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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节

      他又看了看宴安,“还有刚刚宴夫子的招供,好像有足够的动机,也样样合理,可知道高诚有谋算,夫子不应该告诉夫人么?就算避嫌不能见夫人,至少也要告诉崔治,再商量想办法吧?崔治失父,夫子即教导崔治,就该让他明白人心,世事,而不是密密的把他保护起来,养成天真性子,等将来出去狠狠摔跟头。”

    沈万沙听到这里,扇子敲击掌心,是啊,小栎子说的对!莫非真凶真不是宴夫子?

    卢栎顿了顿,又道:“夫子还说以庞氏性命威胁高诚,高诚才没有呼救,但这些天听差吏们收集来的口供,高诚并不是个上进的人,平日表现也颇有些混日子的意思。若高诚真心喜欢庞氏,喜欢到为了她可以舍弃性命的程度,那么依他能力,他能为庞氏做的事,很多。可庞氏如今还过着自以为是的日子,连眼前局势都看不透……我觉得,高诚趁机占便宜的可能性更大。”

    ……

    卢栎越说,条理越清楚,赵杼还时不时插句话,一样样整理下来,宴安自首杀人的经过越来越站不住脚,张氏嫌疑反倒越来越大。

    沈万沙眼睛都直了。他才听着宴安自陈杀人过程觉得样样都对,坚信宴安是凶手,结果小伙伴立刻扭转过来,嫌疑人变成别人了!

    少爷愣愣看着手中的扇子,难道他耳根子这么软,听什么都像?

    宴安鼻尖沁汗,似有些着急,“真是我杀的,可能过去久了细节有些模糊记不清,我再想想——”

    “你再编!”

    张氏冷哼一声,秀眸内光芒闪耀,语速非常快的说了接下来的话。

    “我杀高诚,因为他不但与庞氏通奸,图谋武安侯世子之位,他还想说服拉拢宴安,让宴安成为他们的人。高诚头上有别的主子,我不知道这个主子是谁,但这个人,很厉害。”

    “我的确是用冰刀杀了高诚,杀完冰刀留在高诚身上,我将身上血迹抹匀,并没有脱下外衫,而是在外面又套了一件与当天一模一样的衣服。归来后血衣并没有焚毁,杜妈妈亲自帮我洗了。杜妈妈整日跟着我,但我杀高诚时让她去铺子里买东西了,她并不知道,只是看到血衣后很紧张,遂这两天表现也有些不平静。”

    “庞氏之子汾儿并非侯爷崔洛亲生,其父是高诚。这二人早勾搭上了,以为事情瞒的紧,旁人都不知情。我曾暗暗取侯爷与汾儿血滴血认亲,两者并不相融。崔洛对我不好,这些脏事我也懒的管。高诚冷心冷肺,对庞氏不见得有真心,但对这个血脉相连的儿子,还是有慈父之心的,遂我以汾儿性命相胁,他自然不敢叫。”

    “可他还是没告诉我,同伙是谁。”

    “我在人来人往热闹大街上杀高诚,是做给他主子看的。我要让人那知道,我虽是寡妇持业,但并不好欺负!”

    “我注意高诚很久,截不到他与外面人联系的证据,但这侯府里,有人与他一伙。他们之间有信物,我见过信物印迹,却怎么都抓不到人,这个人太聪明,太有耐心。本来我有大把的时间,与他们慢慢磨,但高诚心太大,把主意打到了宴安和世子身上,我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索性先杀了高诚,再把他房间弄的特别乱,找到花纹特殊,印迹眼熟的剔红酒器,将其带走。”

    “此举是想告诉高诚同伙,信物在我手里,这个同伙不知道我是谁,一定会慌,会乱,会失误,行差踏错露出马脚。”

    “果然,我用花纹印迹放到某处角落时,梅香来了……”

    张氏腰背挺直,眉目秀致,神色端凝,眼睛里有股极强的坚韧,“我亲自夺取别人性命,这双手沾满鲜血,亲朋会害怕我,担心我,可能我面对的世界自此不同,但我,不后悔!”

    “没有人可以伤害我的人!”

    张氏太有魄力,眸内锐气逼人,这一刻她的气势磅礴如大海,压倒一切。

    沈万沙震惊的嘴巴张成了圆形,卢栎怔了一怔,看向宴安——宴安坐姿优雅气质潇洒,可他的眼睛仍然垂着,看着他的手。就算那双手紧紧交握,指尖捏的发白,真的没什么好看,他的视线也未离开。

    张氏也没看宴安一眼,顾自说着话,嘴唇微抿,眼神坚定。

    自打她进房间以来,两个人没有一次眼神交汇,可他们之间流动的气氛……却是那么合拍。

    这气氛仿佛千锤百炼般自然,并非刻意,做作,有意避嫌,卢栎相信,这二人若是在旁的地方偶然碰到,相处模式估计也是这样。

    卢栎又想起之前宴安隔着窗槅看张氏的眼神……

    莫非他们彼此有情,却都谨守着分寸,谁都不会往前一步?

    “我知只说这些,似乎有些不够,个中细节稍后补足,我先与你们说个故事,说完,你们大约就会懂了。”

    张氏长长一叹,声音里充满岁月的沧桑和无奈,“事情须从二十年前说起……”

    卢栎感觉到张氏情绪不佳,亲自为她倒了杯茶,“张姨不急,慢慢说。”

    第287章 渣男

    张氏讲述了一段二十年前的往事。

    二十年前,她十四岁,父母正在操心为她找门好亲事。

    张家在上京是大族,不管姻亲关系,还是口碑人脉,都很不错。而且张家世代诗书传家,人品清贵,家中儿女教养甚为重视,礼仪规范任谁都挑不出毛病,张氏在她们这一辈算是出类拔萃的,想挑门好亲事,一点也不难。

    张氏自小懂事,闺范刻到了骨子里,从没让父母操过心,亲事上也没有任何意见,说全由父母做主。

    可命运就是这么猝不及防,她于危机之时,遇到了一个人……

    那是在别人家园子里做客,姑娘们玩游戏,玩着玩着走散了,她不小心走到湖边,迷了路。若等人来寻,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她便让贴身丫鬟试着走远些,找人问路,她自己则坐在湖边大石上,安静的等。

    那是三月初,天气不怎么好,坐着坐着,张氏有点冷,想下来走走。岂知湖边潮湿,大石底部长满青苔,她一时不察,整个人往前跌倒,跌进了湖中。

    湖水冰冷刺骨,她不会游水,越挣扎越绝望,手脚变的僵硬,意识慢慢飘离……然后有个人,抱住了她的腰,带着她往外游。

    湖水并不浑,可张氏意识模糊,也没力气,根本转不过头看一眼救她的人。只看到在水里徐徐飘扬的月白衣角,以及挂在这人腰间的一对玉玲珑。

    她晕了过去,昏昏沉沉中吐了几次水,隐隐约约听到男子温声呼唤安慰的声音。

    然后,她呼吸平复,眼皮颤动,慢慢醒了过来……身边围着一圈小姑娘,她的贴身丫鬟在一边,哭的像泪人似的。

    她视线环绕一圈,发现没有男人,连小厮都没有。她缓缓呼气,苍白着脸解释说一个路过的婆子救了她,把她救上来就去找人求救了。

    丫鬟扶她起来时,她觉得腰后有些硌,手摸过去,攥住了一样东西。回家后发现,那是救她之人腰间挂着的玉玲珑之一,大概是那人把她放到地上时压下来的。

    丫鬟抱着她一直哭,把她身上衣服全部脱下细细检查,说湖边石头上有好大一滩血,以为她受伤了……

    张氏没有受伤,只是略受了些寒气,汤药养一养就好了。她没与任何人说过玉玲珑的事,下意识把这个当成秘密,她知道不应该,可她是十四岁的小姑娘,遇到这种事会胡思乱想很正常。

    她允许自己放任一个月,一个月后,就要把这事全部忘记。可在一个月的最后那一天,她遇到了崔洛。

    因为是最后一天,她有些忍不住,把玉玲珑放在荷包里,带在了身上。一个人无聊时,她拿出来把玩,那么巧,崔洛偶然经过,看到了。

    崔洛看到玉玲珑眼睛微睁,嘴唇半张:这东西怎么在你手里?

    张氏见他面上有惊讶,有想不到,显是认识这玉玲珑。可他神态大大方方,没有半点不堪的猜疑,下意识问了一句:这是你的东西?

    崔洛看着她,慢慢的,耳根微红,轻轻点头。

    张氏又问:是丢的么?在何处丢的?

    崔洛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又摇着头否认:许是我看错了,我未曾与姑娘有过任何接触,此玉既在姑娘手里,便应是姑娘之物。

    此举好像在故意避嫌,为免污了她名声。张氏非常感动,悄悄问了一句:那日于湖中救我的……是不是你?

    崔洛垂着头,非常小声的‘嗯’了一句。

    ……

    少女怀春,英雄救美,每个姑娘大约都过不了这一关,再理智再聪明,被情思所困时,眼界都会变窄。而且崔洛相貌英俊,气质上也很能骗人,那时张氏心性还不成熟,自然就将其挂在了心上。

    崔洛也极会来事,刻苦读书,不尽女色,对张氏热情守礼,最后还托上京崔家到张氏府里求亲。

    张氏父母本来有些不同意,崔洛虽然获封侯爷,但这爵位并非靠实力取得,其人长于乡间,性格习惯都与大族不符,他们担心张氏嫁过去吃亏。

    可张氏决定了,她要嫁。她觉得崔洛于她有救命之恩,又对她有情,就算哪天这情份淡了,只凭着救命之恩,她都应该牵就,再者,她认为,有侠义心肠,心地善良的人,品格都差不到哪去。

    ……

    洞房花烛夜,崔洛饮醉归来,二人旖旎之时,张氏拿着玉玲珑,脸庞羞红,说夫君当时腰间挂着一对玉玲珑,如今……也该团聚了。

    崔洛却长叹,道那只也丢了,还说这对玉玲珑是他爹娘唯一留给他的念想,面色非常沉痛。

    张氏很难过,猜想或许是救她之时丢在湖里了。即是父母之物,就算不贵重,意义也不一般,她觉得崔洛一定比她还难过,于是默默将玉玲珑收起,压在箱底,再不提此事。

    起初,两个人很恩爱,崔洛很疼张氏,对她很好。可两年过去,崔洛变了,开始总在外面流连,置外室,纳小妾回来。而且不知道她哪里惹了他,他对她越来越挑剔,两人常有矛盾。

    久而久之,张氏也发现,崔洛为人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善良大气,他自私自利,爱耍小聪明,身上不堪的毛病一堆,偏偏面上装的好好,是个十足的伪君子。

    可是自己选的路,再苦也要走完。张氏索性抛开情爱,只记着救命之恩,认真替崔洛打理内院。这样保持下去,没有找回最初的恩爱,可起码她的心不会痛了……

    一直到七年前,汤南庄一事。

    在这之前,张氏知道侯府里有宴安这个人,也知道他气质容貌俱佳,颇有风骨,却从未留意过。

    汤南庄突然遇匪,情况危急。相处多年,张氏早已不是当年的无知少女,她深知崔洛本性,让他像个男人似的站出来是肯定不行的,便提议自己带人做诱饵引开恶匪,崔洛带着儿子撤离。她知道,崔洛再渣,对自己的骨血还是知道保护的……

    崔洛立刻答应,在她意料之中,可宴安自动走出来,愿意留下帮忙……她很诧异,宴安是个文士,再才高八斗,对上恶匪,也是没有胜算的。

    情况危急,留下很大可能会死,少有人愿意主动留下。崔洛急着走,不管是谁,只要能留下他就很高兴,见人数不多,他还强令几个仆人留下……

    崔洛离开后,张氏与宴安商量着,用所有能想到的办法与匪人周旋,身边人越来越少,到最后,竟只剩她们两人。

    宴安在这段时间里,展现出的才能和勇气让她钦佩。他虽不勇武,在面对数十人的恶匪时,半点不慌乱,能用言语急智将人忽修走;他懂得各种办法,能在深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辨别方向,会寻找水源;能找到各种奇形古怪的吃食,还能把食物味道做的不错;能在别人都绝望时鼓舞人心,让大家不要失了心气,坚持就会有希望……

    最重要的,有一日宴安下水捉鱼,取下了身上零碎之物,张氏看到了与她压在箱底一模一样的玉玲珑。

    张氏当场就懵了,指着那个玉玲珑颤声问:这是你的?

    宴安面上依旧带着平和温笑:是我师父留给我的,本来是一对儿,不知道在哪丢了一只。

    随后宴安下水,张氏坐在原地绞着帕子,心内冰凉。

    待宴安上岸,她咬着唇,看着宴安左眉的伤,问是怎么弄的。

    宴安摸了摸伤疤,似有些羞愧:以前有次下水不注意,撞到利石划破了。他还一边说话,一边将草帘子转了个方向。

    她问他做这干什么,他道:我听你声音有点哑,像是着凉了,得注意保暖……

    那一刻,张氏背过身去,眼泪立刻决堤而出。

    竟然是……如此……

    竟然是如此么!

    张氏回想以往,发现她记忆里宴安的身影很少,她对他几乎没有印象,就是偶尔遇到时,这个人会像所有君子一样,行礼,侧避,连正眼看她都很少,更别说有其它意思。

    可认真想想,好像很多次她遇到困境的时候,就会听到这个名字。比如崔洛闹的太过分,她羞愤难当,气的不行时,杜妈妈会来传消息,说宴安把崔洛劝回来了;比如有桩麻烦事难解决特别发愁时,崔洛会很难得的出现,得意的说他有办法,她以为崔洛好歹是顾着这个家的,然后会有证明,这主意是宴安想的;包括她生崔治之时难产,性命危急,崔洛不在家,是宴安顶着大雪,请来妇科圣手,帮她过了那一关……

    若这些都是有意为之,她很难想象,宴安为她付出了多少。

    之前不谨慎,赔上了一段不幸福的婚姻,张氏就特别想知道,宴安对她到底如何。可宴安表现极为平常,对她非常有礼,她一点看不出他心意。

    直到有一天夜里,她半梦半醒之时,宴安替她掖被,颤抖着手指碰了碰她脸颊,又像被烫到似的飞快离开,良久,叹息着低唤她的名字:三娘。

    ……

    张氏说到这里,忍不住偏了头,深呼吸。

    她擦擦眼睛,平复情绪,才再次转头看向卢栎:“事情过去这久,提起来还能哭,你张姨也是没出息。”

    卢栎握了握她的手,很是心疼。

    宴安整个人身体绷的紧紧,震惊的看着张氏:“你早……知道了?”

    张氏没理他,继续与卢栎说话。

    之后,她大概猜到了宴安想法。宴安救她时受伤破相,怕毁她闺誉,急救过后,见她将醒匆匆离开。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对她生情,但此事后,她很快与崔洛定亲,成亲,宴安看到结果,便什么都不能做。

    崔洛……崔洛没亲眼看到宴安救她,但他认识玉玲珑,又有几分小聪明,惯会哄姑娘,顺着话头就知道怎么表现。当时他急需要一个名声很重的妻子,张氏身份地位都不错,人也长的漂亮,既然有机会,当然要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