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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

      陈姐把一叠文件往原鹭面前一扔:“台里让你先休息几天,等风头过去了再上节目,这两天别人来代你的班。这里当年有关你的所有报道,无论是影像资料还是平面资料,都打印了出来,你最好理一理当年诈捐这件事的发酵经过,然后让团队想出一个最合理的解释去交代给观众。”

    原鹭半垂着脑袋,把头别到一边,看着玻璃窗外夜色里璀璨的高楼,淡淡道:“我总以为清者自清,现在看来,就算时间再久,清水沉淀得再清澈,只要有人轻易那么搅弄一下,整潭水还是立刻变得污浊。”

    陈姐挑眉,叹说:“也好,刚开始就栽了个大跟头,总比以后再栽跟头来得长记性。”

    原鹭的眼神很冷淡,说话的语气也丝毫没有情绪的波澜:“不出意外,我叔叔婶婶应该很快就会站出来指证。他们被收买了,对手是谁从他们身上查起来比较容易。”

    陈姐道:“在我面前你没有*,也不允许有*,你现在没有经纪人,我就等于是你的经纪人,所以就算你以前再有污点,在我面前都要坦诚,这个屁股擦得有多干净要看你肯坦白多少。”

    原鹭的唇角缓缓上扬起一个弧度:“对不起陈姐,我的人生真的没有什么污点,有污点的另有其人,你要的坦白,我无可奉告。”

    陈姐倒也不动怒,抱胸看她,脸上颇有一丝玩味,“心气高了?被捧得不知天高地厚了?才一个月,脾气没被磨下去,倒长出个性了。”

    原鹭没有应声,只是很平静地叙述:“我以为陈姐你做媒体这一行这么多年,应该不会那么轻易相信媒体笔下的那些白纸黑字。诈捐这件事,我从头到尾没有收过一分钱,就连当年的报道这件事的媒体,都是我婶婶亲自打电话去电视台招来的。”

    陈姐:“那你亲生父母死后,你为什么又会被收养进乔家?你要知道,你现在坐的这个位置是cstv的当红主播,多少人在你这个年纪还苦苦挣扎在人山人海的招聘会里,你年少成名,虽然有几分胆色和血性,但是底子不明不白,没有人会认可你的。”

    对着原鹭此时玩世不恭的态度,陈姐吸了一口气,有些怒其不争:“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处理不好,今后你所有的努力都会被归因到你有一个好的收养家庭,有一个好背景,没有人会在意你的努力和诚恳,就算你的光环和荣耀再大,别人轻轻松松一句‘哦,那是她出身好有背景’就可以轻蔑地带过去。”

    原鹭握紧拳头,又渐渐松开,像是对自己说一般,喃喃道:“我只想好好做新闻都不可以么?”

    再过两个星期乔正岐就回波士顿了。她放弃和乔正岐去美国,想在城c拥有自己毕生想追求的事业,原本打算今晚和他摊牌不去美国了,对方打击她的时机选择的很好也很巧,现在的她确实不如一开始的坚定了,甚至有那么一刻想做只蜗牛,钻到乔正岐的怀里,不再问世事。

    陈姐看着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支在办公桌上,整个人以俯瞰的姿势笼罩着原鹭,说:“如果你想要做好新闻,就得先知道怎么把新闻玩得转。没有一个真正在做新闻的人不是玩新闻玩得很溜的。原鹭,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如果清白,观众不是没有眼睛,会看得清。但是你要彻底的清白,就只有站出来和对手对峙。无风不起浪,所有的事都不会空穴来风,人们大多愿意相信谣言和阴谋论,为什么?因为这个社会有太多让人失望的地方,美好的东西总是让人忍不住亲手去掐碎。人们能给你多大的光环和荣耀,那些人也能给你同样的恶意和打击。”

    原鹭忽然抬起下巴,坐直上身,目光沉静,缓道:“就因为这些,所以我必须也学会怎么‘玩’新闻?对不起,陈姐,对这个字眼我实在喜欢不起来。”

    原鹭起身甩开步子离开,两人的谈话不欢而散。

    电梯直下十一楼,原鹭准备去十一楼看看郑丘壑他们还在不在。

    拿卢在冲饮室泡咖啡,正拿勺子搅动速溶咖啡,就见原鹭怒火汹汹地往吧台的高脚蹬上一坐。

    拿卢端着咖啡凑上前招呼:“哟,稀客呀,怎么到十一楼来了?”

    原鹭斜了他一眼,有些烦躁地伸手去翻他的口袋。

    “喂喂喂,你这是强摸良家妇男,你要找什么我给你拿,别动手动脚……”

    “给我烟。”原鹭斜了他一眼。

    拿卢把晃晃荡荡的咖啡杯往吧台上一撂,神情严肃下来:“你要烟干什么?邪门儿……”

    话是这么说,手却依旧老老实实地伸进衣服内侧口袋摸了包芙蓉王出来。

    烟上还带着点拿卢的体温,原鹭接过烟就往唇上含,用眼睛示意拿卢把烟点上。

    拿卢哭笑不得地掏出打火机帮她把烟点上。

    火光映在原鹭的脸上,有一种死寂的味道,烟头的星火点燃,原鹭吸了一口,摘下烟夹在手指间,吞云吐雾的,说:“还是在十一楼自在。”

    拿卢端起吧台的咖啡喝了一口,舔了舔唇上苦涩的□□,道:“不就那点事儿么,网上炒得沸沸扬扬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你……”

    原鹭冷若冰霜的眼神制止了他接下去的问话。

    心里的落寞,变成了指间的一掸烟灰,吹了口烟雾,缓缓说:“好像没有人明白在这件事上我真正的点是什么,真相也好清白也好,这么多年我早就不在乎了,我只是不能接受楼上要拿这件事去大炒的态度,我不想因为这件事被二次利用。连累台里我也愧疚,但他们现在执意要我站出来对峙,要我以受害者的形象出现在公众面前,难道我还要声情并茂地学着那些明星在记者招待会上声泪俱下地哭诉吗?我他妈这究竟是在新闻圈还是在娱乐圈?”

    拿卢被她最后一句的控诉瞬间逗笑,“主持界乱着呢,比娱乐圈还浑,早就半娱乐化了,你以为还是五六十年代那会?”

    原鹭摁灭了烟,气鼓鼓地瞪着拿卢,“我师傅呢?”

    “你找他干什么。”

    “找他喝酒。”

    “……”

    拿卢把咖啡一口全闷了下去,把牙上残留的咖啡渍用矿泉水漱了几口,一边拿纸巾擦嘴,一边说:“现在风口浪尖你还敢出去喝?小心被偷拍了。知道这回是什么人在背后整你么?”

    原鹭耷拉着脑袋,摇头说:“不知道,大约碍着谁的道了吧。陈姐和我说查到源ip是从咱们这栋楼出去的。”

    拿卢惊道:“你这才半年的功夫就跟台里的人结了这么深的梁子?不能吧,咱们台里厉害角色多,但也不至于……难道是白敬惜?”

    原鹭很肯定地甩头,道:“不是她,她底子里其实是个很清高的人,这些龌龊的事情她不会做,而且我和她接触过,用从容优雅这四个字形容她一点都不为过。”

    “那奇了怪了,明面上最可能和你过不去的人都被你排除得一干二净,那还有谁?”

    原鹭:“是谁很重要么?事情已经这样了,台里让我休假几天,我喘口气再说吧。”

    ☆、第七十五章

    网上那些糟糕透顶的沸议,原鹭一个也不看。

    姚菲让她干脆把手机关了,这几天也别上网,干脆眼不见为净。

    原鹭在台里呆到了凌晨两点多,编辑室在熬夜讨论声明稿,直到一点左右才把声明稿的内容确定下来。

    原鹭不知道乔正岐睡下了没有,手机又关着机,索性打算一个人打车回家。

    郑丘壑今晚倒夜班,找到原鹭时原鹭正在电视台大楼的路口打夜车。

    郑丘壑气喘吁吁,气犹未定,眼梢瞥见原鹭在路口伸手拦车,赶紧跑上去,一边跑一边大喊:“原鹭,别招车了,出事儿了……”

    原鹭远远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张手拦着的动作僵了下来,扭过头往回望去。

    “师傅?”

    郑丘壑跑出了薄汗,喘气连连,两只手掌抵在双膝上,整个人半佝偻着,一边喘一边说:“晚上十一点多乔海阳在国安门饭店被拘,眼下上头让通宵出成稿,估计明天一早这件事全城都能见报。”

    原鹭有些没听清,脑袋半蒙,重复问了两遍:“乔海阳?国安门饭店……乔海阳?”

    郑丘壑“嗨”地喘了口气,“外交部乔副司长是不?我接到上头的命令就给你打电话,你一直关机,跑楼上去编辑室找你,又说你刚下楼回家,还好赶上了。”

    原鹭慌了神:“这事儿真的假的?”

    郑丘壑:“招妓买娼,又是在国安门饭店,在场的都被一锅端了。上头杀个措手不及,现在人都押着了,你说真的假的?”

    原鹭:“不可能呀,我爸……”

    原鹭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在包里掏到手机立即开了机,半夜往新加坡打了好几通越洋电话,结果都没有人接,把电话往大使馆打去,倒是有人接,只是对方说邓含身体有恙已经告假三天。

    原鹭彻底蒙在了原地。

    父亲被拘,母亲失联,自己官司缠身,乔正岐那边也恰好被实验室吊住,这所有的一切是不是太过于巧合了?

    父母的感情一向很好,至少她到乔家来这么多年从没见父母红过脸,两个张弛有度、就连说话都轻声细语慢条斯理的人,相敬如宾过了大半辈子,父亲何至于去招妓买娼,更何况是在国安门饭店这种能举办国宴级别的酒店?

    况且乔海阳出身军人家庭,作风一向严谨,在原鹭心中养父一直是一位不事柴米油盐远离俗世的君子,严肃中还带着点迂腐的古板,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出与他性格大相径庭有伤风化的事?

    连环的事件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这么集中地爆发,实在是让人措手不及。

    “你先别回家了,估计回家也够呛,先在外面避避风头。”郑丘壑打了个电话给拿卢,让拿卢下来接原鹭。

    拿卢很快就下来了,郑丘壑道:“让原鹭先去你家跟你媳妇儿挤一宿,明天白天看情况再说。这回该是招惹上了上面什么人,原鹭现在回家不合适,没准儿明天反腐办的人还有大动作。”

    拿卢把手里拎着的外套匆匆套上,“那我先去把车开过来,原鹭你在这等我。”

    原鹭手里捏着手机,往乔正岐那边拨号码,电话一直在忙音中,无人接听。

    大半夜的,想打电话给几个姑姑,又有点忌讳太冒失了,毕竟姑姑们在姑父们面前并无什么实权,可是事情又这样严重……

    拿卢取来了车,把原鹭捎上,带原鹭回了自己家。

    拿卢媳妇儿是出版社的编辑,正常点上下班,这会儿早就睡下了,半夜听见门口门锁的转动声,迷迷糊糊地打个挺,翻了身刚准备继续睡就听见拿卢在门口大呼:“媳妇儿,来客人了,起来弄点宵夜。”

    原鹭忙去敲拿卢的背,压低声音斥他:“都几点了?还吃什么宵夜,你不心疼你媳妇儿,我还心疼嫂子。我就来挤一宿,看看明天白天的情况,别把我当正经客人,加班到这个点儿,你也早点休息。”

    拿卢媳妇儿听见人声,意识稍稍清醒,掀了被子从床上下来,从里间出来,见是原鹭,微惊:“原鹭来了,快进屋坐,我去煮碗面来。”

    她要去厨房开火,原鹭忙揽住她说:“嫂子真不用,我吃不下,你们都赶紧睡吧,白天一早还要上班。”

    拿卢皱着眉头看他媳妇儿,拿卢媳妇儿拿他没法子,不顾原鹭拦着还是去灶头弄了两碗素面出来。

    “冰箱里还有昨晚上做的香菇丁烩牛肉浇头,我去热热淋在面上,家里没什么东西招待,你简单吃点。”拿卢媳妇儿招待原鹭往餐桌边上坐。

    原鹭道谢说:“嫂子客气,那我就不客气了,晚上还真没吃,这会儿闻见面香,突然饿得厉害。”

    拿卢在剥糖蒜,大老爷们儿糙的很,双手一撂,两腿一伸就在桌子前等吃等喝,嘴里嚷道:“快上面,饿死老子了。”

    拿卢媳妇嗔他一眼,先把煮好的面摆在原鹭面前,然后削他:“瞧把你惯的,跟三岁孩子似的,我一双手忙里忙外,你就不能帮着布点碗筷?”

    拿卢嘿嘿笑着,一脸讨好:“我媳妇儿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最疼我了,原鹭,你说你嫂子好不好?”

    原鹭抿笑连声应好。

    拿卢媳妇儿嗔笑着捶了他一把:“赶紧吃的你的,吃完早点睡,你们俩怎么加班到这个点?我看原鹭去了晚新闻直播不该这么迟才下班呀。”

    原鹭拿着筷子挑面的手略略顿了顿,平静地说:“家里出了点儿事回不去,晚上在嫂子这借宿一宿,明早我就回去。”

    拿卢媳妇儿连连挥手说:“嗨,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你来做客我欢迎还来不及呢。”

    拿卢拿余光瞟了原鹭一眼:“还没联系上家里人?”

    原鹭摇摇头,搅弄着碗里的面条,说:“原本想打给我姑姑他们的,我怕大半夜的,我几个姑父会有微词,等过几个小时天亮了再打吧。我妈那边也一直联系不上,我再想想办法找人联系。”

    拿卢略有深意地点点头:“今晚你先好好休息,事情太多了,别把身体拖垮,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甭管是谁对付你,大半夜的那帮人也得休息。”

    原鹭勉强点头,狼吞虎咽地把面给吃完了。

    拿卢媳妇在浴室给原鹭备了套一次性洗漱用品,说:“平时家里来的客人多,每回我和拿卢在外面住酒店都会把一次性的牙刷拿回家,你将就着用。”

    原鹭很是感激他们夫妇的收留,拿卢家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空间不大甚至还有些拥挤,但是地段在c城算是不错了,房价太贵,夫妻俩都是工薪阶级的,到现在都还拿每个月一半的薪水供着这套房子。

    晚上原鹭和拿卢媳妇儿挤卧室,拿卢睡沙发,原鹭一夜下来没合眼,又怕翻身动作吵着拿卢媳妇儿,只是蜷缩成半弯型侧躺着,维持这个动作撑了一整夜。

    早上五点半,天大亮了,拿卢媳妇儿早起准备早饭,拿卢在客厅的沙发上睡得很死,原鹭见天色差不多了,就打电话给乔家的几个姑姑。

    大姑姑的电话一直在占线中,二姑姑的电话也在占线,小姑姑的电话通是通了但没人接。估计几个姑姑已经知道了昨夜养父被拘的事,这会在互通消息。

    原鹭刚挂了电话,乔正岐就来电了。

    他的声音略显疲惫:“你在哪儿?”

    原鹭推开房间的窗外,头探出窗子外,回道:“我昨晚住在同事家,爸被人带走了,姑姑们应该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乔正岐正驱车往家的方向赶,油门踩得呜呜的,原鹭在手机里听得心惊,忙劝:“你开车当心点,现在去哪儿?”

    “一会我去接你,先回家拿几套换洗的衣服,这两天咱们先住外面,爸估计很快要被提审,孙安昨晚缠着我胡搅蛮缠,这事儿估计跟她脱不了干系。”

    “孙安!?”

    乔正岐淡声道:“昨晚国安门就是个局,孙安肯定知道内情,妈那边你联系得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