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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节

      在衣衫褴褛的男人和瘦小的孩子后面,还有用头巾把脸包得只剩下一双眼睛的阿拉伯女人,更多的时候她们只能低着头走在自己男人身后。

    这些都是耶路撒冷老城区的现象。

    庆幸的是,许戈不在这种现象之内,许戈觉得她要是包着头巾肯定会呕死,这里女孩子像她这样的岁数都已经开始包头巾了。

    许戈喜欢在笔直的小巷奔跑,让风卷起她长到腰际的头发。

    许戈还隐隐约约觉得,他们一家和这里的人们有些不一样。

    嘴里整天说着“我们是本分的商人”的五金店老板一家于这座叫做耶路撒冷的城市更像是一名旁观者。古老的东方文明里流传着:每一个死去的人都会经过奈何桥,奈何桥上有让人忘却记忆的孟婆汤,来到奈何桥上的人都要喝上一碗孟婆汤,喝完了孟婆汤走完了奈何桥进入新的轮回。

    这听起来就像是流水线上的工程一样,产品本身身不由己,但也有那么极小部分的人依然对前世念念不忘着,他们固执的抓住那些记忆。

    那都是一群倔强而长情的人们。

    他们喝完孟婆汤走完了奈何桥,来到幽暗的隧道,紧紧拽在手掌心里的记忆却被黑暗逐渐吞噬,支离破碎。

    幽暗隧道的尽头是光,是生命的源头。

    即使是闭着眼睛,但还是能感觉到周遭的环境。

    无处不在的是光。

    他们喝完孟婆汤走完了奈何桥,来到幽暗的隧道,紧紧拽在手掌心里的记忆却被黑暗逐渐吞噬,支离破碎。

    幽暗隧道的尽头是光,是生命的源头。

    在那些光里头有人的脸,那些脸都低垂着,周遭山一般静默,那躺在床上的妇人眼睛紧闭眉目安详。

    轻轻的,轻轻的来到她跟前依偎在她怀里,触到的身体宛如沉睡已久的冰川。

    莫名其妙的一颗心揪了起来,当她还是极小的一点点时,明明很温暖来着,温暖得让她迫不及待的想一天天变大。

    周遭开始有了轻微的响动,思想瞬间一分为二。

    一半迫不及待的聚拢进入到那个小小的躯体里,一半游离于身体之外,焕散而徒劳。

    小小的躯体被托在掌心上,上升,一直在上升,光此时此刻来到极盛时刻。

    也不知道是那个坏心眼的,手在她的屁股上一拧。

    婴儿的哭声嘹亮且生机勃勃。

    前尘往事如烟云般逝去。

    世界混沌初开。

    漫长的生命之旅在婴儿的哭声中拉开了帷幕,母亲的汗水眼泪还凝固在眉梢眼角,但身体已经冰冷成一片。

    最后的一缕思绪停留在站在床前的那个孩子明亮的眼眸里。

    长情的人,一秒一眼一个瞬间就是长长的一生。

    许戈总是对那个人说“信不信,我出生那天有看到你。”

    那个人总是安静的倾听着,和他大多数的时间一样。

    倒是爸爸会轻拍她头顶:到一边玩去,不要打扰你哥哥学习。

    从懂事以来,许戈就觉得那个人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别的孩子在玩那个人在学习,别的孩子在打架那个人在学习,别的孩子山跑海跑那个人还是在学习。

    许戈都不明白那个人学那么多东西要做什么。

    那个人会讲的外语种类她五个指头都数不过来,那个人身手灵活精通射击,那个人可以在一分钟里完成所有设置的障碍,那个人还会很多很多的事情。

    那个人啊,真是全能型选手。

    灰溜溜离开他的房间。

    绕过那个墙角,蹑手蹑脚来到窗下,等待着从那个房间传来那声闷重的关门声,嗯,爸爸走了。

    房间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得意洋洋搬来木墩,脚踩在木墩上,伸手,打开窗户。

    手抓住窗栏,下巴搁在窗台上:许醇,我觉得你以后肯定会当大人物。

    这话是许戈从一位游方的相士口中听来的,被她宝贝一般的揣着。

    正在学习的人抬起头看她。

    春分时节,那叫不出名字的树、那开在枝头的花、那满山遍野的风、那屋檐底下唠叨个不停的风铃都叫做春光。

    那坐在窗前的男孩是不是也叫做春光,不然怎么会明媚到让她舍不得移开眼睛了。

    瞅着,瞅着,张开嘴,就是忘了去说话。

    假如记得开口了,肯定会是类似于“许醇,我觉得你以后肯定会当大人物”。

    许戈都记不得了,对于那个人的崇拜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风筝掉落在树上她苦着脸站在树下无计可施,他就轻轻的一个跳跃,修长的身躯盖过她的头顶,一眨眼功夫风筝就牢牢掌控在他手上时?

    还是无所事事的午后,她无意间来到爸爸一直警告她不可以涉及的所在地,看到从他手中□□精准击落在空中晃得她眼花缭乱正在飞翔着的目标物?

    很多诸如此类的事情之后,有什么在还很幼小的心灵上开始萌芽,仿佛那春天的枝桠。

    眼看着他又要重新回到他的课本上去了。

    “许醇,不然你学那么多本事做什么?”她急急忙忙的问,心里贪恋着,多看他几眼。

    那么好看的一个人。

    回应许戈的是——

    手慌忙离开窗台,还说是她哥哥呢,要不是她手快,手指非得被夹到不可,再一次灰溜溜的离开。

    没有人相信许戈“信不信,我出生的那天就有看到你。”这样的话,这导致她心里很不快活。

    然后,那一天梅阿姨问她“然后呢?”

    然后……

    呐呐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哪有什么然后啊?就那样啰。

    许戈心里很苦恼,以后肯定更没有人相信她的话了。

    即使她什么也回答不出来,可梅姨还是给以她一如既往温柔的笑容。

    梅姨是妈妈的朋友,妈妈不在之后一直都是梅姨在照顾她,村里很多人都说梅姨也许会成为她的妈妈。

    许戈是爱梅姨的,在别人都叫她许戈时就梅姨叫她小戈。

    许戈住的村子不是很大,名字很难记,直到离开时许戈还是记不住那个村子的名字,长大之后,许戈才知道那是位于中朝边境的偏远山区,它连村子都不是。

    离开那个村子时许戈还很小,大约能记住的也就是那里无处不在的山风,以及那是发生在晚上的事情。

    关于为什么要离开那里,爸爸和她说“我们要搬到别的地方去住。”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一直在路上,乘坐过飞机、窝在空间有限的车厢几天几夜、步行过一个人也没有的荒凉地带、住过富丽堂皇的大房间、也在车站旁边破烂不堪的面食店吃过面条。

    他们就一直走,一直走。

    那个冬夜,许戈的手指忽然变大了起来,圆鼓鼓痒的,又疼又痒,让她一到晚上就哭个不停,谁也没有办法。

    最后,那个人拿来了酒精灯。

    酒精灯放在他们中间的桌子上,他拉起她的手,把她手指一个个掰开放在酒精灯上。

    很神奇的,那老是让许戈掉眼泪的手指忽然不闹腾了。

    那晚,窗外的世界特别黑暗,风从屋顶上一次次经过,狂妄得仿佛下一次就会把屋顶掀翻一样。

    “许醇,我想回家。”她和他说,梅姨平日里头做的那些白米饭在那个时候显得特别的诱人:“许醇,我想吃白米饭。”

    那怕是闻闻白米饭的香气也是好的,瘪着嘴,那些她以前不大在乎热气腾腾的饭菜、暖和的被窝、还有院子里的秋千让许戈的眼泪都掉落了下来。

    那个人没有像往日里头采取不理不睬的态度,他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低声和她说着“再过几天我们就可以找到住的地方了。”

    接下来几天里,每当夜幕降临时,她都会坐在方桌前,在他的注目下把手乖乖的伸到酒精灯上,一双眼睛趁着他不注意时在他脸上溜达着。

    载着他们一家人的那辆车夹在长长的车队里,长长的车队卷起漫天的黄沙,她能做到的也就只剩下睡觉和发呆了。

    那个晚上,那个人摇醒正在呼呼大睡的她,爸爸背着她下车。

    睡眼稀疏中,许戈在爸爸的背上看到了,远远的高高的所在有亮得吓人的星星,那些星星和她任何时候见到的都不一样。

    亮蓝色的微光中,她似乎看到长着黑色翅膀的风就像鹰一样,围绕着那些星星盘旋着。

    伸手,手指指向那些星星,喃喃自语着:那是天国吗?

    一路走来,许戈从很多很多包着头巾的人们口中听到关于那个叫做“天国”的所在,那些人在提起那个地方时都表情虔诚。

    在梅姨的翻译中关于那个叫做天国的地方栩栩如生,那一定是位于天上的国度。

    据说那是属于善良的人们最后美好的归宿地,能让人们的内心获得平静。

    小小的心灵里想着:那么高高在上的地方也许就是那些人向往的归宿地。

    不然,此时此刻她的心为什么会这么的安静着。

    “不,那不是天国,那是圣殿山。”那个人和她说。

    暗夜,爸爸背着许戈往着幽深的小巷深处行走着,她在爸爸的背上频频回望,那座漂浮着星光的山,冷冷的远远的,淡淡的。

    那里不是天国,那里是圣殿山。

    小巷是笔直的,沿着圣殿山许戈看到跟在她后面的那个人,那个人仿佛被融入到圣殿山蓝色的星辉里头。

    这个晚上,许戈的手神奇的愈合了,鼓鼓的手指变回原来的模样。

    一九九七年一月,许戈来到耶路撒冷,那是耶路撒冷最冷的月份,那一年许戈八岁。

    四个座位的小面包车里,许戈和那个人坐在后面座位上,正在开车的人是爸爸。

    小面包车开出垂直的街道光就四面八方迎面而来,晨曦中许戈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在公路的浮尘中凝望着那座圣殿山。

    长得可真好看,英俊又神气,像那处于暴风雨中海中央依然屹立不倒的风帆,像……

    像那个人一样。

    那个人就像那座圣殿山,孤独而骄傲着。

    仿佛也就一眨眼的时间,他们一家人来到耶路撒冷已经有四年时间,爸爸在集市开了一家五金店,许戈是这里的人们眼中五金店老板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