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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节

      维荣头也没抬,也在看报纸:“那时候我二十四,怎么,问年龄干嘛?”

    黎嘉骏表情凄惶:“万万没想到。”

    要在几十年后,他们一个是刚上大学的年纪,一个是大学刚毕业的年纪,在这儿,却已经进行过这么危险的国际间行动了……护送马将军的居然是蓝衣社,这让她怎么和大哥嘴里对于蓝衣社的恶评联系起来!

    从大哥那儿听来的蓝衣社,彻头彻尾就一个盖世太保,打着爱国的名号把得罪人的事儿全揽了,据说他们家好多笔生意都是蓝衣社给搅和的,等到大哥把生意做得越大,接触的就越多,越发对蓝衣社没好感。

    她当然不敢问为什么他们的所作所为和外界风评不一样,只能干涩的说了两句幸会幸会多谢多谢就住嘴了。

    周书辞没放过她的表情,问:“你听说的蓝衣社是什么样?”

    黎嘉骏:“……呵呵。”

    虽然不知其意,但也能大概听出来了,周书辞冷下脸,不再说话。

    维荣在前头笑道:“黎三小姐你也别这样,黎家做军火,和我们也就五十步笑百步,说实话,印文他家里生意做得也很大,说不定你仔细一问,你俩还是生意伙伴呢。”

    黎嘉骏仔细一想,不由得有些讪讪的,他说的真对,这年头能年少有为的,大多家底殷实,白手起家的极少,想那些空军学员和日本士官学校的海归派,哪个不是贵胄之子,只是因为这种情况早就是常态,大家都没当回事才不强调罢了。

    不像未来,全民教育了,不管家境好坏小孩子都一窝窝的上学,于是突然来个什么局长的儿子首富的女儿才显得鹤立鸡群。

    周书辞和维荣虽然干着看起来很不起眼的活儿,又脏又累又疲于奔波,可是正是因为他们有钱读书,有渠道成才,才有这样奔波的机会。

    “那啥,我没别的意思,我人笨,见识少,您多担待。”黎嘉骏道歉从来不带犹豫的,而且样子特别诚恳,顺带还眨巴眼卖萌。

    维荣从后视镜看了一眼,笑着摇摇头,全然不以为意,倒是周书辞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冤家宜解不宜结,黎嘉骏也没心情总是去揣摩这人海底针一样的心思,便跟维荣搭话:“我们这儿去大同,要几天啊?”

    “照理是十五个钟头就到了,但是这趟车沿途要运兵,究竟要多久就不好说了。”

    “十五个钟头……”坐惯了几天几夜的,这点儿时间黎嘉骏忽然不当回事了,不过,沿途运兵,想想有些小激动呢!

    “报纸看完了没?”周书辞忽然问。

    “怎么会!还有那么多呢!”

    周书辞扔了一个小册子和一叠资料过来,“自觉,学报务去。”

    黎嘉骏一看那一堆纸头都大了,当初在齐齐哈尔她只学了基础,这两天才切身体会到报务是个怎么样的学科,学这玩意不仅语文要好,数学要好,笔头要快,还要能精神极度集中,先别说那些代码,就是各种区划代号都要记清楚才能发报。

    她看看报纸,又看看那堆资料,叹口气,打开了小册子,开始记代码。

    那苦瓜脸看得维荣阵阵发笑,他打开箱子,拆出了电键推给她:“来,按着玩儿,其实很容易的。”

    那语气,活像逗猫。

    ☆、第100章 太行山上

    黎嘉骏本来天真的以为,到了大同如果没开战,她可以去有名的云冈石窟或者再横点,恒山的悬空寺去看看。

    想当年大陆版笑傲江湖,李亚鹏演的令狐冲在悬空寺的万丈深渊上飞来飞去,她全顾着看那建筑和吊桥去了,重播了好几遍愣是没记住那一块剧情是啥,就知道啪啪啪打打打,和耍杂技一样。

    事实证明她果然天真了,别说悬空寺了,她连脚都没落到大同的地上,火车就要往回开了。

    大同居然没打,直接就被占领了!

    想她路上还听其他军官在那琢磨,什么阎老大以大同为开口的口袋阵布得如何如何,如果成功则如何如何,如果不成功则如何如何……他们是有设想过不成功的情况,但是,这个不成功,绝对·不·包括·没有打!

    小伙伴们全都震惊了,当有人播报进入大同地界,所有军官都站起来整装待发的时候,【下】一秒火车就停了!再下一秒火车往回开了!

    “怎么回事?!说清楚!”有人大吼,甚至要冲到车头去抓司机,“临战脱逃,劳资枪毙你!”

    传令兵哭丧着脸:“大同守不住!这是上面的命令,所有人退守雁门关!”

    “那周围地区怎么办!所有人都埋伏着等着鬼子进了大同包抄后路,咱不要大同了,难道让鬼子把咱们自己人吃掉?!”

    “可是天镇掉得太快了!阵地都还没布置好!长官命令退守大同!”

    “天镇谁守?!”

    “六十一军的李服膺将军。”

    “妈的,老子以前当他是条好汉,居然是个孬怂,别让老子看到他!我毙了他!”

    除了当头脾气最暴躁的那个军官,他身后一些军官纷纷暗自点头,显然对于天镇掉的速度极为不满,还有人火上浇油:“既然守不住,就不该受这死守之令,只是不知这李服膺将军还健在否?”

    传令兵哪里知道,他摇着头,等被放开了,好不容易站稳,立刻抖抖索索的站直敬了个军礼。

    “殆误战机!殆误战机!”走开的军官们摇头叹息。

    黎嘉骏低头看地图,一只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大同东北方一个位置,周书辞道:“差不多这个位置。”

    “嘿嘿你怎么知道我在找天镇……”

    “嗤!”

    “顶在那么前面啊。”黎嘉骏比划着,如果说大同真的有口袋阵,也就是说四面都围了我军,那么天镇就是那个袋子口,一开始就在最前头的,在后方阵地还没布好的时候,它得负责挡着日军不让进;等到后方阵地布好了,它就得扮演开门放狗关门打狗的那道门。

    三重身份,戏份太多了,影帝都hold不住,小小一个天镇,国·军那种装备,怎么可能圆满完成?

    “这么看他们已经守了快七天了。”黎嘉骏在拿着笔在天镇那儿写写画画,标上她特有的记事方式,然后心满意足的合上收好。

    抬头就见周书辞也坐不住了,他拿出一张纸和一支铅笔,正写着东西,她探头一看,一堆数字和字母,他这是在起草电报。

    “别发呆,看他写的是什么!”维荣这时候还不忘培训专属报务员,黎嘉骏一头雾水的看过去,只看出了代表时间的几个数字,其他全都不确定,顿时哭丧个脸,“完了,完全看不出来!”电报码里面每个字都是由一个代码组成,比如根据最新的密码,“店”字就是8802,而这四个数字各自有一个电报码,根据莫尔斯的来讲就是,长长长短短,长长长短短,长长长长长,短短长长长……

    这*手边没册子怎么记得住!?上万个字啊!翻都要翻半天,她脑子里又不是自带维基百科,怎么凭肉眼看出来!

    维荣在她哀怨的眼神中顿了一下,大概意识到确实有点为难初学者,便良心发现换了个命令:

    “那就照着他写的按电键,不准偷看册子,自己照着印象按!”

    黎嘉骏哦了一声,开始瞪起眼看周书辞那堆数字,在电键上笨拙的按起来。

    周书辞写完,招来列车员:“等会到哪里?”

    “新命令还没下来,有些接到命令的马上按照命令来,还没接到命令的,统一在雁门关驻防。”

    周书辞拿出草稿纸:“这个给我发出去。”

    列车员战战兢兢的:“对,对不住,军用专线,不,不得。”

    黎嘉骏在旁边看着好玩,怎么突然就结巴起来了,周书辞没为难人,甩手让他走了,这边维荣正照着她刚才发的电报译电,写出来甩在她面前:“看吧,你发的电报。”

    “9月10日至太古不糖,太古吃饭,等待鸡蛋。”

    囧,黎嘉骏一脸冷汗。旁边两个男人都笑了:“译错也就罢了,全错成吃的,你饿鬼投胎的?”

    “那,事实是……”黎嘉骏讪讪的。

    周书辞草稿纸扔过来:“自己看。”

    她认命的翻着小册子译起来:“9月10日近大同不入,大同告急,等待命令。”译完一点愧疚都没有,还得意洋洋,“日期没译错诶真好!”

    两人: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们都懒得搭理黎嘉骏,头碰头商量起下一步的路线来,黎嘉骏耳朵边刮过两句,什么“大同不打,雁门关必有恶战。”还有“阎锡山那尿性,工事必不牢靠。”“尚需总结汇报,不可妄动。”她看向隔壁车厢的门,那里面似乎是专门用于收发电报的,不断有士兵拿着纸张跑进跑出,有些军官看了纸就筹备起来,有些则点点头坐着。

    没一会儿,就有个士兵在列车员的带领下跑到他们身边,低声问:“中央军参部周干事?”

    “是我。”周书辞应道。

    “这有您的电令。”士兵递过一张纸,就走开了,周书辞与维荣对视一眼,传阅了那张纸后,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一下,马上下车。”

    “咦?去哪?”黎嘉骏刚问出口就觉得自己问了也白问,这荒山野岭的,人家就算说了,她也不认得啊。

    “平型关。”

    “……”次奥,还真认得!

    完全没注意黎嘉骏的表情,周书辞只是收拾着东西,头也不抬:“本还发愁去雁门关,带着你这个拖油瓶恐护不住,如果是平型关应不会太危险,毕竟不是主要战场,我们去与高桂滋将军会合,暂时担任他们与主力的联络任务。”他说着,拍拍手边的发报机,“你要是还扶不起……你那是什么表情?”

    暴走漫画脸的黎嘉骏:“啊,啥,哦哦,没!”

    “我说你……”周书辞重重的盖上皮箱,一脸不满,“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奇怪?!何时能给我一个正常人的反应!?”

    意思是说她神经病咯,黎嘉骏在心里默默的翻译,她忍!

    周书辞也一脸“他忍”的表情,缓了口气继续道:“我们先与主力部队会合,战场无情,你的跳脱我有耳闻,送你一句话,全天下也只有黎大黎二是你亲哥。”

    好有道理,完全没法反驳!黎嘉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转眼就伤感起来,没哥的孩子像棵草,她忍不住问:“上海那边怎么样了?”

    “放心,日本不敢碰法租界。”

    呸,胡说,南京大屠杀外国人都要拼命了日本人还敢往安全区闯,那群牲口什么事儿做不出来?黎嘉骏沉默抗议,她纠结了一会儿,还是继续问:“那啥,这里你事儿做完了,会带我回上海吗?”

    周书辞一愣:“不是说去南京么,怎么又说上海了,上海在打仗!怎么带你去!?”

    黎嘉骏低着头不敢反驳,她心心念念都是上海,又满心满肺的不愿去南京,这不一开口,下意识的就说上海了。

    “黎小姐是想去上海?”维荣笑问。

    点头。

    “那至少先活下去,对吧?”

    黎嘉骏一惊,抬头望见维荣笑吟吟的样子,竟然有种冷飕飕的感觉。

    “维荣,差不多点。”周书辞在一旁道,他的眉头就一直没解开过,“黎嘉骏,怕的都死了,不怕的都活了,你活着我就带你回上海,知道吗?”

    为什么突然这么严肃了?画风不对啊!黎嘉骏感觉很惊悚:“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吗?”

    “你怕不怕?”

    “不怕。”

    “那好,下车吧。”

    说话间,车竟然停了,几个军官率先出去,一阵阵哨声和号令声传来,车厢里的,车厢上的士兵纷纷跳下来列队,黎嘉骏走到门口往外看了一眼,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悬崖!轨道在半空中!所有人都挤在山壁内测的一块小小的空出的地方,那儿有道山缝,很多队伍已经列着队开始往里走。

    “车站呢?!”她与人声马沸做着垂死抵抗,狂叫。

    “哪有什么车站!平型关没有站!最近的灵丘县也没有!”周书辞在后面推她,“快下去,别挡着路!”

    虽说下车的地方离悬崖还是有不少距离,黎嘉骏还是走得腿软头晕,她打小就觉得自己不是胆小怕高的人,别人站在高空喊晕乎的时候她敢狂笑着在吊桥上蹦跶,可现在她才明白,她那傻大胆,是和平盛世给的。

    那些飞机都没坐过的大头兵一串串面不改色的下车,绕过车厢转而列队沿着里侧的山壁开始走,仿佛压根不知道掉下去会摔死。

    ——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世上有恐高这矫情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