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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节

      “而且看走路体态,似乎连皇上也受了伤。”南摩邪道,“月光城距离西南府尚有二十余日的路途,这段日子,他怕是一直带着伤在赶路。”

    “影卫受伤,段念又不在,回去的路要怎么办?”段瑶问。

    话音刚落,段白月便已经出了冰室。

    南摩邪拍拍段瑶的肩膀,示意他跟过去。

    黑色骏马一路狂奔穿过街,集市上的百姓纷纷四散逃开,一边心有余悸一边抱怨,这是哪里来的粗野莽汉,如此不懂礼仪。只是等他离开后,还没等重新摆好摊,却又有一人策马扬鞭疾驰而来,于是大家伙不得不抱着簸箕又躲了一回,不过这次倒是看清了,原来马背上的人是段瑶。

    群众立刻不约而同鼓起了掌。

    这骑马的姿势好!

    毕竟人人都爱小王爷,小时候水嫩,长大了英气,看着便心生欢喜,很想将女儿嫁出去。

    闹市骑马也无妨,因为必然是有大事。

    日头渐渐落下山,楚渊将马匹拴在树上,自己寻了片林中空地,捡干柴生了堆火,坐在旁边出神,也没吃东西。

    段瑶在他身后道:“皇上。”

    楚渊依旧拿着手里的木棍拨火堆,并未回头。

    “皇上。”段瑶坐在旁边,扭头看他,心里有些忐忑。

    “长大了。”楚渊替他掸去肩上的水雾,“三年时间,当真是快。”

    “再往前走一个时辰,便会到一个小村子。”段瑶道,“不如今晚去那里歇息。”虽说也是贫穷之地,却总有瓦片遮身,好过在这里餐风宿露。

    “林子里要畅快些。”楚渊道,“今晚星光也好,想来不会落雪。”

    段瑶又道:“那我去打几只雪鸡,这里也没有别的东西可吃。”

    “不必。”楚渊道,“你能来见朕一面,已经很好了。”

    “西南府已经抽调了军队,会一路护送皇上,此时正在林子外守着。”段瑶道,“还有大夫,听师父说,皇上像是受了伤,可要让他进来?”

    “无妨的,刀剑伤而已。”楚渊道,“军队朕暂且收下了。至于你,若没其他事,便早些回去歇着吧,不必待在此处。”

    段瑶道:“我天亮再走。”

    “也好。”楚渊笑笑,继续守着火堆出神,也没再说话。

    林中一片寂静,几乎能听到枯叶沙沙。

    当真一句哥哥都不提了吗?段瑶手里拿着一根枯草,又觉得松了口气,又觉得心酸想哭。

    后半夜的时候,楚渊换了个姿势,靠着树沉沉睡着。

    段瑶解下自己的披风,小心翼翼将人裹住,又将火堆生旺了些,一直陪着直到东方露出白,方才转身离开。

    耳边脚步声渐渐远去,楚渊睁开眼睛,一直看着天空,脸上分不清是何情绪。

    段瑶一路出了树林,而后道:“走吧,回府,皇上没事。”

    “现在没事,不代表这一路不会出事。”段白月道,“我送他回王城。”

    “就知道,一点都不意外。”段瑶叹气,“那我先回去了,你一路小心。”

    段白月点头,大步进了密林。

    一夜未眠,楚渊头脑有些昏沉,寻了条冰凉的小溪洗了把脸,精神才稍微回来一些。回头就见西南军已整齐排成两列,随行还有一架马车,单膝跪地俯首道:“参见皇上。”

    “平身吧。”楚渊小声咳嗽,弯腰进了马车。里头有锦被暖炉,还有点心热茶,几卷书册,想来是怕路途会无聊。

    “驾!”车夫长鞭一甩,驶着马车一路向北而去。

    崇阳,绿萼,祈水,天岷……沿途路过一座又一座的城镇,离西南府也越来越远。夜色深沉,红沐城的客栈里头,楚渊仰头饮下一杯浊酒,入口辛辣,呛出满眼泪光。

    过了锰祁河,便是大楚国境。既然跟了一路,却为何连露面也不肯。

    段白月,段白月。

    手中酒杯落在地上,顷刻摔得粉碎。楚渊闭上眼睛,心如刀绞,脸颊一片冰凉。

    红沐城曾经也算是西南重镇,后头却因为河流改道,所以渐渐失了要塞地位。再加上土壤贫瘠,也种不出瓜果粮食,因此前些年百姓纷纷搬家迁移,这城里也就空下了不少宅子,有些甚至连门锁都已腐烂。

    烛火微微跳动,照出四周灰蒙蒙的桌椅,以及十几张凶狞的面孔。桌上放着长刀与夜行服,一看便知今晚估摸要出事。众人正在低声交谈,说的却是异国之语,再看长相,个个浓眉黑肤高颧骨,像是来自南洋一带。

    其中一个鹰钩鼻的男子,看着该是领头人,举起酒碗一口气喝完后,便拍桌拿起刀,带头向外冲去,只是门还没出,却又猛然刹住脚步。

    段白月持剑站在院中,正在冷冷看着众人。一身黑衣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银色面具在月光下泛出寒冷光华,眼神如同嗜血猛虎。

    对方显然也不会想到,这院中平白无故竟会多了个人,顿时大惊失色,纷纷拔刀相向。

    段白月道:“不自量力。”

    鹰钩鼻怪叫一声,纵身持刀凌空劈下,招式诡异至极,细看不像人,倒像是僵尸。身后十余人亦是从不同方向攻上,试图将人包围斩杀。

    段白月闪身躲过,手中寒光一闪,玄冥寒铁在清冷空气中发出嗡嗡铮鸣,又在接触到鲜血的一刹那,剑身泛出诡异的花。

    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瞬间喷溅满墙。众人在地上翻滚扭曲,惊恐与剧痛几乎淹没神智——一招落败,而且是惨败,如此大的落差,甚至已经分不清面前站着的到底是神是鬼,否则怎么会有如此快的身手?

    段白月收剑回鞘,挥手叫过随行影卫,低声嘱咐几句。

    “是。”影卫点头,将那些人带走之后,又一把火烧了荒宅。

    由于四周都没人住,因此直到第二天清早,才有巡街衙役发现失了火,于是赶忙张罗着报官,又庆幸亏的是没人住,否则怕是要出人命。

    这日直到中午时分,还没见楚渊出门。随行的西南军统领壮着胆子敲开门,小心道:“皇上,今天还赶路吗?”

    楚渊摇头:“多歇两天吧,累了。”

    统领赶忙领命,替他重新掩上屋门。

    段白月抱剑坐在屋顶,远远看着红沐客栈。窗户并未被掩上,能看到模糊人影,吃饭,看书,或者发呆出神。

    楚渊将小腿上的绷带拆下,伤口不再像先前那般深可见骨,却依旧有些渗血。等咬着牙换好药,后背已经满是冷汗。楚渊将药瓶丢在一边,脸色苍白,如释重负出了口气。

    天下第一的神医,也能配出如此要人命的伤药。

    “阿嚏!”叶瑾打喷嚏。

    “着凉了?”沈千枫探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早知道昨晚便多赶些路了,就算只找个破庙,也不至于在林中睡一宿。”

    “驾!”叶瑾像是没听到他在说什么,狠狠一甩缰绳,将人远远抛在身后。

    沈盟主很是头疼,挥手命暗卫跟紧自己,一路烟尘滚滚追上去。

    叶瑾心里窝火,为什么有人做了皇帝,还能天南地北到处乱窜!谁都知道西南府是百虫窝,好端端的自己过去,中邪了吗!

    晚些时候,楚渊打开门,叫了酒菜进来。穷乡僻壤,好酒也没几坛,只有江南来的绍兴酒,算是能叫出名字。

    “皇上。”影卫劝慰,“有伤在身,怕是不宜饮酒。”

    “一两杯罢了。”楚渊道,“无妨。”

    影卫退下后,楚渊打开窗户,拎着酒坛气壮山河站在窗边。

    段白月瞪大眼睛。

    楚渊揭开封口,哗哗倒了一大碗,仰头一饮而尽,呛得脸通红。

    段白月:“……”

    第二碗。

    第三碗。

    第四碗。

    ……

    段白月觉得,自己似乎将事情想得太简单。

    第七十三章 儿时 白象国的刺客

    一坛酒,转眼便空了大半。

    胃里灼热如同有火在烧,楚渊哗哗又倒了一碗,咬牙一饮而尽,却向前踉跄几步,手撑住了窗台,眼神漫无目的看着前头。

    段白月招手叫过身边亲信,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眼前景象有些模糊,楚渊又想起了六岁那年,两人第一次见面。西南王带着小世子来了王城,父皇要在第二天设宴款待,这原本不算什么稀奇事,自己也未将其放在心上。依旧早起习武,后又去向老师学功课,直到日头西坠,四喜在外头小声提醒,抬头才惊觉已到了掌灯时分。

    送走陶仁德后,四喜公公赶忙叫来内侍传膳,回头却不见了小皇子,登时被吓了一跳。

    御花园里,楚渊一边漫无目的地溜达,一边想白日里的事情。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林地深处,四周黑漆漆的,莫说是宫女太监,连个灯笼也没有,于是皱皱眉头,转身想要回去,旁边林中却传来说话声。

    “太子殿下,该回东宫了。”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楚渊拍拍脑门,觉得有些晦气。刚想着要不要换条道,耳边却已经有人调笑:“啧啧,这不是我的二弟吗,怎么会独自一人来此?”

    楚渊停下脚步,扭头看了他一眼。

    太子楚洵手中握着一根狼牙棒,身后跟了四五个身材魁梧的蒙古武士,满脸挑衅。

    对于这个比自己年长三岁的哥哥,楚渊向来一丝好感都没有,于是草草行礼之后,便转身想出密林,却被楚洵挡在了前头。

    “你要做什么?”楚渊问。

    “比武。”楚洵回答。

    “改日吧,我该回去了。”楚渊扫开挡在自己面前的狼牙棒,疾步向外走去。

    “给我回来!”楚洵呵斥。

    楚渊只当没听到。

    “拦住他!”楚洵下令。

    “是!”那几名蒙古武士大步追上前,将楚渊围在了中间。

    “跑什么。”楚洵慢悠悠上前,“父皇都夸你功夫好,大哥想讨教两招,何必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楚渊握紧双手,警惕地看着他。

    楚洵捏起他的下巴,一脸嚣张。

    朝中大臣彼时都在嘀咕,太子残暴顽劣,二皇子却天资聪慧,圣上已不止一次流露出想要改立的心思,甚至连皇后娘娘也更喜爱次子,只怕东宫易主就在这两年。

    爹不疼娘不爱,再加上耳边又不断有流言蜚语传出,楚洵自然对这个弟弟恨得牙痒痒,好不容易见着他身边无人保护,心中难免起了别的心思。

    楚渊左手握牢腰间的小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