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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节

      一思及此,他也就懒怠跟东桥纠结了。

    “你也不必继续酿酒了。”黑三郎用手指从木桶里挑了些许酒水凑近鼻尖细细的嗅了嗅,纯度极高的酒水里混了些许血肉的油脂香气后,倒也有几分香甜。他若有所思的张嘴尝了尝味道,见东桥面带疑惑的看着自己,他这才慢悠悠道,“酒酿子的藏酒林子已经到了客栈附近,若不出意外,傍晚即可到客栈门前。到时候你就去帮忙搬酒坛子吧。”

    “……是。”东桥顺从的答应了。

    “现在善后吧。”黑三郎甩了甩手转身就离开了。

    青衣还在大门口看那个突然出现的槐树林子。

    那个林子出现也有一会儿了,除了那几个胖的随时都可能在地上滚起来的人之外,她就再没看到一个人从那个林子里走出来过。

    “三郎。”一见黑三郎回来,她就忍不住抓了黑三郎的袖子不安道,“这几个人是怎么回事?我方才好像看到他们——一下子矮胖了许多?”

    说话间她更是瞪大了眼睛盯住那些个胖子不放。

    黑三郎安抚般的抓住青衣的酥手捏了捏,然后才避重就轻的回答道:“这些人没有骨头,身形难稳,所以才会出现一下子矮了胖了的情况,你别怕,他们不会进来的。”

    “我——我才不是怕这个。”青衣不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不过他们看起来胖的太过了,行动间肥肉扑簌簌的乱抖,总有种随时会炸裂的紧绷感。是我想多了吧?”

    黑三郎但笑不语的拉着青衣往回走,不料王得财却跳出来多管闲事了:“小娘子你想的不错,这些个人中了妖怪的术法后,就成了没骨头的一团血肉,且五脏六腑也不知怎么都化了,若不是还有张人皮裹着,他们哪能维持人形呢!”

    王得财这般没眼色,着实让黑三郎不悦。他略带怒意的瞥了一眼王得财,眼中的寒芒时隐时现。

    他早已看出来那些个凡人身上有不妥了,若是少有外力压迫,他们即时就能炸出一滩血水来。他不说破,不过是碍着青衣见不得那样的场景,有心揭过去罢了。不曾想这个王得财会这般不知死活的嚷破。

    王得财也不是傻子,虽然怕黑三郎的紧,但是他不嚷破,怎么让青衣救林绪言?

    “小娘子,方才我带过来的那个人,也是中了这个术法,不过他命大些,至今还没有全化了。”王得财连珠炮是的继续嚷道,“我摸到了他的骨头了,若是小娘子能发发善心,找相熟的妖怪大人们给想个法子化解,他就能活了!”

    ☆、193|5.20

    青衣不觉蹙起了眉尖,她不声不响的看着王得财围着她团团转了几圈后,这才开口道:“我并非善人,再者我也没有那么多相熟的妖怪,你怕是求错人了。”

    “青衣小娘子——”王得财见青衣推辞,一时急的满头大汗起来。他心里很清楚,放眼整个客栈,也就只有个青衣会救人了,但如今青衣也拒绝,他真是无法可想了,“青衣小娘子,我知道我这是强人所难了,但是你若不救他,他可就必死无疑了!”

    边上的黑三郎不悦的挑了挑眉。这些个凡人都是如此,知道青衣比不得妖怪心狠,就都跑来求她,话里行间,皆带出些钳制之意,倒弄得青衣觉得自己不帮忙有错似的。

    “你求她,不如求我。”黑三郎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王得财道,“说到底,她就算答应了你,也是要找我帮忙的。”

    王得财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这个小二哥看着和善,眼神却凌冽的比林绪言更胜一筹,当真叫他怕得慌。

    青衣见王得财吓得几乎快要尿裤子,少不得要伸手接了这个烫手山芋:“你先说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须得辨明了因由,方能对症下药啊!”

    王得财大喜,忙不迭将他们进入槐树林之后的事情一一说了一遍。尤其将林子里出现的黑影说的格外详细:“……一入夜,便有团黑影出现在大家的头顶上,我瞧着大约是妖怪弄出来的妖气。林首领被那黑影笼罩住了之后,整个人就不对劲了,过不了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像是傻了一样,连话都说不好了。原本我们有些人被槐树叶里的酒气熏醉了,被那黑影一弄,各个都变形涨成了个皮球。我们几个看着情况不对,就想要逃出去,谁知还没跑到边缘,他们——他们就都中招了!”

    王得财说的忘情处,就开始淌眼抹泪起来:“唉——早知如此,我就该坚持叫大家别在那个鬼林子里过夜了。都道槐树阴气重,易出妖异之事。如今看来,果然不差。当时有个人跑不动了,我略拉了他一把,他就活生生在我眼前炸了。原本好好地一个人,炸的一地血水,连根尸骨都无。我——我真是悔极了——”

    青衣不言不语的听王得财又是捶胸顿足又是悔恨交加的说了一堆,到了最后,却没有听到多少有用的东西。

    大堂里的客人这会儿正是兴头上,这几日没有酒喝,大家正觉无聊。难得能看出好戏,虽然好些妖怪已经猜到缘由,却硬是没有开口,只满眼兴味的看着王得财继续唱戏。

    “小娘子你说的不错,我没中招是因为我身上带了个护身符。”王得财擦了擦眼睛又继续道,“因为一群里只有林头领看起来还有些救,所以我就分了点给他,但看起来并没有多大效果。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青衣大皱眉头的叹气道,“你那个同伴呢?先叫过来吧!”

    王得财闻言忙不迭回身指着大堂一角的位置道:“我让他坐在那里了,我这就去——人呢?”

    众妖跟着转头一看,那座位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人在。

    王得财急的几乎要冒烟了,他再顾不得在座的都是妖怪,就那么急切的一个个问过去:“大哥你看见一个胖子了吗?他看起来傻乎乎的有些笨拙,穿着铁灰色衣衫,腰里带着武器,大概这么高——”

    被询问的客人各个笑盈盈的摇头表示自己不知,眼看王得财急的快要瘫倒了,这才有个男妖朗声道:“那个凡人自个儿摸去厨房了,大约是肚子饿你又不给他叫吃的,所以他就要自力更生去了——”

    “哈哈哈哈——”

    妖怪们对凡人的生死并不放在心上,见了此情此景,也只知道取乐罢了。

    青衣先前还不觉什么,如今见满大堂的妖怪都拿王得财两人当玩笑,一时也有些不忍起来。

    众人一路找寻,一进厨房,就见林绪言不知怎么开了那桶玉冰烧的桶盖,这会儿正头朝下的朝桶里栽去。

    青衣被惊得当即停在了那里。王得财更是慌得连滚带爬的朝林绪言冲去。

    但凡人无神通,危难之时,往往力有所不及。王得财便是拼了命,也赶不及拖住林绪言。

    眼看林绪言就要一头栽进木桶里了,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劲风自他们身边掠过。

    青衣眼前一晃,紧跟着就看见黑三郎单手提着林绪言的后襟硬生生拉住了他。

    林绪言看起来比初进门时越发圆胖起来,因被黑三郎揪住了后襟,他被勒的有些透不过气来。但饶是他憋得脸都红了,面上却并没有任何痛苦的样子。

    王得财生怕黑三郎手下一个不注意,就将林绪言硬生生弄爆了。于是他赶紧赶慢的跑过来接手。

    黑三郎随意一撒手,林绪言的身体就顺势倒到了王得财的身上去了,险些没把王得财压倒。

    “他身上酒气很重,再不想办法,他就要化成酒了。”黑三郎拍了拍手道,“你们去的那个槐树林是有来头的。那树林的主人是以酿酒为生的妖怪酒酿子,那槐树林是他专门弄出来酿槐鬼陈的。槐树、鬼魂、陈酒,缺一不可。你们运道着实不好,偏偏进了他的林子。”

    “我不知道——”王得财不害臊的哭号起来,“我们不知道那是妖怪的林子——妖怪大人,还请你救救他啊——”

    “闭嘴!”黑三郎不耐烦听王得财鬼哭狼嚎的闹心,登时沉了脸喝止道,“吵死了!再嚎就滚出客栈去。”

    王得财被黑三郎恐吓的不敢再出声,随后而来的青衣这才开口了:“三郎,要不我们去找酒酿子处理这事?他原就是施法的人,想来也知道怎么解除术法。”

    “酒酿子爱酒成痴,要他毁了自己酿的酒,几乎是不可能的。”黑三郎摇头道,“那老东西脾气不好,万一惹毛了他,我们订的酒可能就没了。”

    “那——你可有什么别的法子?”青衣自然不会为了一个无相干的人去冒险,但是看着林绪言这个样子,又觉得有些为难,“这个人看上去撑不了多久的样子了。连我都能闻见酒味了。”

    “办法啊!”黑三郎忽然露出个别有深意的笑来,他转眼瞥了一眼后门,然后好整以暇的出主意道,“东桥既是你阿兄的仆从,又懂酿酒,想来是有办法救这个人的。不如我们先找他试试?”

    青衣自然无不同意,果真去叫东桥了。

    东桥领命检查了林绪言一番,然后垂手对着青衣道:“小娘子,他这是被妖怪当成酒桶酿酒了。有些妖怪喜欢吃人,酒酿子的酒中有几种是专门为了那些妖怪酿的,素材多以陈年佳酿外加凡人血肉和魂魄。其中有种酒最出名,叫槐鬼陈。酒酿子将阴气最重的槐树种在装满了陈酒的地脉上头,然后弄些活物来给它们做补品。槐树经年累月的成了精怪,枝叶根茎都是酿酒的酒母。如果有凡人误闯了槐树林,就会被槐树精怪用于酿酒。被当成酒桶酿酒的凡人不出一日就会被化去筋骨血肉,只一张人皮包裹住酒水。在妖怪饮酒前,他们甚至还能行走活动,好保证皮囊里的酒不会腐坏。妖怪们喝酒的时候,只需嘴对嘴的将里头的酒水吸出来就行了。”

    “……这也未免太恶心了些。”青衣被东桥的话弄得一阵阵反胃,忍不住嘟囔道,“怎么会有妖怪喜欢这样的酒?”

    “据我所知,吸血藤妖是槐鬼陈的大主顾。”东桥竟然一板一眼的补充道,“他们以活物的鲜血维生,凡人于他们而已更是难得的大补之物。只是可惜他们只能吸血,进食时难免会浪费。于是像槐鬼陈这样的血酒就成了他们最爱的食物了。”

    青衣面色有异的看了眼东桥,半响还是叹息道:“我已经知道原因了,现在你可有办法救这个人?”

    东桥恭敬的点了点答道:“有的。其实办法很简单。因为这个人骨头还未化掉,所以只需要将他泡在流动的清水里,只消半日就能恢复过来了。”

    “骨头化了的呢?也有救吗?”青衣随口多问了一句。

    “也有救。”东桥如实答道,但还不等青衣舒口气,他话头一转,说的却是有些吓人,“不过那样救回来的人,也就只能苟延残喘的活着了,化掉的骨头是没办法变回来的,且神智也有异于常人。”

    说白了就是一团肉,既无法进食也无法行走,就那么活到断气为止。青衣越想越觉得可怕。

    “如今客栈周围并没有流动的河流。”黑三郎笑眯眯的看着东桥道,“但是客栈的水井却是有取不完的水,看来只能不停的打水浇到水桶里了。”

    “这样也行。”青衣先是点头,但随即又摇头道,“不过这样太劳累人了些,东桥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说着她牢牢的盯住了王得财的眼睛道:“你既然想要救你的同伴,那么打水的事情,理应交由你负责。这个没有异议吧?”

    “没有没有!”王得财哪敢说不,只能拼命点头,“当然是要我来做。不过……我一个人怕是不周全,还是要劳烦这位小哥帮我一把……”

    “可以。”黑三郎不但答应了,甚至还主动给他们加了一个助力,“我另外再给你们挪一个伙计,不过她只负责护你们周全。夜里野兽时有出没,每个妖怪傍身,你们怕是见不了明儿的太阳。现在快拖着这个胖子去泡水吧,完了可别赖我们没出手。”

    ☆、194|5.20

    林绪言被塞进了他们所能找到的最大的水缸里。王得财为了保住林绪言的性命也是颇为努力。

    青衣看着他晃着细若干柴的胳膊吃力的从井里汲水,心思却不自觉转到别处去了。

    其实自王得财自报姓名的时候,她便有些在意。想当初,他是与娇娘一道儿离开的客栈,如今他又独自带了其他人回来,也不知那个娇娘现身在何处。

    青衣有心问上一句,但又怕回头秀秀缠着她问娘娘在哪里。她若不知道也就罢了,倘若已经知道了,要瞒秀秀,却是有些别扭。

    如此反复思量一番,她终究还是没有多嘴。

    黑三郎明里暗里的试探东桥,这会儿打发他去干苦力之后,他又欢快的黏着青衣拉拉扯扯起来。

    “你天天这样,也不觉得腻歪吗?”青衣又是羞又是无奈的将自己的袖子从黑三郎手里扯了回来,见黑三郎鼓了脸颊瞪圆了眼睛,她便知黑三郎又要不害臊的说自己的新妇为什么不能调戏之类的言论。

    “今早你不是吵吵着说想出去散步么?”未免黑三郎气恼,她忙握了黑三郎的手笑道,“现在我们就出去散步怎么样?”

    “过会儿吧。”黑三郎收敛了神色转头朝着外头看去,“酒酿子已经到了,我们现安置了他带来的酒再出去散步也不迟。”

    说着他就拉着青衣往外头去了。

    大堂里客人皆都是妖怪,酒酿子还未进门,他们就早早的嗅见了酒香,这会儿都在那里翘首以盼的望着客栈的大门。

    身姿缥缈的素兮一个旋步就从堂中飞向了大门。

    她伸出芊芊细手,将微微泛黄的毛毡帘子高高挽起。于是乎众妖这才得以见识以美酒扬名的酒酿子是何许人物了。

    另他们大吃一惊的是,酒酿子看起来竟像是个身量未足的小女娃娃,穿了身藕粉衣裳,正背对着大门蹲在地上玩泥巴。

    才出厨房的青衣当下也是一愣,待她再细细瞧那个背影一眼,却是哭笑不得的开口了:“秀秀,你几时又跑出去了?”

    正玩泥巴的女娃娃闻声转过头来,众妖一瞧,可不是客栈里的那个小伙计么。

    在众妖略显不自然的神情中,毫无所知的秀秀举着一双脏兮兮的手对着青衣撒娇道:“青衣姐姐你快来看!我刚刚堆了一个娘娘呢!”

    “娘娘?”青衣心头一动,暗道果然如此,秀秀可是已经认出王得财来了吗?

    她迟疑着走了过去,就见秀秀一脸兴奋的指着地上那个难辨样貌空有一副人形的泥塑叫唤道:“刚才有个老公公一直夸秀秀堆的好,他还说让秀秀帮他也堆一个泥娃娃呢!”

    青衣轻轻舒了一口气,紧跟着又反应过来:“什么老公公?”

    “背着大水缸的老公公啊!他的肚子有这么大——”秀秀蹦蹦跳跳着伸手比划出一个比自己的个子还要长的长度来,接着手臂一扬,又虚扯着自己的裙摆做出一个大大的圆球的样子解释道,“然后呢然后呢,他的手有这么宽这么大,一下子就可以挖出这么多泥巴给秀秀。但是他说自己的手指太粗了,自己做不了泥娃娃,所以想要用蜜糖酒跟秀秀换一个泥娃娃呢!”

    “……他是不是突然从地下冒出来,只露出个脑袋和手在外面,看起来跟客栈后面的马厩差不多大小?”青衣伸手扶额确认道,“他的头发和胡子上都绑了很多酒坛子,笑起来精神的不得了?”

    “嗯嗯,就是这个样子的。”秀秀还兴冲冲的补充道,“他笑起来的时候还很有意思,看起来是个好妖怪的样子。”

    酒酿子算不算的上是个好妖怪青衣可说不准。单从秀秀描述的样子看,刚才跟她一起堆泥娃娃的妖怪定是酒酿子无疑了。

    “那他现在去哪里了?”默默的看了眼地面,找不到酒酿子踪迹的青衣只得问秀秀道,“怎么没看见他。”

    “不知道。”秀秀眨巴着眼睛老实的回答道,“我一转头他就不见了。”

    青衣哑然,半响才伸手拍了拍秀秀的脑袋道:“我知道了,现在快去洗手吧。”

    秀秀高高兴兴的点了头,临走前还不忘央求青衣帮忙将娇娘的泥偶挪到边上去,以免被来来往往的客人踩坏了。

    青衣看着泥偶有些犯愁,但转念一想,秀秀迟早都会问及娇娘的事情,她便是担心也无用。

    黑三郎背着手慢吞吞的跟在秀秀身后。秀秀走两步就回头看一眼黑三郎,见黑三郎笑嘻嘻的什么话也不说,她就又回头继续走。如此反复三五回后,她就疑惑的问黑三郎道:“三郎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的跟着秀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