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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节

      她奇怪的低头一看,却瞧见了一根白如凝脂的玉簪。

    季琦一眼认出那是青衣宝贝的白玉簪来,俯身捡起来细细品鉴一回,却是马上觉出这玉簪的好处来。

    “原是玉精。”想到法子的季琦心头一松,连忙转身凑到青衣边上道,“这玉精入手温暖,定是驱阴散寒的好东西,那魍魉原就是阴气所化,用玉精正好相克。”

    说罢她就将白玉簪簪到了青衣的发间。

    青衣身上一暖,心头的戾气却是压制了下去,再想起方才的情状,又惊又疑的她连忙低下了头。

    季父见青衣面有悔意,还道她是为方才的无心之言而难受,于是他便松开了那些锁链,然后又温柔的摸了摸青衣的头发,口中柔声道:“不要紧的,有爹爹在这里,不会再叫那些魍魉迷惑你的心神了。”

    虽然被魍魉迷惑了心智,但神识五感却未曾被迷惑的青衣分明听见他们之前说过,这魍魉最善放大凡人心中的阴暗。青衣本就对这些突然冒出来的亲人心存疑虑,再加上温玉言行举止多有诡异,偶然间流露出的狠厉更叫她惧怕,是以她虽然貌若顺服,心中实则计划着等黑三郎来救她出去。不料被这魍魉一弄,竟是露出了破绽来了。

    青衣心中懊恼,越发对这个诡异的地方惧怕起来。自来此地,不过短短半日,就有如此多的妖物现身,且她次次要被殃及,足以见她并不合适呆在这里,真不知她那兄长到底想要如何,若说只为一家团聚,她是不信的。

    这时左袖里又有异动,青衣心中焦躁,当下就抬手掀袖要去看袖子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谁知她一掀袖子,便看见一根漆黑的藤蔓缠了一朵殷虹如血的山茶花,正蠕动着它的触*手慢悠悠的准备去勾她的手腕。

    青衣头皮一麻,登时呀的尖叫着甩了甩手,愣是将那纠缠成团的古怪东西甩了出去。

    季父连忙搂住了青衣的肩膀安抚道:“无事无事——”

    “那是什么?”青衣惊得声音都变了,她从季父怀中探头去看自己方才甩手的方向,待看见娃娃手捧着那团藤蔓立在墙角之后,她脸色的表情便变得更为惊恐起来。

    “只是山精而已,在化为魍魉之前,它便是这种样子的。”季父轻声道,“虽不知它们是怎么混到宅子里来的,一会儿爹爹就把它们都清理掉。”

    青衣并没有用心听季父的话,她死死的盯着站在那里的娃娃,当娃娃抬起脸,用一种痴迷垂涎的目光回望她的时候,她登时打了个激灵。

    那分明不是娃娃,而是别个什么鬼怪妖物,青衣被那似曾相识的目光一望,登时就吓得往季父怀里缩。

    季父才搂了青衣低声安慰,满屋子的藤蔓就骚动起来了。

    屋外是仆从们由远及近的惨叫声,无数锁链的碰撞声不断,鬼魅的唳声复又响起来了。

    青衣在季父怀里,清晰的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不停的颤抖。然后她听见季琦惊骇的叫道:“为何今晚会有这么多魑魅魍魉冒出来,今日狩猎才清扫了一大批,按说能镇压一段时间的!”

    青衣下意识缩了一下身体,并非她多心,她犹记得自己体内的瑶草效力未解,而那瑶草最是吸引男妖的倾慕。再加上那说心悦她的鬼魅声音,以及娃娃的眼神……

    未等她再继续多想,藤蔓突袭的破空声忽然就从四面八方向她和季父袭来。

    季父自然是马上出手阻挡,谁知这些藤蔓就像是被注入了无限的活力一般,不似方才那般好击退,反倒有些扯不断打不烂的韧性来。

    青衣心中既慌又怕,当她惶惶然抬头看的时候,便发现那些殷红的山茶花已经开始凋零了,当锁链与藤编纠缠之时,无数血红的花瓣纷纷扬扬的自半空中飘落。

    这些山茶花就像是一个征兆一般,当所有的花朵都落尽之后,大地忽然开始龟裂开来,无数焦黑枯瘦的利爪就从裂缝中伸了出来。

    边上的季琦首当其冲的被那些可怕的利爪抓住了脚踝。

    季琦猝不及防,先是惊叫一声,紧跟着她一沉眸,却是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手起刀落,一下便斩断了几只利爪。

    “快出去。”季琦猛扑向青衣,硬是将青衣从季父怀里拽了出来,“你的阴气太重,已惊动了各方精怪了,莫要在这里碍事!”

    青衣被拽的险些扑倒,亏得季父眼疾手快,于抵抗藤蔓攻击之时伸手扶了她一把。

    那始终不声不响的老汉瞧出些许苗头,早已半搂半抱的将重伤的老婆婆弄出了房间。当青衣被季琦强拉着踉跄跑出房门的时候,她下意识回头看了娃娃一眼。

    娃娃捧着那团不断变大的藤团,身形摇摆,貌若难以承受的仰起了她的脑袋。

    无数的黑气不停的往她的身体里涌去,如同盛满了水的水杯一般,那些多余的黑气自然是要满溢而出的。

    她的脖颈手腕皆都出现了细若发丝的红色裂纹,在粘稠暗红的血痕出现之前,青衣便被季琦拉出了那道房门。

    一声粘滞的炸裂声在身后响了起来,青衣与阴沉着脸的老汉及满脸崩溃的老婆婆擦肩而过,就那么被季琦拉着手奔跑起来。

    一路上,到处都是模样奇特的妖物,它们或蹲伏在地,或攀附在屋檐围墙之上,放眼望去,竟没有一个地方是没有妖怪的。看见青衣和季琦出现,它们皆都丢开了与它们缠斗的季厘国人,弓身曲腿,作势就要朝她们扑来。

    死状凄惨的仆从被胡乱挂在墙壁和屋顶之上,其中有几个仆从的尸首甚至出现了残缺,想来必是袭击的妖物啃噬的罢……

    “南梁——南梁——”目不斜视的季琦一面带着青衣飞奔,一面大声疾呼道,“快杀了这些妖物——”

    青衣着实没有经历过这边声势浩大的群妖突袭,一时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唯有跟着季琦死命的飞奔。

    但领命赶来的季厘国人到底数量不多,而妖物却还在源源不断的从四面八方群集而来,以寡对众,自然是艰难无比。

    在场的季厘国人没有一个不是骁勇善战的人物,虽然以一战百,却未有一人面有惧色,一时间玄色的锁链追着那些个翻滚跳跃的妖怪四下翻飞,铮铮作响的金器声竟比凡间的战场还要来的浩大些。

    在族人的掩护下,季琦一路带着青衣往温玉所在的方向奔去。

    这夜的月光透着诡异的红色,便是有层层堆叠的乌云也无法遮挡住它们。季厘国人所在的地方正在暴雨连绵,而平安桥所在的地方,却连一滴雨水也无。

    绵长的平安桥下,原本平静的龙湖在翻滚。泛着黑气的湖水在微红的月光之下显得幽深无比。

    一阵低沉的龙吟声直湖底直透云霄,翻滚不止的黑雾一下就被震散开来。紧跟着一截青蓝色的龙尾猛地翻出湖面,将本就不平静的龙湖翻搅的越发激烈起来。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那高高扬起的龙尾用力拍打着湖水复又沉入水中,激起水花无数。

    诡异的红色月光之下,一个挺拔男子身影如风驰电掣般的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他轻点足尖,飞驰在一望无际的长长石桥之上,他高高束起的长发与暗黑的袍袖在疾风中猎猎有声。

    他所行之处,凝聚不散的黑雾如落潮般纷纷退去。他的脸庞,他的神态,皆都隐没在他自带的黑暗之中,连那微红的月光也照不透他身上的黑色。咋一眼望去,除却他束发的赤金环以外,他身上竟再看不出任何能辨其身份的东西了。

    鬼魅的凄厉声远远传来,黑三郎于飞奔中漫不经心的抬头眺望了一眼,就见一条由黑雾凝聚而成的巨大龙魂正蜷曲着身体,将它身下的一片大地尽数圈了起来。

    被圈住的大地上空,无数鬼魅来回纠缠飞窜,更有大片大片的乌云严严密密的将天空遮挡起来,磅礴的大雨声更是连绵不绝。

    “哼,如此的玩意儿,竟也能搅得这方土地如此混乱不堪。”黑三郎见状冷笑一声,竟在半道上停了下来。

    他脚下的石桥在微微的颤抖,石桥下龙湖更是如开水般沸腾起来。待他看见一道熟悉的龙身在湖底痛苦的翻滚之时,他便啧啧叹道:“只是化形而已,也能让你如此痛苦,罢了,我便帮你一把吧。”

    ☆、135|130.120.6.8

    脚下的地面忽然开始塌陷,飞奔中的青衣只觉脚下一空,登时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就那么直接陷入了塌洞之中。

    周围的世界都在分崩离析,石块沙土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下坠的时候,青衣下意识抬头,她仰面看着季琦死死抓住她的手,仿佛是想将她拉上去。

    然而这方土地已经是到了崩溃的边缘了,别说季琦脚下的土地,便是不远处的过道,乃至外面的院子,皆都四分五裂了。

    于是就这样,两人尚来不及抵达目的地,就双双坠入了坍塌的凹洞之中。

    塌洞底下是黑漆漆的一片,黑暗中,洞底传出一阵沉闷的重物落地声,以臀着地的青衣痛呼一声,下落的身形顿时一滞,这才算是落到底了。

    一落地,青衣第一反应是伸手摸了摸身下和周围的环境。一通乱摸之下,她觉得手下尽是些碎石壤土,离身一臂多远的地方,可大致摸到障壁。

    那些洞壁粗糙且有明显的断痕,绝非人力所能为。大致确认了所在地方的情况,青衣本欲再探的远些,不料她身子才动一下,便感到自己的右手腕被抓的生疼。

    青衣先是一愣,接着马上又记起下坠时的那一幕情景来,当下就知道抓了自己手腕的人必是季琦无疑了。

    是以她手腕虽疼的慌,心中却是放松了不少。

    在这般伸手不见五指的塌洞底下,有个人陪伴自然是比独自一人要好的多的。

    于是她连忙反手抓住了季琦的手,以免不慎与她分散。

    塌洞里黑漆漆的,除却外界那种挥之不去的浓重血气以外,更有一股子泥土的腥气扑鼻而来。

    黑暗中,她听见季琦嘶嘶的吸了口凉气,却是有些冷硬的问道:“你可有受伤?”

    青衣忙道:“除了些许跌碰,想来并无其他大碍——”

    “莫要与我隐瞒。”季琦闻言却是不信,于是她手下用力,越发将青衣的手抓的紧了,接着她沉声颇为严厉的训斥道,“此地自化作鬼蜮之后,虽时常有鬼魅妖物作乱,但因了你爹爹一行人定期的狩猎围剿,平日里阴阳倒还算和谐。且,今日,我们才狩猎归来,此次斩杀了无数魑魅魍魉,更是满载而归。兼又行了仪式,按说近期是不该再有妖物动乱的事情的。怎的你一来,便发生如此大的变异?像今夜这般地动山摇的大阵仗我此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问题出在你身上。你是不是在来前就受了伤了?”

    青衣也隐约觉得今夜的异动是因了自己的缘故,只是不敢断言而已。如今连季琦也这般说,只怕当真是自己造成的。

    青衣心中既惊又惧,惊得是自己的体质竟比自己以往所知的还要糟糕,惧的是自己这般吸引妖物群来,恐不是好事。现她与季琦齐齐被困在这塌洞内,也不知妖怪们什么时候就从地下冒出来,头上跳下来了,是以她也不敢以虚词敷衍,很是认真坦诚道:“我何必那在这事上头隐瞒你?确实是没有受过伤。”

    “这便奇了怪了。”季琦十分疑惑的自言自语道,“即便你是阿兄与凡人通婚生下的阴女,也顶多是比我们这等纯血统的季厘国女子更惹眼些,断不至于引的地脉塌陷,群妖倾巢出动啊!必是有些什么原因,必是有什么别的东西引的它们这般不顾一切……”

    青衣心念一动,脑海中却是闪过了一个猜测。这个猜测自刚一到这个地方便已有了,只是当时混乱不堪,她没能及时跟温玉谈论。

    现闻得季琦反复推测,她想了想,还是斟酌道:“其实……不久前我中了一种异草,名唤瑶草,据说是生长于姑瑶山的一种灵草。这种药草,别的药效尚未可知,唯有一点已被验正。那便是……女子服了这瑶草后,寻常男妖皆会为了这女子倾心。如此……便生出好些荒唐的事端来了……会不会是这个东西引起的?”

    “什么瑶草?分明是荒夫草吧!”季琦却是大为鄙夷的骂道,“这东西我是知道的,这破草乃是一个云英未嫁的小娘子的精魂所化的,原也不算什么,只会让男妖动心而已。后来不晓得被哪个贪心的女妖弄了些幺蛾子出来,药效突变,变作了夺心摄魄的媚药,别说男妖,便是服药的女子也要受其摆布,只要药效未散,服了药的女子必要时娇媚时嗔怪的去引男妖对自己上心,喜怒哀乐不定,皆是为了配合男妖的表现而发,弄得不少好女子性情大变,都成了矫揉造作的淫%娃荡%妇,非要弄到夫君才可罢休。你本就生就了一身至阴的灵气,便是不做什么,也必要被妖怪视作灵丹妙药,欲吞噬殆尽而后快。这点你自己难道还不知吗?怎么还如此不知死活的弄了这鬼东西服下?真真是——唉——我本来还说温玉带你回来有些不妥,如今看确实再妥当不过了!你自幼失母,无人教导,如今我即来了,正好趁机好好调教你一番。”

    青衣冷不丁被训斥一番,心中却是大为委屈。这瑶草原就不是她故意服下的,而是阴差阳错的中了招。且不知为何,这瑶草在她身内滞留多时也未曾去尽,不晓得是当日服的量太多了,还是她体质使然。

    为这瑶草,青衣早已吃过苦头,她本人也是深恶痛绝,若非有个黑三郎,只怕她早就被群妖撕扯碎了分食了吧?

    被冤枉的青衣心中不忿,少不得要开口为自己正名道:“并非是我特意服下的,其中确是有些缘故——”

    “休要多言,服下便是服下了,前事我们再多说也无益,还不如多费些心思从这里脱身呢!”季琦的态度着实有些强硬,竟是连一句话也不愿多听。她将青衣的手腕抓的越发用力起来,疼的青衣忍不住嘶了一声。

    青衣心知季琦心中早已有了定论,觉得她必是那种无甚心眼的蠢笨之人,如今她再多言,倒像是狡辩一般,越描越黑。且青衣也是有些脾气的,听见季琦三言两语就将她定了性,心中也觉得有些憋气,一时气恼了,当下便把嘴一抿,却是不肯再吱声了。

    一时间,塌洞里除却两人急促的呼吸声之外,竟再无其他声响了。

    上空时不时传来妖物凄厉的吼叫声,锁链撞击的脆响声,屋房墙壁的坍塌声,便是没有亲眼所见,青衣也能想象的到,外头定是一片碎瓦颓垣的凄惨模样了。

    青衣微蜷着身体,与季琦紧紧靠在一起,只觉她们身处的塌洞较外头的天地,还算安全。

    但这种安全只怕也维持不了多久了,外头妖物众多,只要有哪怕一只妖怪发现了身陷塌洞的她们,迎接她们的,必将是可怕的猎杀。

    而妖物靠近的细碎声响仿佛就已近在咫尺了。

    一思及此,她越加坐立不安起来,更是克制不住仰头朝着上空望去。

    正惶惶不安之时,她又听到季琦微带生硬的出声道:“可想出什么办法出去了吗?”

    青衣顿时一愣,她倒是有想过如何出去,像这般掉落塌洞内的话,要靠一己之力,沿着断壁攀爬上去,确实有些困难的。且她才落地时摸过,周围的洞壁断层直上直下的,并无可以落脚的地方。而洞底也并无可以垫脚的东西,如此,就只能等外头的人将绳索丢下,才有办法出去。

    但如今外头正处于一片混战的情况,还不知道何时才有人能发现她们在这里。若大声疾呼,兴许有人能听见求救声赶来救援,但难保妖物的动作更快,万一没引来救援,反把妖怪引来,岂不是得不偿失?

    青衣将各种能想到的法子都想了一遍,却又挑不出一个可行的妥当法子来。她觉得季琦当是个只看结果的人,这般一眼就能看出不妥的法子,说了只怕要招她责备。于是她心思百转千回,终究是开不了口,只能绞尽了脑子继续再想其他法子。

    季琦久不闻青衣回答,又不满意起来,她本就性急,如今更是情况危急,再多等不得了。于是她伸手狠狠一戳青衣的脑袋,口中更是嫌弃道:“如今并非你一人在洞里,却是有两人。一人自然是难以攀爬上去的,但两个人在,若有一人在底下做垫子,另一人再费些气力,以匕首做铲,自然是爬上去的。如此简单的法子,你竟是半天都想不到吗?你啊你,与你母亲比起来,你真是差远了。”

    青衣被戳的脑袋一晃,虽有些恼,但还是忍耐道:“如此只能有一人上去——”

    “这样的情况,有一人能得救便足够了。”季琦马上打断青衣的话继续道,“你须知,越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越要懂得舍弃,这世间偏是这样,你越想要面面俱到的想出万全的法子来,最后结果反倒越糟。如今你我二人齐齐陷身困境,若有一人能脱身,自然就能找了其他人来救另一个人。但你若想着两人同时获救,不肯用那牺牲一人的法子,只怕到最后,我们两人都要被困死在这里了。”

    季琦的话着实有些道理,青衣一时竟无法反驳。她从来未想过损他人而利自己,是以危难之时,她首先想到的也是如何保全两人。说白了,也是个不甚果决利落的人。

    如此看,季琦果然不是一般女子,青衣惊讶之余,又对她十分佩服起来。

    ☆、136|130.120.6.8

    “我们必须快点。”黑暗中,季琦的声音听起来总有些异样,仿佛是焦急,又仿佛是隐忍,并伴随着似有若无的喘息声,“再耽搁,那些妖物怕是要找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