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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黎嘉骏内牛满面,她一个新时代网瘾好少年,谁没事儿会想起看京剧啊,原来在北平那段时间大嫂都惦记着呢,这个bug太大了,完全没法打补丁,花痴这个黑锅是背定了。

    见黎嘉骏像淋了雨的鹌鹑似的缩了,大嫂笑:“瞧,没话说了吧。”

    “可是有特别喜欢某位大家?”张龙生问,“不瞒您说,今年突然多了很多京戏班子,好多都是关外唱红过的,说不定还能帮你打听打听。”

    虽说荣禄班救了她一命,但是黎嘉骏本心里完全不想见那群人,总觉得他们也不想见到她,这种相爱相杀的局面能不遇到就不遇到的好,她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只听上面锣鼓一敲,台子上盈盈走上一个穿着红衫的盛装佳人,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是牡丹亭最著名的一折戏,游园惊梦。

    黎嘉骏只是大致了解牡丹亭的剧情,但是亲耳听还是头一回,她想也没别的事情做,就看那丽装佳人杜丽娘与小丫头春香一搭一唱的,偶尔还能听出一两句颇为耳熟的唱词,什么“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什么“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还有杜丽娘入梦后,书生柳梦梅唱的“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秋高气爽,清风拂面,花香绿荫,茶香美人,戏台上竹板儿哒哒的敲着,小鼓声脆嫩,二胡偶尔吱吱呀呀的吟两声,月琴叮当作响清脆明亮,更多的,则是书生与小姐宛转悠扬的清唱,他们一推一迎,一躲一寻,欲迎还拒,眉目传情,伴着那柔情蜜意的唱腔,就连空气都平白的撩‘人起来。

    她还是第一次那么平和的听戏,半懂不懂的,却能微笑起来,和周围凝神倾耳的人一样,看着台上的另一个人间,眼神闪闪发亮。

    直到曲终了,满堂喝彩时,她还没回过神来。

    “这个杜丽娘唱得真不错,会火!”张龙生啪啪啪鼓掌,招来服务生要给那角儿送花,黎嘉骏第一次认真听,对于好坏倒不大分辨得出,只觉得能把所有人都带进那个情境里,那必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于是也跟着狂点头,可惜她虽然有钱,但随身却带的不多,只能拜托张龙生替她多赏点。

    那杜丽娘谢了幕后就下了台,随后上来的是同一个班子的另一名折子,三岔口,那是个有名的动作戏,两个主角摸黑战斗,打了半天谁都没打着谁,偏偏谁也不想被对方发现,又都知道对方就在附近,那是沉默无声的一出戏,却要被两人演出紧张的气氛来,很考验表演功底。

    这个黎嘉骏看了一会儿居然有点困,她示意了一下,捧着茶杯站起来往外走,逛了没两步,正看到茶园后头戏班子的人忙碌的身影,她好奇的看了两眼,却见棚子里头卸妆的一人似乎是在镜子里看到了她,忽的站起来往她走来。

    那正是台上的杜丽娘,她卸了满头珠翠,却还没洗面,还是杜丽娘的妆面,她着急的走过来,对着黎嘉骏就一福身,激动道:“黎小姐!”

    黎嘉骏愣了一下,迟疑道:“你是……”

    “黎小姐贵人多忘事,我是靳兰芝啊,荣禄班的。”

    世上还真有这种事儿!

    黎嘉骏心里给命运大神磕了个头,心里砰砰跳,话都说不利索了:“怎么会,啊,不是,我刚看的时候还想到过你们呢,就遇上了,你瞧,凡事真是不经说!你们这是……”她下意识的往靳兰芝身后望,没瞅见某个中二少年。

    这一回见面,全没黎嘉骏想象中的尴尬,大概是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关系,不管关外如何,即使现下还是社会地位悬殊,却平白亲近了不少,靳兰芝注意到她的动作,轻笑:“黎小姐可是在寻观澜?”

    “是啊。”黎嘉骏也不否认,“站台上那事儿,我得谢谢他。”

    靳兰芝不笑了:“观澜已经走了。”

    “啊?”

    “入了关后,他称不愿再唱戏,便向班主赎了身,自此就没了联系了。”

    “你们在哪儿分开的呀?”

    “天津。”

    “哦。”黎嘉骏干巴巴的应了一声,忽然觉得没了秦观澜的荣禄班也怪没意思的,果然她是抖m属性么,见靳兰芝还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不得劲,“那你们现在,还好么?”

    “戏子命如浮萍,活着便飘,有什么好不好的。”靳兰芝这般说着,倒没什么怨天尤人的样子,“倒是黎三小姐,多日不见,精气神儿大不一样了。”

    “哦?哪里不一样?”

    “说不上来。”靳兰芝一副真的在认真思考的样子,“若是以前的三小姐,今日偶然见到,必是要装没看到的。可现在的,却让人忍不住想上前招呼一声呢。”

    “好的变化!”黎嘉骏认真的肯定自己。

    “恩,好的变化。”靳兰芝笑。

    黎嘉骏看看茶园,觉得自己不好逗留太久:“本想问你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不过一来南京不是我地盘儿,二来我明日就要走,若是你们什么时候来了上海,倒是可以来找我,当然……上海也不是我地盘儿,我的意思是,至少,那个……”

    “我懂,我懂。”靳兰芝点头,“三小姐放心,现在我们就想在首都扎了根,要去上海,也得现在这打响名声,麻烦你的那一天,还早得很呢。”

    “我不是怕麻……你们还要在这呆很久?”

    “也不是随便哪个班子都能在这胜肆茶园搭台子的。”靳兰芝意有所指。

    黎嘉骏撇头,看到张龙生的小跟班走出茶园左右望,恰好看到她,便坚定的走过来,显然是来寻自己,她没多少琢磨的时间,只能斟酌道:“那个……我知道你们不容易,但如果可以,请一定,务必,不要在南京久留。”对上靳兰芝疑惑的眼,她不由得苦笑:“你就当我有什么特别的消息渠道吧,这不是久留之地,五,不,四年内请尽量把阵地往内陆转吧,这世道看着还成,但是也只是暂时……哎,多说你们都会当我疯子。”

    “怎么会呢,我信的呀。”靳兰芝沉默了一会儿,微笑道,“观澜他,走前也这么讲呢。他说有了东三省,日本只会更贪婪,更大的仗,还在后面。所以他才说,他不要唱戏了,三小姐,您是有见识的人,也能与他想到一块儿去,你说,他不唱戏了,能去哪呢?”

    “……参军?”看靳兰芝悄然变色的样子,她连忙摆手,“啊我只是瞎猜啊瞎猜,你别当真!”可是真的好像只有这一种可能肿莫办!

    作者有话要说:  妖精们!哪里跑!

    南京到底是不是主打昆曲我也不大清楚了,因为听了一整年的戏,曲种之间各种混合

    不过昆曲发家于江苏倒是没错的,所以我就自个儿安上了

    牡丹亭原是昆曲的保留曲目,听过,真是超美,对,就是美的感觉!

    ☆、第56章 入上海滩

    知道有个认识的人在这时候就可能去参军,感觉不是那么好的。

    她又想到了不知生死的大哥和二哥,压抑很久的焦躁和难过又涌上来,连傻笑都笑不出来了,又在床上烙了一整晚饼。

    没把遇到荣禄班的事告诉大嫂,她知道大嫂在生下孩子后,有多开心,就有多难过,这孩子至今都不知道会不会有爸爸。所以她有时候下意识的放任自己像个女汉子,她当然没法给俊哥儿父爱,但她可以作为黎三爷给点儿叔爱,至少得努力让缺少父爱的俊哥儿像个爷们儿。

    不得不说俊哥儿这小娃其实蛮可怜的,照理说他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还是个男丁不在的长房长孙,简直就该是眼珠子中的眼珠子,结果不巧生在了女尊社会。

    她不知道大嫂怎么想的,但是她确实不像她以前见过的那些年轻妈妈那样,抱着讲究角度,尿布讲究材料,喂奶间隔精确到分钟,米糊的温度都要测量……而是很随意的感觉,还不如奶妈和金禾上心,而作为大家长,亲奶奶大夫人也一点都不温柔,抱都不怎么抱,要分兵两路了,想都不想就让俊哥儿跟着亲娘,不像她见过的那些亲奶奶,和亲妈抢孩子那叫一个积极……

    晚上孩子例行哭闹,前半夜大嫂都自己搞定,后半夜了就是谁忍不住谁起来抱,金禾,黎嘉骏,甚至有两次蔡廷禄都看不下去,从顶着黑眼圈的黎嘉骏怀里接过小孩儿哄到了天亮。

    一个谁有空谁疼两下的军火世家长房长孙。

    比如现在,大嫂大病初愈,游湖都嫌累,第二天快出门的时候说腰酸,小孩儿又是给小姑抱,自己扶着腰在旁边戳自己儿子的苹果脸,小孩儿脾气真好,咯咯咯笑,口水糊了黎嘉骏一耳朵,黎嘉骏:“……”

    张龙生照样开了车来接,后面还跟着一辆轿车,下来的竟然是刘金丫,夜霓裳几日不见依然风姿灼灼,一席水红色的旗袍更衬得肤白腻人,她一脸骄傲的站在张龙生后头,见黎家人出来了,撅了撅嘴走上来,福了福身:“听说黎小姐要走了,来送送。”

    “是金丫啊,好久不见还以为你忘了我呢。”黎嘉骏抱着孩子憨厚笑,“你那眼线怎么画的,真好看。”

    又叫刘金丫又夸眼线,夜霓裳抽动着嘴角笑也不是骂也不是,最后扭曲着脸撅着嘴用她那魅人的眼线横了黎嘉骏一眼。

    看着那分明的表情,又瞟了瞟张龙生颇为尴尬的样子,黎嘉骏心里颇为放松。

    这两天和大嫂一唱一和的,原本可能因为无法结亲而形成的尴尬已经消去了不少,张龙生一直不乐意她去看刘金丫,打的什么主意很明显,但是在明白黎嘉骏的意愿后,大嫂就开始陪着她以对待朋友的姿态和张龙生相处,什么揭老底爆黑历史都来,总之就不把你当相亲对象,效果怎么样,今天张龙生带来了刘金丫就知道了。

    刘金丫显然心情也很复杂,不怎么看张龙生,但是却又得听他的话,场面一时有点尴尬,张龙生帮着金禾把行李放在车上,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都收拾完了吗?”

    “有劳您了。”大嫂笑道,“这阵子亏您照顾,实在感激不尽,若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务必不要客气。”

    “这是应该的,要不是陈兄关照,我张某肯定轮不到这个机会,这样都不好好表现表现,那可真是无颜面见江东父老了。”

    到了这份上,也没什么可说的了,黎嘉骏觉得照他这么说,其实她俩最应该做的,是回去谢谢老爹。

    从来不知道黎老爹那么厉害,一直以为他是关外的土财主,没想到到了南方还能风生水起,果然枪杆子不仅出政权,还能出总裁。

    两辆车装了全部的行李和人一路到了火车站,上车前又是一番寒暄,刘金丫一直一副被父母硬拉出门走亲戚的网瘾少年脸,不甘不愿又不敢太明显,等张龙生示意她也来道个别时,黎嘉骏反而先和她说话了:“腰好了吧?”

    刘金丫不咸不淡的恩了一声:“我们靠身段吃饭的,哪那么容易被你砸废了。”

    黎嘉骏看张龙生在和大嫂瞎聊,便凑近她:“宝押在他身上了?”

    刘金丫一愣,上下看看她,忽然嗤笑一声:“行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姐妹呢,你一个千金大小姐这么说,合适么?”

    “没合适不合适的。”黎嘉骏笑,“你来上海吧,我给你介绍更好的。”

    “我倒是糊涂了,这是怎么的,你们自个儿嫁人做不了主,喜欢上拉皮条了?”

    “看在我捶了你一棍的份上,如果四年内你都还没把自己嫁出去,那就麻烦拖着你这残花败柳之躯来投奔你黎三爷,再迟,我就救不了你了。”

    刘金丫为了严肃表示对皮条客黎三小姐表示不屑,一边听一边从手包里取烟,等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往烟嘴里塞烟的动作却顿住了,红唇微张,有些发愣的看着她。

    仁至义尽,黎嘉骏也不再多说,摸摸她卷得毛茸茸的头,笑嘻嘻的上车了。

    她倒是不担心张龙生他们,瞧那机灵样,恐怕淞沪会战刚开始,他们就跑了,到时候扔下刘金丫,再正常不过。

    偏偏如果南京陷落,不幸的是百姓,死;更不幸的是这群姑娘,生不如死。

    火车缓缓启动,黎嘉骏接过张龙生准备的一大叠报纸和杂志,再次感谢后,离开了南京。

    除了逃难,她从来没有那么急迫的想离开一个城市,这儿古景恢弘、秀美庄严,每一处都凝聚着人文和自然的灵气,但是每一个行人的鲜活都好像在嘲笑着她的无能。

    简直就是落荒而逃。

    在火车上发了许久的呆,她终于沉淀下了翻涌的情绪,拿出杂志和报纸看起来,虽然知道希望不大,但她还是紧张的翻了一遍新的大公报,果然还是没她的那篇文,可她又不想按原计划往别处投,总巴望着在上海等着她的不是退稿信,而是改稿信。

    即使最终都是退稿的命,能得到一点点拨也是好的。

    再翻阅了一下其他报纸,她继独立评论刊载的文章后,又给那儿投了两篇,现在都还没上,不知道是退了还是要等,总之她文采不出众,就要在数量上取胜,本来打的就是给人洗脑的主意。

    旁边大嫂在震荡的火车上昏昏欲睡,金禾抱着俊哥儿也睁不开眼的样子,黎嘉骏虽然也有点困,但还是下意识的掏出了她的牛皮地图。

    此时牛皮地图上已经线线圈圈划出了不少,她在多方指点下把关外四省大致画了出来,黑龙江那块的时间线在离开齐齐哈尔后又被二哥加入东北抗日义勇军的消息给延续了下去,但是这句话打了一个括号,因为她们都不知道二哥活没活着,只是心里这么希望着罢了。

    而热河那一块则标上了另一个希望,但愿大哥现在在热河那儿,若是在……

    黎嘉骏点了点热河后面她照着后世的地图描的长城,心里忽然热了一热,热河是肯定要掉的,大哥若是活着,现在都不来信,一来可能信往北平去了他们没收到,二便是关内外通信不方便,东北军是一路从关外打到关内的,那历史书上提及过的“长城抗战”说不定也会参加。

    她现在都快总结出一套经验了,虽然整体是惨痛的,可初高中历史书大多是报喜不报忧的,抛开党史,那些被提及的大小战役不一定都胜利,但必然是有什么亮点,她心里有长城抗战四个字,记得它的形容词貌似是可歌可泣,那就应该不是一边倒的。

    想起范师兄提及的西北备战问题,他说他迟早要去二十九军拜访萧振瀛,不知道可不可以约一发?说不定能得到点大哥的音信呢!

    她把这个想法在边上用铅笔写了,接着就开始记录在南京的事儿,为防别人看到,她只能继续网游火星文体:“进南京,我方青铜级别,敌方白金级别,团灭就在眼前,不能强退,也不能告诉队友,心塞塞爱不动。”

    如果不去西北,在七七事变后,她是不是要准备迎接淞沪会战了?

    但愿她能在此之前把老爹劝去重庆……

    南京到上海只要八个小时,他们下午出发,走走停停的,快深夜也到了。

    刚得知进入上海的时候,黎嘉骏是很激动的,她从那……么北,一年内就到了那……么南的地方,离上辈子的家乡简直触手可及,这里湿润的气候,狂猛的热度在秋老虎的时候发挥着阵阵余热,一切都显得那么熟悉而舒适,不像北方,坐着坐着就感觉自己要干掉了,一天下来手就离不了水杯。

    他们在上海北站下的车,接站的人喧喧嚷嚷的,大灯下好多人举着牌子,大多穿得很正式,就像陈学曦那样一看就知道是小弟,来接的还是陈学曦,另外一个助理开了车专门运行李。

    黎嘉骏随身就那么点行李,大嫂抱着俊哥儿,她则和金禾一道拎着随身的箱子往外走,车站很大,如果说北京站像霍格沃茨的塔楼,上海北站则像是霍格沃茨的礼堂,风格类似却一高一阔。

    出站走了许久才到停车的地方,另一个叫阿扁的助手勤快的放着行李,黎嘉骏在一旁帮手,陈学曦不知怎么的,左走走,右走走,又站着不动,等了一会儿,他冷不丁的抓住一个路过的年轻人的手臂。

    几乎同时,黎嘉骏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她望向一旁的大嫂,却没看出什么来,她注意力转向陈学曦,正巧听到他拉着那少年人笑道:“小佛爷行个方便?“

    那少年一身短打汗衫,短发被微微汗湿了,小脸居然挺清秀好看,此时没什么表情的盯着陈学曦,眯了眯眼。

    大嫂一脸茫然:“陈助理,您认识啊?”

    黎嘉骏却直起身,微微挡在大嫂面前,回头又仔细看了看大嫂,叹了口气,对那少年诚恳道:“小哥,换别的成不,这项链意义特殊。”

    大嫂这才啊的一声摸摸自己的脖子,就刚才那一会儿工夫,她颈间贝壳状的象牙坠子项链就不见了,那是大哥给的,从此大嫂就没换过坠子,她一把抓住黎嘉骏的手臂,急得声音都发颤,看着那少年却不知道说什么:“这,嘉骏……”

    黎嘉骏只能望向陈学曦,一脸怎么办的样子。

    陈学曦点点头,示意他们稍安勿躁,一手抓着那少年的手臂,另一只手搂着他的肩膀往一边去,嘀嘀咕咕的不知说了什么,那少年又朝黎嘉骏这儿看了一眼,转身走了。陈学曦走回来,大嫂连忙问:“陈助理,那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