底那密不透风的铁丝网、黯淡无光的围墙、沉甸甸的罪恶感在轰然间崩塌,只剩下一个声音不断地对她说——

    林霂,朝前走吧。

    浓密的眼睫颤抖几下,林霂睁开眼,眸子有一种噙着泪光的晶莹透澈。

    萧淮轻声问:“你哭了?”

    她用手揉揉眼睛,没有回答。

    “想哭就尽情哭。”他拍抚她的肩膀,“烦恼如果不显露在脸上,就会盘踞在心里。你把所有的不开心宣泄出来,内心便不再烦恼。”

    又被他看穿了。林霂吸吸鼻子,反问:“你是不是因为我发生过不幸的事情而对我十分同情?”

    萧淮有些意外,片刻后回答:“你如此坚强,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她听了,眸子里闪动着泪光,却灿烂一笑。

    他握住她受过伤的左腕,往下移动稍许,再自然不过地牵起冰凉的手:“这里风大,我带你回去。”

    天寒地冻,路面又有残雪,他怕她滑倒,每一步都迈得极小心。

    林霂被拉着前行几步,迎着晨曦看了看萧淮。

    他和她不是头一次有肢体接触,可这回好像完全不同了。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有力,牢牢地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肌肤紧挨着肌肤,暖暖的温度由他传递给她,从指尖一直到心尖尖上的触感都变得异常清晰、敏锐。

    她偷偷咬了下嘴唇,尽量维持表面平静,那颗深埋在胸腔里的心脏却无法自抑地怦怦直跳。

    萧淮仿佛感觉到她长时间的注视,侧过脸庞看她一眼。

    林霂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勉强别开视线,嘴里小声嘟囔:“我发现你这个人深藏不露。”

    他吐出个单音字:“嗯?”

    “一方面说我真好骗,一方面又把我骗过来吹冷风。为什么旅游计划书里没有写明刚刚的环节?你是不是听了散文故事,所以临时起意折腾了个小惊喜?我们分别才短短一个多小时,你是如何办到这些事情?”

    萧淮把每个疑问都听进去了,但没有做出回答。

    即将走出老火车站,林霂回头瞄一眼景色,收住脚步:“稍等,我去拍张照。”

    三步并做两步跑回站台通道,她从随身小包包里掏出手机找角度,找了半天,不是风太大,就是逆着光线。

    他静静地看了会儿,说:“把手机给我。”

    她纠结地问:“我不上相,你能帮忙多拍几张吗?”

    “只要人长得好看,一张就足够。”

    ……好吧,这句话她挺受用。

    拍完回到银色奔驰,林霂低头拨弄手机,扑闪扑闪的眼睛流露出一丝感慨。

    萧淮发动车子:“拍得不好?”

    她摇摇头,点开微信动态,贴出照片。

    金黄色的阳光倾泻在红砖墙,她亭亭伫立在颇有历史年代感的老火车站月台,唇角弯弯,明眸善睐。因为拍摄的角度选得很好,光影错落交汇,画面呈现出时光荏苒、安然若素的意境。

    照片附注一句话:再见了,旧时光。

    许多朋友在这条动态底下嚷嚷起哄:“赌五毛这一定不是自拍。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拍照片的人是谁?是谁?是谁?”

    林霂不回复,往下拖动屏幕,没有留意身旁的男人投来随意的一瞥。

    她继续刷朋友圈,见到关怡的评论:“天呐,给你拍照的人是萧淮?光天化日之下勾勾搭搭,证据确凿,你还敢说对他没有感觉?三木,做人要讲良心。”

    林霂白皙的脸颊泛起薄薄的粉色,决定删掉图片。

    手指点击“删除”选项,她的目光落到了一条最新评论。

    hsiao回复关怡1988:“我和林霂……”

    后半句没有看清楚,因为所有的文字随着图片一同被删得干干净净。

    林霂有点懵,悄悄用余光瞄萧淮。

    他双目平视前方,当十字路口的红灯切换为绿灯,从容地踩了下油门。

    她担心关怡那几句吐槽可能会影响他对她的看法,可又不好意思作解释。更让人好奇的是,他究竟对关怡说了什么?

    她没有询问他,思来想去,脑补了个回复“我和林霂只是普通朋友”。

    然而这个猜测被关怡发过来的一张微信截图推翻。

    她瞧见了真正的答案——

    hsiao回复关怡1988:“我和林霂正在柏林旅行,我们相处得很愉快,请勿挂念。”

    林霂垂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行字,良久,她将手机屏幕关掉,抬起头小声说了一句话,声音透出几分不舍。

    “萧淮,我今天晚上就要坐飞机回国了。”

    第24章 小雨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