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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他还是每晚乘坐末班地铁上班,在空无一人的大理石站台下车,望向地铁制服美人。她困倦地靠在《小时代4》的广告牌上,让人不免猜想起白天的工作场景——奔波在站台上维持秩序,遇到人潮汹涌的时刻,还要强推最后几个乘客的屁股,硬塞进车门不至于晚点。

    忽然,整个地铁站台都剧烈摇晃起来,最后一班地铁开出后剧烈爆炸,隧道里飘满呛人的黑色烟雾。天花板全部坠落,玻璃灯罩在地面上摔得粉碎,广告灯箱里的顾里和林萧各自哀号,自动贩卖机里的罐头饮料撒了一地。

    她也摔倒在地,额头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抹过嘴角上最艳的唇膏。萨德侯爵”奋不顾身扑过去,将她从一块摇摇欲坠的墙面旁拖开。整个地面竖了起来,像即将沉没的泰坦尼克号。又有一辆地铁列车飞来,被地心引力拉拽着冲向站台。他俩只能双手扶着台阶,一格格往上爬去。然而,整个地铁站全部塌陷了,地面恐怕已是世界末日。“萨德侯爵”与暗恋的女神,被围困在这狭窄的地狱深处。

    “谢谢你救了我,你叫什么?”

    “萨德侯爵。”

    “到这时候你还开玩笑?”

    女孩嗔怪着他,但已不能离开他了,否则就会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

    “我喜欢你。”

    “可我们就要死了吗?”

    “也许是的。”

    她将头埋进“萨德侯爵”怀里,他好想做些什么,但又制止了邪恶的念头。要是乘人之危,就算侥幸得手,又跟畜生有何区别?两人在黑暗中拥抱了一个钟头,此外什么都没做过,直到一块钢筋混凝土落下来,“萨德侯爵”用身体保护着她,人被砸成了肉酱……

    忽然,他从电脑前爬起来,原来是个可怕的疆梦啊!

    凌晨四点,刚才梦中的场景,不过是他无数次幻想过的世界末日,也只有这样才有机会跟女神说上话吧?不过,这个代价也稍微大了些,不仅是对自己,还对她,以及对另外六十亿人类,至少对这座城市的两千万人来说太残忍了。

    突然,工作间的房门被推开,总监气势汹汹地站在他背后。“萨德侯爵”的显示屏上正在播放杜拉斯的《情人》。一九三○年潮湿闷热的印度支那,西贡街边,中国富二代正在与法国少女共赴巫山,梁家辉健美的屁股,恰好对准了总监错愕震惊进而迷醉的脸——影片已近尾声,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

    虽然,总监暴露了他是个深柜同志的秘密,遭到同事告密的“萨德侯爵”还是因为违反公司规定而被开除。

    天明时分,他丢掉了黄片审查员的工作,独自收拾东西离开。

    他在家里睡了三天三夜,没有去找工作,也没有发微信继续他的黄片影评。当他睡醒了起来,已是深夜十点。似乎忘了已经失业,他仍像往常一样,收拾干净了去上班。

    他走下末班地铁,空旷的站台上,看到了制服女神。世界末日并未如约而来,“萨德侯爵”打开微信,甩开手拼命地摇,连地面上的大妈以及红包都摇出来了,但对面的她无动于衷。终于,这辈子最大胆的一次,他走到女神跟前,展示手机里的“黄片审查员萨德侯爵”的二维码说:“你好,以前我每天都能见到你,但从明天起就见不到了,我们能加个微信吗?”

    制服美女后退了两步,往还没开走的地铁列车叫了一声。驾驶室里下来个健壮的年轻男人,冲到“萨德侯爵”面前冷冷地说:“你想干吗?”

    “萨德侯爵”并没有害怕,他越过对方高大的个头,看着美女的脸庞说:“我喜欢你。”

    于是,他的眼镜连带整张脸都被打飞了。

    末班地铁的站台上再也没有出现过制服女神,因为开地铁的男朋友让她不用再每天来等他下班了,免得被社会上的变态狂骚扰。

    这天晚上,“黄片审查员萨德侯爵”的微信订阅号,因被朝阳群众举报传播色情内容,遭到了永久性封号的处罚。微信上成千上万的“萨德侯爵”粉丝,四处寻找他的下落,但再未见到过类似的马甲号重出江湖。即便有人假冒他的名义写文章,但老读者们一眼就能分辨出真伪。漫长的夏天过去后,“萨德侯爵”的真实姓名和身份才被网友扒出来,原来他真的做过黄片审查员。

    但他已经死了。

    二○一五年七月十四日,攻占巴士底狱二百二十六周年,“萨德侯爵”从刚开除他的视频网站公司楼顶一跃而下。

    警方没有公布详情,关于他自杀的原因众说纷纭。除了失业的缘故以外,有人说他死于中国股市,在牛市中炒股使用杠杆,亏光了本金又被强制平仓,只能走上了绝路。

    还有一种说法——“萨德侯爵”自杀那晚,楼下几位外国游客路过,摸了摸光光的头顶,落下几滴温热的白色汁液,有个老外正好饿了,以为是新鲜牛奶便用手指蘸了放到嘴里吮吸一番……

    与此同时,“萨德侯爵”站在高高的楼顶天台,赤身裸体,犹如六翼天使,俯瞰大半个城市。深深的黑夜里,无论天上地下,一片星光灿烂。他想象在此时此刻,无数或明或暗的窗户背后,有几百万人相拥而眠或不眠。人们彼此相爱或者彼此不爱,彼此憎恨或者彼此欺骗,或者等价或者不等价地交换。人们小心翼翼地或尽情放纵地磨砺着享受着消耗着彼此的肉体、精神以及尊严,又有绝大多数的生命被谋杀在避孕工具和对未来的内心恐惧里。也有几百万人,全然孤独地面对长夜,将自己奉献给天空与地板——就像此刻的“萨德侯爵”,在天国门口,发射出马克沁重机枪般疯狂的子弹,宛如狂风暴雨扫过最漫长的那一夜,将世界摧枯拉朽地打成筛子,同时也耗尽自己最后一滴精魄。

    我的表哥叶萧警官私下告诉我,根据法医的验尸报告,“萨德侯爵”在坠地之前就已死亡。

    断七那天,有人为“萨德侯爵”建了一个网上灵堂,点了二百二十六根蜡烛,并且引用了萨德侯爵在一八一四年死去后的墓志铭——

    墓前经过的人,

    请您双膝跪地,

    为这位世上最不幸的人祈祷。

    他生于上世纪,

    在我们生活的时代命赴阴曹。

    可恶的专制统治,

    时时对他进行迫害。

    恶魔国王多么可耻,

    欺压了他一生一世。

    恐怖笼罩时期,

    它把萨德推到悬崖边缘。

    议会恢复时期,

    萨德还得含冤。

    第26夜 蜡像馆的一夜

    蜡像是很恐怖的东西,将无生命的物质塑为人形,将灵魂禁锢在死亡的眼中,将无尽赞美与终身荣耀幻化为木乃伊般的存在。

    所以,我不太敢去蜡像馆之类的地方。

    其中给我留下巨大心理阴影的蜡像馆,在南方某个旅游城市。在郊外的公路边,尘土飞扬,据说要造高尔夫球场。孤零零两层小楼,深红色油漆外墙,几乎没一扇窗,楼顶广告牌满是明星照片,衬托出一行大字,模仿某位国家领导人字体——杜莎姑娘蜡像馆。

    门票标价一百,有物价局和旅游局公章。检票处立着一具蜡像,是个中国老头,又高又瘦,像晾衣架。短袖白衬衫,极不合身的宽大,像罩在骷髅外边,随时会从衬衫纽扣里,迸出一两根白骨森森的肋排。头发全掉光了,眉毛稀稀拉拉,胡子倒是干净,肤色小深小浅,光溜溜的,蜡黄蜡黄,让人想起大太监李莲英。

    突然,蜡像动手打了自己一耳光。

    竟有只苍蝇叮上鼻子,把它当作僵尸产卵生蛆。原来他不是蜡像,只是这肤色,这形态,还有一动不动的僵硬……唯独眼睛很亮,像深井里的清水,不像其他老人的无精打采与浑浊。盯着你剪门票时,让人不由自主想避开,好像多看一眼就会被吸尽精气。

    进入蜡像馆门厅,竖着杜莎夫人的介绍。这个法国女人生于十八世纪,第一尊蜡像作品就是伏尔泰,以后还有卢梭和富兰克林。法国大革命,断头台下尸山血海,她从中寻找人头,制作头部模具和蜡像。路易十六和玛丽皇后被斩首后,杜莎夫人做过他们的死亡面具。战争期间,杜莎夫人移居伦敦。一八三五年,她在贝克街建立蜡像馆,原来福尔摩斯是隔壁邻居。

    至于杜莎姑娘——杜莎夫人排行老八的闺女,女承母业,颇有成就。杜莎姑娘蜡像馆,作为杜莎夫人蜡像馆的子品牌,专注于再现青少年喜爱的大众明星,拥有上千万忠实观众,本馆就是杜莎姑娘蜡像馆在全球的第十九家分馆。

    首先,看到古天乐版的杨过与李若彤版的小龙女,但这分明是《乡村爱情》的刘能,以及困于绝情谷底十几年的裘千尺,还有一只酷似老母鸡的神雕。虽然如此,旅行团的小伙伴们,还是纷纷愉快地拿起自拍杆。

    同一展厅,张国荣版的程蝶衣与张丰毅版的段小楼,周星驰版的至尊宝与朱茵版的紫霞仙子,《流星花园》的f4,《泰囧》的徐峥、王宝强与黄渤,《甄嬛传》的孙俪,《倩女幽魂》的王祖贤。最有范儿的,自然是未剪胸版的武媚娘。无论男女都争相与她合影,或者说与胸合影。最年轻的蜡像,是刚搬进来的小鲜肉,赤裸上阵,只剩一块遮羞布,他叫宁泽涛。

    天杀的蜡像馆还有二楼,迎画开来一艘泰坦尼克号,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扮演的jack与凯特·温斯莱特扮演的rose,相拥在《加勒比海盗》的背景前,好像这部电影的男一号是约翰尼·德普。这层全是老外,玛丽莲·梦露,裙摆被一一根大头钉固定在了大腿上,为了避免游客骚扰裙下。

    一大拨欧美明星后,是一农带水的日韩邻邦。高仓健扮演的杜丘与中野良子扮演的真由美,金秀贤扮演的都敏俊与全智贤扮演的千颂伊,居然还有泰国的马里奥。最后是盛大阵容的akb48,日本妹子摆成各种姿势。总而言之,这些蜡像都丑哭了。除了有几分神似的,大多属于整容前,卸妆后,连续四十八小时熬夜的水准,个别已被泼了硫酸。简直毁童年。

    一楼出口的拐角,一尊孤零零的蜡像——她穿着云南彝族服饰,青葱如玉的兰花指,放在右耳的翡翠耳环旁,好像刚给自己戴上,可惜没看到阿黑哥。

    阿诗玛。

    她是整个蜡像馆里最漂亮的一具蜡像,与电影里的形象分毫不差,真实到让人以为是工作人员假扮的。有人憋不住摸了一下,指尖触及美人脸庞,绝对死人般冰冷。

    “别碰她!”

    一个低沉的吼声,晾衣架似的管理员老头,仿佛从大门口瞬间飘移而来。“可以拍照片,但不能碰。”——老头的气管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听起来古怪。

    这个旅行团都是三十岁以下的,没有五六十岁的大妈,也没人认识阿诗玛,更无人上来合影。

    蜡像馆还有个题词壁,整整一面墙,供游客涂鸦题字,为了避免在蜡像脸上和胸上刻字,比如“某某到此一游”“情比金坚”等等。题词壁五花八门,有人抄了首宋江在浔阳楼上的诗:“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能宽容这样的反诗,老头管理员也不容易了,假如他明白这意思的话。

    最后,游客们向导游投诉——什么垃圾蜡像馆,简直是殡仪馆!质问导游拿了多少回扣,要求退还一百元门票钱。导游当然不肯,一路扯皮回了酒店。人们回头看“杜莎姑娘蜡像馆”——荒无人烟的公路边,只剩管理员老头挥手告别,莫名一股恐怖片气氛。

    当晚,所有游客躺在酒店床上,梦到了蜡像馆,还梦到了紫霞仙子。有人从她手里抽出一把宝剑,看起来惨遭毁容的她,淡然回答:“我猜中了前头,可是我猜不着这结局……”

    此时此刻,杜莎姑娘蜡像馆里,一楼的第二展厅,两盏昏暗的灯。紫霞仙子手握紫青宝剑,凝视穿着书生服饰、仿佛唱戏归来的至尊宝。

    一只手,布满皱纹,骨节粗大,树干般的右手,将宝剑抽出剑鞘。另一只手用干抹布擦净宝剑。这是一把开过刃的剑,十步杀一人的利器。宝剑塞回剑鞘,手又拿起一把鸡毛掸子,拂去紫霞仙子身上灰尘。她那干枯的头发,也被某种药水喷了一遍,重现光泽——这蓬假发本来就是活人头发做的。

    深夜,这双手,属于蜡像馆的管理员老头。

    六点钟闭馆,通常满地狼藉,到处是垃圾、痰迹、小孩的大小便。每天要接待两到三个旅行团,有一百多号人的老年团,也有七八个人的老外团。周末有散客,多是城里的中学生。男生把蜡像馆当作泡妞圣地,借用丑逼蜡像吓唬女孩,颇易得手,搂搂抱抱亲嘴,带去城郊开钟点房。

    蜡像很容易结蜘蛛网,至于被游客破坏的,他会简单地修修补补。范冰冰扮演的武媚娘,那个著名的胸啊,早被人摸黑了。每隔一个礼拜,就要给武媚娘宽衣解带,把抹胸干干净净地洗一遍。可怜的是,武媚良的胸每天都会变小,但只要涂上一层装修用的胶,立马恢复成骄傲向d罩杯。

    接近子夜,老头才忙完。

    他不回家,每月工资一千五百块,包吃包住,就睡在蜡像馆底楼的值班室。房间不到八平方米,堆满了蜡像修补材料,有张臭烘烘的小床铺,这里冬天必须要生炉子,夏天则是蚊子的天堂。老头的枕头里散发出一股蜡像味,与人的气味有些像。他的气管不太好,有哮喘的老毛病,随身带着哮喘喷剂。后半夜,他常发出震耳欲聋的鼾声。

    隔着两堵墙,蜡像馆亮着微弱的灯,用来防贼和吓唬小鬼。几十个蜡像怔怔地站着,好像集体表演哑剧,又像被武林高手点了穴。

    骤然之间,周星驰版的至尊宝,从朱茵版的紫霞仙子手里,再一次抽出紫青宝剑。虽是蜡像,嘴唇却动了,发出人类的声音——“我靠,这老头把你的剑擦得真干净!”

    其实,这也不是周星驰的声音,而是他的御用国语配音石班瑜。

    至尊宝往前迈了两步,手中的紫青宝剑重重掷向黑暗的角落,发出“吱”的一声惨叫。他兴高采烈地跑过去,剑锋上穿着一只灰老鼠,挣扎几秒便气绝身亡。

    这时他背后的紫霞幽幽说道:“哎呀,杀千刀的至尊宝。你又残害小动物了,把我的宝剑弄得血污遍体,让我怎么佩带在身上啊。”

    至尊宝将死老鼠摔在地上,用衣角擦了擦宝剑,送回紫霞的剑鞘,松松垮垮地答道:“没事啊,老头还会给你擦一遍的。你忘了上个月的后半夜,老鼠蹿到你的裙子里,你吓得乱叫,把整个蜡像馆的房客们都惊醒了。”

    “不错啊,我最喜欢灭鼠害的至尊宝了!”

    他俩的旁边,是穿着旗袍的张曼玉,在王家卫《花样年华》中的扮相。一箭之遥,梁朝伟正对着吴哥窟的树洞哭诉,忽而转头,无语凝噎。他再看隔壁桌,却响起了热闹的麻将牌声。

    《英雄本色》里周润发扮演的小马哥与狄龙扮演的老大,正在一张桌子上摆开阵势。梁朝伟转忧为喜,拉着穿旗袍的张曼玉,坐到麻将跟前凑成了一桌。李连杰扮演的黄飞鸿,刘青云扮演的方展博,津津有味地跟在后面飞苍蝇。打了两圈之后,狄龙叹息道:“阿sir,我没做大哥很久了!”

    狄龙和了。跟后面的黄飞鸿赚了一大票,方展博则摇头,“我还是回去做股票吧,顺便筹备蜡像馆证券交易所。”

    小马哥淡定地咬着牙签说:“这里到底不是自己的地方。有人千方百计想要离开自己的家,有的人想回去,有的人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还是自己的地方好。”

    “此言差矣!这个蜡像馆啊,就是我等落草为寇的水泊梁山啊。”央视版《水浒传》里的李雪健,穿着宋朝服装,跑到题词壁前,从宽大的袖管里掏出笔墨砚台。那首浔阳楼头“敢笑黄巢不丈夫”的反诗,自然是宋公明的手笔。他在墙上挥毫泼墨,竟是宋徽宗的瘦金体——“我家住在蜡像馆,人人都要爱护它!”

    在朋友圈一一片点赞声中,又一只老鼠从女儿国国王裙摆下穿过。蜡像馆亦非世外桃源,即便安静的漫长一夜,也常有鼠辈猖獗。蜡像皮肤娇嫩,有的蜡质还是老鼠喜欢的美餐。有一回,成龙的大鼻子,就被一只硕大的母老鼠咬掉了。所以啊,大家都很惧怕老鼠,灭除鼠害就是蜡像们的第一要务。

    唯独一楼最后的拐角,杨丽坤版阿诗玛蜡像的周围,闭馆后就会布满老鼠药和捕鼠夹,每晚都有一两只可怜的小东西,在她面前命丧黄泉。老头最爱阿诗玛。他在她的面前最久,围绕这尊蜡像兜兜转转。

    有一夜,哮喘的老毛病发作,老头难受得挖心挖肺,倒在地上摸出哮喘喷剂,这才‘发现已经用完了。老头快昏迷的时候,阿诗玛大叫起来,招呼蜡像们来帮忙。

    整个蜡像馆动员起来,楼上楼下聚集了一百来个。二楼《白色巨塔》的唐泽寿明,正好穿着医生行头,给老头做了一番检查,结论是必须用喷剂才能救他的命。

    至尊宝冲到蜡像馆的值班室,拨打120急救电话。他发出石班瑜的声音,还带着电影里的腔调,接电话的小妞回答:“你耍我啊,神经病!”以为有人模仿周星驰说话搞恶作剧。

    大伙儿想要背老头去医院,但蜡像的密度和重量都低于人类,实在没办法把他搬出去。何况,凡是进人蜡像馆的它们,都对人间有莫名恐惧。白天面对游客,已让它们备受折磨,谁想要跑到外面的世界?那就好像宇航员脱掉太空服,被直接扔在银河系。

    忽然,《精武门》中的李小龙版陈真自告奋勇,“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爷爷死啊!”

    李小龙赤裸着上身,在全体蜡像的祝福声中,冲出黑夜中的蜡像馆。自打从蜡像工厂诞生,他头一回独自走上公路。路灯稀稀拉拉,不时有卡车呼啸而过,路边野狗对他狂吠,夜行动物一眼能看出他不是人类,而是个行走着的人形怪物。蜡像比不得活人的血肉之躯,不能磕着碰着,稍不留神就会缺胳膊断腿,甚至撞得粉身碎骨,截拳道踢两下就自己散架了。他心急如焚地走了半个钟头,赶到城里的二十四小时药店。值夜班的药店大妈,没认出他是李小龙,更没发觉他的肤色与表情异于常人,整张脸和脖子以及关节都是僵硬的。唯独他打着赤膊,让大妈以为撞上了流氓。

    还好,大妈见过的裸男多了,从容地取出哮喘喷剂,李小龙才悲催地发现——没带钱!

    豁出去了,他抓着哮喘喷剂狂奔而逃。药店大妈大喊抓贼,提了一把扫帚追赶。这年头,半夜里喊抓贼的,没人敢出来帮忙。但蜡像跑不快,每一步都像慢镜头,大妈在后面挥了一扫帚,正好打中李小龙的腰眼。

    扫帚如杨志杀牛二的宝刀,竟将蜡像整个拦腰截断,上半身飞进绿化带,下半身还在人行道。

    药店大妈傻了,以为杀了人,又觉得不对劲,会不会撞到邪鬼?还是湘西赶尸?《鬼吹灯》的胡八一?《盗墓笔记》的小哥张起灵?

    大妈哭喊着逃回药店,晚年注定将在极度恐惧与各种烧香拜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