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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节

      忽然间,这一片天地下,有无数的黑影蜂拥而来,哪怕这龟裂的大地奔腾的岩浆一路吞噬了无数身影,但是那片茫茫入海无穷无尽的影子,却仿佛连这片末日都无法阻挡。

    那是一片,鬼物的海洋……

    所有的鬼物从四面八方疯狂地冲到凌春泥的脚下,然后睁开双眼,幽绿的鬼火仿佛瞬间变作了一片恐怖的海洋,占据了这片天地里的每一个地方,向她俯首称臣,向她疯狂叩拜。

    就好像下一刻,只要这个美丽的女子手一指,这无数可怕的鬼物就要冲去,毁灭一切。

    凌春泥站在高空,张开怀抱,感受着这飞虹界中一万年来第一次吹来的没有阴煞之气的风的气息,然后她的笑容缓缓收起,忽地一臂伸出,指向远方某处。

    “吼!”

    千万鬼物仰天长啸,天地震颤,鬼海如潮,滔滔而去。

    ……

    万里之外,妖族地宫。

    地下妖皇殿中,黄明与沈石相对而坐在大殿之中的石台之上。

    “阴阳咒乃是太古时妖族传下的至高秘法,历来只在妖皇后裔一族中传承,昔日你所得到的阴阳二三篇咒文,不过只是这部秘法的残篇而已。”

    黄明目视沈石,平静地道:“真正的阴阳咒密卷咒法,浑然一体,当无断文末篇之分,一旦修行有成,便可掌天地五行之力,御鬼神为己用;施五行之术法,事半而功倍,正如其起首秘法总纲所言,人之灵魄,皆在神明之府,由是而激发……”

    沈石闭目静坐,静静聆听,额中灵窍处,忽有亮芒闪亮,灼灼如焰火,照见五内,灵力瞬间通流周身,时缓时急,如滔滔河川;有天音梵唱,忽从天空垂落,大殿上空,忽有落花幻象。

    黄明抬头望了一眼,略有异色,似惊叹、似讥讽,随即化为深沉之色,侃侃而论,不绝于耳。阴阳咒完整诸篇合一,浑然如天成,而在咒文最后,黄明却忽然住口不言。

    沈石身上异光缓缓收敛,过了片刻,恢复如常人,方才转过头来,望向黄明。

    黄明凝视他片刻,道:“世间术法,在此阴阳咒术下皆可威力大增,但从首代妖皇传承至今的,其实还有一部禁咒篇,你可愿学?”

    “禁咒篇?”

    “不错,便是禁咒篇。这禁咒威力奇大,却艰难无比,自古以来妖族之中便从无人能够修成,传说也只有昔年的首代天妖皇方能施展。”

    沈石抬眼道:“比之现如今的五行高阶术法如何?”

    “远胜之。”黄明随手丢了一本古色斑驳的卷谱过来,淡淡地道,“这里是一些我早年修炼过的五行高阶术法,以你如今的天资实力,虽然修炼起来有些吃力,但若是肯吃苦,假以时日也总会有所成就。”

    沈石一把接住,握在手心,沉默片刻后,低下头去,道:“多谢前辈。”

    黄明轻轻一挥手,道:“不过只是承诺罢了。唯独还有那禁咒篇,威力虽强,却是有些限制的。”

    “是什么?”

    “禁咒乃引天地之力,御鬼神掌乾坤,非凡人所能窥视,若三年之内不能修成,则必遭天地反噬,粉身碎骨身受凌迟,痛苦而死。”

    沈石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道:“很难?”

    “很难。”

    第二百九十章 回应

    到了最后,沈石终究还是放下这神秘莫测的禁咒,暂时不准备修炼这种听起来就极其邪门的法术。虽然以黄明的道行、身份和眼光,以他对五行高阶术法都十分看淡却对这禁咒非常看重的样子,可以想象这门所谓的禁咒威力必定大的惊人,但是不成则死的禁忌,却实在令人有些难以接受。

    而且,沈石心中对此也还有另一个疑惑:

    “前辈,那你自己,可曾修炼过这禁咒?”

    “没有。”

    “……这是为何?”

    “当年我那么多大事要做,身负大仇,怎么可能为了修炼这禁咒而自蹈险地?”

    “唔……”沈石看着黄明,想了一会后,诚恳地点了点头,道,“我觉得您说的非常有道理。”

    ……

    接下来的时间,沈石在这妖族地宫中呆了差不多一个月。在这与世隔绝的地下宫殿里,他每日与黄明相伴,看到的都是昏暗阴森的阴影,安静地修炼着黄明传授给他的阴阳咒。

    那种感觉,就像是重生一般。

    十余年来在凌霄宗内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路程,突然就像是完全崩塌的墙梁完全幻灭,只剩下了一条陡峭无比的小路,通往不知名的黑暗前方。

    有时候他心里其实也有几分惘然,也会想过自己是不是真的走错了路,那些十年的心血一朝抛弃会不会太过任性,而随之而去的还有很多很多。最重要的是,他还记得这个进入凌霄宗修炼的机会,其实是父亲当年用命去搏来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当他在那个危急关头断然做出这个决断时其实并没有太过犹豫挣扎,但是时间过得越久,他心里便想起了越多的事情,甚至隐隐觉得有些寒冷,有些孤寂,于是他越发的思念已经十多年不曾见面的父亲。

    每当想起这些的时候,或许也只有在他体内缓缓流淌的那些灵力,才是他能够感觉到的唯一的温暖气息。

    沈石明显地感觉到,在黄明的教导下,在他对五行术法上闻所未闻的见解传授下,自己的实力仿佛是以一种突飞猛进的势头在飞涨着,这种感觉让他甚至觉得,自己过去最敬仰的师父蒲司懿蒲老头,在五行术法这一门上,或许比黄明还是要差上不少。

    不过这应该也不算奇怪吧,要知道眼前这个人,当年可是和元问天、姬荣轩等大名鼎鼎的人族圣人站在一起,一起翻天覆地、覆灭了天妖王庭的男子。

    总之,不知道是因为黄明的教导太强太优秀,或是阴阳咒这种妖族秘法在完整修炼后本身就强大无比,完全激发了沈石在术法一道上的天分,又或是二者兼而有之的缘故,沈石发现自己对五行术法的理解在短短时间里便到了另一个层次上。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在黄明的教导下,沈石便学会了两个新的四阶五行术法,三个新的三阶术法,至于一阶、二阶的五行术法黄明似乎根本就看不上,反而懒得多教他,不过倒也是顺手将他如今已会的一些低阶术法整理了一番,然后沈石便发现原来现在的术法和黄明当年真的是有些不太一样的。不知是不是经过万年的传承和式微多年,这些术法才产生了一些谬误。

    在沈石如海绵吸水一般如饥似渴地向黄明拼命吸收学习着五行术法的时候,伴随着这两个人还呆在这阴森可怕且孤寂无聊的地宫里的,还有一只狐狸。

    秃毛狐狸只是一只普通的野兽,连妖兽都算不上,只是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机缘跟了沈石一路从北方雪原来到了人间俗世,现在又到了这妖族地宫,也算是雪狐一族中罕见的眼界大开的狐狸了。

    在最开始的惊吓过后,秃毛狐狸开始慢慢适应了这座地下妖皇殿里的环境,不管是谁在同一个地方呆上一个月,那么大部分的黑暗阴影也就不那么吓人了。狐狸在这段时间里已经慢慢摸清了这座大殿里的情况,知道了大殿中那些看起来一片漆黑的地方其实真的只是光线暗而已,走过去跑过来穿行在黑暗中的,屁事没有!

    所以现在秃毛狐狸开始变得嚣张起来,反正沈石每日忙着修炼也没空理它,最多想起来的时候就丢过来几块肉脯,狐狸也不在意,在这大殿里自得其乐地到处闲逛玩耍,偶尔趁着黄明沈石不注意的时候,它还在这座大殿的一些阴暗角落里偷偷尿了好些地方,用属于野兽的方式宣告这座大殿如今已经是狐狸的地盘了。

    如今的狐狸,只是不敢真的跑出这座妖皇殿去而已。

    因为它曾经试着出去张望过一次,然后很快发现在这座大殿之外那片庞大的地宫隧道中,是真的有很可怕的怪物存在,并差点将它吃掉了。在那之后,秃毛狐狸就老老实实地呆在了妖皇殿中。大概是在逛遍了这座大殿里所有的阴暗地方开始觉得有些无聊,算算日子也许是在来到这座地下妖皇殿后的第二十六天。

    狐狸忽然发现,这座大殿中还有一个地方是它还没有认真检查过的。

    在野兽的本能中,狐狸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的地盘上所有的东西都应该了如指掌,至于那两个强大但似乎对自己并无敌意的人类就不去理会了,所以它很快地就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那个奇怪的地方上。

    大殿中央石台上,摆放的那具棺椁。

    在来到地下妖皇殿的第一天,秃毛狐狸就去接触过这具棺椁,然后便被里面诡异的动静吓得差点屁滚尿流,一下子逃开了。如今狐狸的胆子慢慢大了起来,便在这一日上,再一次试着去靠近这具棺椁。

    它在石台上闻闻嗅嗅地迂回徘徊,黄明和沈石则在石台的另一侧低声说着话,大部分时间里黄明在说,沈石则是仔细凝听,偶尔开口问上一句,又或是微微点头,似乎面露欣喜之色。对于狐狸,反正这段时间里狐狸整天都是这般闲逛,他们谁都没在意。

    狐狸向那边的两个人瞄了一眼,发现他们根本就没注意自己,胆子又大了一些,然后探着脑袋一路走到这具棺椁的后面,直到确信那边的两个人看不到自己了,狐狸在犹豫了一会后,这才大着胆子,又伸出了自己的爪子,轻轻向这具棺椁摸去。

    棺椁的表面是冰凉的,似乎不带有任何温暖的气息,让狐狸都打了个寒颤,不过看起来,似乎也就是这样了?

    没有任何的其他反应,更没有什么危险的气息。

    狐狸歪了歪头,想起好些日子前自己第一次摸着这棺椁时的情景,忍不住又有些好奇起来,手上的爪子下意识地轻轻敲了敲坚硬的棺壁。

    “噗噗……”低沉到细不可闻的声音,从它的爪下轻轻泛起,巨大的棺椁矗立如山。

    周围似乎很是安静,不知为何,狐狸忽然有些紧张起来,它刚想转头张望一下,但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它的身子一震,却是发现从自己的爪子上传来了一阵细微至极的轻颤。

    是从那棺壁内侧传来的。

    “噗噗……噗噗……”

    微微的震动声,听起来,就好像和自己刚才敲击时一模一样的声音。

    狐狸呆了一下,有些惊讶也有些迷糊,过了片刻后,它忽然又伸出爪子,在这棺壁上再度“噗噗”轻轻敲了敲,然后仔细地侧耳倾听。

    过了片刻,“噗噗……噗噗……”,一阵细微的声响仿佛回音,从棺壁里再一次回荡过来,仿佛是一个有趣的游戏,又像是好玩的回应,在狐狸的爪下回旋着。

    第二百九十一章 金虹山的人们

    凌霄宗,金虹山。

    术堂蒲司懿蒲长老最近的心情很坏,动辄便大发雷霆,谁要是一不小心惹到了他,或者干脆只是被他看到了不顺眼的地方,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哪个家伙要是不识相还想分辨甚至反驳几句,很多时候大家便能听到在金虹山头突然想起如炸雷一般的轰鸣声,然后一个两个或者是一群凌霄宗亲传弟子便会毛发倒竖灰头土脸,狼狈万分地抱头鼠窜。

    当然了,蒲老头不可能真的会对自己宗门里的年轻弟子们下重手,但是一个成名多年的元丹境大真人含怒出手,哪怕在他看来只是略施小惩,也足够一众凝元境包括神意境弟子们喝一壶的了。

    一开始其实也是有宗门长老看不过去,出面来劝阻几句,结果蒲老头这次似乎动了真怒,谁来了也不给面子,中间更是直接在金虹山头当面大骂,言语中涉及了多位在宗门里位高权重的长老,包括一向甚得人心的丹堂长老云霓和阵堂长老乐景山,冷嘲热讽言语刻薄,让两堂弟子又惊又怒。

    不过这一切在蒲老头那天看到了路过的孙明阳长老后达到了高潮,他老早就对孙长老看不顺眼了,那天正是勃然大怒的时候,看到孙明阳长老便是心头火起,骂骂咧咧不说,说得自己火大了干脆直接撸起袖子灵力暴涨,随即天地变色乌云盖顶狂风大作龙吟虎啸之声直动天际,看起来像是不死不休的势头,把周围走过路过的一大片凌霄宗弟子吓得半死。

    不过关键时刻,掌教怀远真人终于是出面,作为如今宗门里唯一一个还可以让蒲老头有些许忌惮的人物,他好说歹说软硬兼施地才将这个暴怒的老头拉走。而奇怪的是一向性子刚正的孙明阳长老在那天居然并没有对蒲老头的挑衅做出正常的激烈反应,反而大部分时间只是站在原地苦笑不已。

    这么大的事情当然迅速地在凌霄宗宗门里引起了无数人的关注,随即很多弟子们都发现这一次面对术堂蒲司懿长老的突然暴怒,不止是孙明阳长老,还有好些位元丹境长老的反应也同样的奇怪。面对蒲老头的责骂挑衅,势力雄大的丹堂、阵堂都是选择了沉默,如果再加上孙明阳长老所在的灵兽殿,等于说如今凌霄宗内如今实力最强的三处堂口居然是不约而同地对术堂的挑衅保持了退让的态度。

    这当然是多年未见的罕有之事,这世上的聪明人何其众多,能够进入凌霄宗这等四正名门的大门豪派的弟子更几乎都是聪慧之辈,所以没花多久时间,便有不少人暗中猜到或是关注到了前不久宗门里一次没多大动静的弟子派出任务。

    派出去的弟子都是凌霄宗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好吧,至少五个人中有四个都是出类拔萃的英才俊杰,剩下的那个不提也罢。但是问题就出在这一次本来是北上前往极北雪原镇龙殿的普通拜会行程,出去了五个人,回来的只剩四个人。

    最笨最没用道行最低平日里存在感也最差的那个术堂亲传弟子,不见了。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并没有人出来对事情做一个公开的解释,本来么,一个普通的亲传弟子,还不是特别出色的那种,当然不可能上升到要让凌霄宗这种豪门大派全宗门都为其分心议论的地步。但是蒲司懿蒲老头的反应这么激烈,还是让许多人感到惊讶。

    除了失踪的沈石,其他回到凌霄宗的四个年轻弟子,几乎都是在很短的时间里都被各自的师长禁足不出,不知道是单纯地为了避开蒲老头的怒火还是他们自己心中难受,但是从私下里传出来的消息来看,这四个人各自反应不一。

    孙友是众所周知的与沈石多年老友,此番回来周围人便常见他长吁短叹,神色间多有怏怏不乐之色;反应最大的应该是钟青露,短短一段时日中她似乎比平日便瘦了一圈,甚至还有丹堂中平日与她相近的弟子看到她偷偷哭过几次;与这两人相比,甘泽的反应应该是最正常的,除了偶有皱眉沉思怔怔出神除外,倒是没看出有什么更多的异常地方。

    而四人之中,最神秘也最让人捉摸不透的乃是阵堂出身的钟青竹,因为这个清冷的女子在回到金虹山后,很快便自行闭关,将自己锁在洞府中足不出户,无论是谁都没法看到她,所以也不知道她如今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总之,这一场北上极北雪原的行程在凌霄宗内可谓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但最后终究还是因为沈石在宗门里的分量不够重,声望不够高,术堂又向来弱势且人丁稀少,就这样随着时间过去,慢慢地淡了下去。

    然后,大家便开始慢慢地淡忘了这个人。

    失踪了么,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议论几句感叹几声,又有谁真正在乎呢?

    ……

    但是还是有人真的在乎的。

    记得他,关心他,为他担忧,为他挂念,为他勃然大怒,为他痛心疾首。

    这一天天光初亮,山林幽幽,蒲老头来到了沈石洞府所在的那座幽谷之中,走过了落满树叶静谧无声的林间小径,听着远处密林深处传来的些许水声,他站在了那座洞府前头。

    古树老藤青翠如昔,只是门前多了许多落叶,多日未曾有人打扫,显得有些寂寞。白发的老头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过了一会,他伸手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书信。

    信中是熟悉的字迹,写满了一张纸,与信纸同时掉出来的还有一块云符,而一句句这些日子他已经看过不知多少次的文字,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

    “丹田既毁,道行丧尽……”

    “愧对师恩,无颜回山……”

    “至此仙凡殊途,灵材无用,洞府中一切诸物,都交予师父处置,当不足以报师恩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