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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病

      不一会儿,管家转过头来,把手机递给宋浮尘。
    “道长,您看看这个地儿怎么样?”
    宋浮尘接过来,指尖在屏幕上左右划了划,管家果然很靠谱,找的地儿几乎完美符合他的要求,靠山面水,不仅有个大庭院、有茶室,还能看电影唱歌。
    “不错,不错……”
    他口里说着不错,视线不自觉下移,当看到下面的价格,着实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看错,使劲眨了眨眼睛又去看。
    “好家伙,价格令人震撼……”
    管家笑道:“价格您不用担心,就看这地儿怎么样?符合您的要求吗?”
    宋浮尘还是介怀那个价格,那么多钱住一两晚就没了,抵得上他道观一两年的伙食费了。
    “好是好,就是价格太贵了……”
    石老头儿以为多贵呢,这么大惊小怪,歪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这不挺便宜的么?就定这儿吧!”
    宋浮尘:“???你说便宜?这叫便宜?”
    石老头云淡风轻地点点头:“便宜啊,我昨晚住的酒店那么差,还得这个数……”
    他说着伸出一根手指,宋浮尘双眼突地瞪大,暗道:“我的亲娘诶,住个酒店花这么多钱,这是家里有矿吧?”
    后来一想,这老匹夫家里倒确实有矿,嘴里啧啧啧声不停,忍不住感叹有钱人的世界他不懂了。
    “好了,过去吧!”石老头拍了拍驾驶座的椅背,吩咐道。
    司机点点头,车辆快速起步,朝着目的地驶去。
    宋浮尘躺在后座,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思绪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翻腾,之所以提出找个有院子的地方,也是有原因的。
    他要再试一试自己对血的感知力,夜晚外界的纷乱归于平静,江离身上血的味道会更明显一些,更准确地说应该是血液中火的味道,他需要在一个相对露天开阔的地方来进行,感受夜风和天光,那种层层叠叠封闭的楼房式酒店行不通。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像现在这么忧心过,之前他曾偷偷跟着江离去过很多地方,都离得远远的,不看、不参与、不插手是他的原则,放手让她去经历去闯,一步步成长。
    她闯她命里的关,他访他旧时的友,只是隔段时间会确认一下她的方位,确保还能闻到血中的火味,证明她还活着。
    一路上他并不清楚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只知道她的能力在一点点增强,这是他乐于见到的,他感受到她血液中的火味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火味带来的不单单只是嗅觉上的感受,皮肤表层都能感到炙热、蓬勃的力量,显示出旺盛、无尽的生命力。
    他基本上没怎么操过心,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弱小又无助的小女孩了,上天既然让她出现,定是有交付于她的使命,就放心大胆地让她去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
    只是这次他的感知力消失,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万一那孩子出事儿,可怎么跟她交代啊?!
    他一时有些恍惚,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双盈亮如星的眼睛,一时竟有些热泪盈眶。
    不知道她那里头的生活怎么样,过得好不好,她比自己小一些,也快五十岁了,估计这一辈子都没机会再也见了吧?
    当初他可是信誓旦旦在她面前承诺要护江离周全,眨眼这么些年过去了,江离安然无恙,他算是信守了这份承诺,自己能教的都教了,之后只做甩手掌柜,万事就全靠江离自己了。
    那院子离得远了些,车开了近一个小时,石老头儿中间又睡着了,鼾声震天响,跟防空警报似的,搞得大家都有些崩溃,宋浮尘中间拿胳膊肘去捅了他几次,结果人家比死猪都睡得沉,完全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倒头睡到黑。
    到地儿下车后,宋浮尘觉得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跟里面住了只蝉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管家订的那院子建在荆水最大的一个水库边上,面积得有一两千平米,靠山面水风光无限,夕阳下波光潋滟,水光山色融为一体,让所有人都为之心神愉悦。
    他们刚下车就有服务员出来帮忙拿行李,听管家介绍晚上这里还会提供晚餐,五星级大厨亲自掌勺,可以自由点菜,基本只有点不出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中国的八大菜系都不在话下。
    宋浮尘又是一翻感叹,这待遇,这条件,果然一分钱一分货,实在没想到荆水这小地方竟然这么让自己开眼,先是去私家菜馆吃了高山雪鲤,这会儿又住进了这种他凭实力可能一辈子也住不进来的地儿。
    “贫道这辈子竟然还能住这种高级地儿,这可多亏了石老板啰!开眼,开眼,确实开眼!”
    石老头儿翻了他一眼:“你这话是故意恶心人呢?只要你宋道长一句话,这上赶着的人不多了去了?我听说上次南边那古老头可是非要给你钱,让你重新修修道观,你拒绝了?”
    “修那干啥,简简单单的挺好,贫道就喜欢几间破屋的朴素感,跟山融为一体,和谐又自然,再说了你修的金碧辉煌的,那么惹眼还能消停吗,住得也不得劲儿~”
    “是了是了,你这次要不是伤了,大概也不会住到我去哪儿吧,用你的那话叫啥?浮华!腐化!”
    宋浮尘哈哈大笑:“偶尔尝尝鲜可以,咱们这不也要与时俱进,接触接触现代社会嘛,你看我这趟出门就新办了手机,现在连智能机都能鼓捣个两下子……不过呀,还是山里更适合我。”
    一行人聊了会儿就各自回屋里歇着了,宋浮尘实在待不住,到处晃了晃,最后跑到茶室的榻榻米上躺着等天黑,等到夜幕黑透、星光闪烁,他就可以开始到院子里开始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天还没完全暗下来,他的智能手机就响了,铃声是《清静经》,还是管家帮他设置的。
    经文刚念了两句“大道无形,生育天地”,他就接通了电话。
    听筒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喂,道长?”
    宋浮尘听了出来是方才在老城区遇见的小伙子。
    “是贫道,什么事?”
    对面说话的声音渐渐焦急:“您方便来看看吗?我嫂子又发病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宋浮尘心中暗道不好,怎么会这么快,难道血蛊已入骨?
    “把地址发过来!”
    他说着立马穿着鞋子出门,在厅里遇到管家,赶忙让他给自己安排辆车。
    “您这是又要去哪里?”
    “去救命!”
    司机不是荆水当地人,那小伙子发的定位又只是一个大致的位置,管家担心他们找不到,最后找负责人商量,非常贴心地安排了一个当地服务员坐在副驾给他们指路。
    他们赶过去的时候,李家伟已经在别墅前伸长脖子等了好一会儿了,见有辆车缓缓驶过来,赶忙迎了上去。
    “道长,您可算来了!”
    宋浮尘跟着李家伟一边往里走一边问: “现在情况怎么样?”
    话音刚落,内院就传来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哀叫,像是承受了某种难以承受的痛苦而迸发出的呐喊,听得只让人头皮发麻,脊背上浮上一层细小的战栗。
    听到这叫声,李家伟脸色越发难看了,心里焦急脚步自然加快,两人一前一后一路小跑着往内院的卧室里跑。
    婉婷因为痛苦五官皱成一团,头发蓬乱的粘在额头和脸上,表情狰狞地望着天花板,目光空洞无神,嘴巴大张着,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声音,四肢和身体软趴趴地铺在床上,没有厚度,像是没有了骨头,只有一层单薄的皮肉。
    因为痛苦,她的身体不时抽搐,连带着身下透明的塑料布簌簌作响。
    宋浮尘俯身去看,才知道婉婷身下为何垫着塑料布而不是床单,因为她的皮肤已经没有了活力,轻轻一碰就会脸皮带肉粘连脱落。
    他心中暗道奇怪,这是什么情况?为何在一天之内变化这么之快,白天见时虽然是病怏怏的样子,但血蛊显然还在控制范围之内,怎么这会儿就成这个样子了?
    李家伟看看婉婷又看看宋浮尘,实在着急,忙问:“道长,怎么样?”
    宋浮尘摇摇头:“不妙,不妙啊!”
    李家伟一听心都凉了:“您的意思是没办法了?”
    “这血蛊发展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就差蚀骨吞肉了……我想应该是宿主本人没了求生意志,血蛊虫便想提前完成任务了,我只能试上一试,结果不一定乐观……”
    李家伟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只当宋浮尘是最后一根稻草,连连点头:“试试试!道长您赶紧的!”
    “拿个碗,再拿支蜡烛过来,快!”
    ——————————
    李家伟听到宋浮尘的吩咐,赶忙跑去厨房拿来一个瓷碗、一支蜡烛和打火机,又快步跑回婉婷的房间,递给宋浮尘。
    宋浮尘接过碗,趴伏在床边,用碗沿轻轻挤压婉婷胳膊上的皮肤,婉婷嘴里又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骇叫,之后有黑色的血液滑落碗中,那血液像是沸腾的热油,不停在碗里扑腾,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
    宋浮尘起身把碗搁到床边的化妆台上,盯着碗里沸腾的血液定了定神,突然把食指伸到口中用力一咬,鲜红的血液瞬间溢出。
    他迅速将食指置于瓷碗上方,一滴、两滴……血液迅速下落,接触到之前的黑色血液呲呲作响,就像突然在烧红的锅里滴入了几滴清水,煞是诡异神奇,末了,他点燃蜡烛,转身朝着门口看了看,伸手示意李家伟关掉屋里的电灯。
    屋里一下子暗下来,只剩下蜡烛四周那一团暖黄的光晕,宋浮尘先是把蜡烛倒过来,在碗边的化妆台上滴了几滴蜡油,然后立马正过来按住,几秒之后松手,蜡烛的焰头跳了几下,一下子窜出老高,之后稳定下来。
    他看似无心地伸出手掌,快速将咬破的那根食指在火山燎了燎,又迅速蜷起手指,把手收进宽大袖子里。
    这一顿操作看得李家伟是不明所以,他赶忙凑到碗边上低头去看,只见黑红两色的血各自聚合成团,像是两只生猛的斗鸡在碗中来回冲撞,黑色的血液劲力十足,红色的血液也毫不示弱,在蜡烛火光的刺激下越发剧烈。
    “神了!”
    这是李家伟万万没想到的场面,看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暗暗感叹,血液竟然能这样?!按说婉婷是因为中了血蛊,她血液中的血蛊虫他是见过的,只是这道士怎么回事?也是中了蛊,还是什么神人?
    宋浮尘面色凝重,死盯着那一团黑色的血液,丝毫不敢懈怠,这血蛊虫比想象中更厉害,血中的邪火大大助长了血蛊虫的能力,可见下蛊之人非同一般的狠毒,定是用了超过百年的浸尸之血,他本以为这种巫蛊之术早已绝迹,没想到血蛊又现了江湖。
    想起白天见到婉婷时的样子,皮肤惨白,整个人病怏怏的,皮肤薄的几乎能肉眼看见血管里的流动,不同于普通人,她血管里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怔怔地看着,第一反应就是:“血蛊!”
    当意识到这姑娘被下了血蛊,看脸色、肌里和骨骼判断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不禁暗暗心惊,这样一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姑娘到底是如何承受这种非人的折磨?
    屋子里的两人各怀心事,李家伟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刚刚看到宋浮尘的一系列操作,觉得这道士应该是真有点本事,于是把最后一丝期待都放在了宋浮尘身上 ——如果连这个道士也不行,那应该是真的没办法了……
    他轻声询问:“道长怎么样?”
    “再等等……”
    其实说这话,宋浮尘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自己的血到底能不能制住这种陈年老蛊,只能等等看了,等待的间隙,额间渐渐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几分钟后,碗中那团黑色的血液突然不动了,碗口冒出一股呛人的烟气,烟气直喷上去,李家伟闪躲不急,一下子灌进了鼻腔深处,浓重的焦臭味几乎让他窒息,几秒之后就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咳到后来摇摇晃晃扶着门框,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烟气一会儿就尽数消散,宋浮尘瞥了一眼门口剧烈咳嗽的李家伟,好似无事发生,又赶忙低头朝碗里看,只见那团黑色的血液已经没有了动静,把蜡烛的火光移下去照照,也没有反应,看来自己的血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无法杀死血蛊虫,现在只能暂时缓解她的痛苦……
    李家伟扶着门,按着脖子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回头就看见宋浮尘一手端着瓷碗,一手拿着蜡烛,站在床边,不知道嘴里念叨着什么,之后他突然将那碗反转过来,碗中的血液淅淅沥沥滴落在了婉婷的眉心处。
    眉心处的皮肤就像是一块干涸的土地,血液刚刚滴落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一下子就被吸收了进去,紧接着婉婷止住了叫喊,脸上狰狞的表情一点点褪去,嘴巴和眼睛慢慢闭上,她躺着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般。
    这时,宋浮尘才算是暂时舒了一口气,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把手里的蜡烛和瓷碗递给李家伟。
    “算是暂时止住了,不过情况不容乐观……这样子下去,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他心里清楚,这血蛊自己除不掉,要是江离在,这姑娘说不定还有救,只是江离现在在哪里他也不知道,再加上血蛊已入骨,他知道不能给别人虚无的希望,一旦给了希望最后的结局仍然是绝望,那种痛苦就是千倍万倍的,这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给一点点希望。
    李家伟一听这话神色立马暗淡了下去:“道长您的意思是……她救不活了?”
    宋浮尘没说话,看了看外面的茫茫夜色,有一两只乌鸦低空飞过,发出一两声凄哀的哑叫,屋子里安静地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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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家伟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婉婷,心中突然难受起来,她太惨了,实在是太惨了,他甚至不知道这样想方设法救她到底对不对,也许死才是她希望的,生只是在延长她的苦难……
    她原本也是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如果不出意外会找个她爱的人结婚生子,平平淡淡过一生,但事与愿违,她遇见了黑子,人生的轨迹从此彻底改写,她像是掉到了一个无底的黑洞,受尽屈辱和磨难,现在成了这个样子。
    他还记得那晚在山上,所有人看到她时厌弃的眼神,人人都急着下山,没人愿意带上她,她就像是一滩垃圾被扔在了山顶上,无人问津。
    李家伟在山头上寻了爸妈好久也没见他们的踪影,他有太多的事情想不通,那对看起来和善的老人怎么会突然那种邪恶的神情?他们跟鬼婆到底有什么关系?但这一切一时半会儿是解不开了,只能亲自找到当事人才能知道真相了。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李家伟才背着婉婷下了山,她状态很不好,浑身是血,身上有好几处因为血蛊虫爬进爬出留下了孔洞,如果带着去医院,她那副样子势必会引起骚乱,他只好花了点钱,请了附近的村医上门。
    村医哪里见过这种病人,着实吓得不轻,夹着酒精棉球给伤口消毒时,手一直狂抖不止,跟得了帕金森似的。
    “这我看不好!”村医给伤口消了消毒,拿了钱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办法,他又在别墅周边找了一些江湖郎中,都是一看到婉婷的样子就吓得转头就跑,后来又信封建迷信,找了村里的神婆来看了看,神婆倒是胆子大没被婉婷的样子吓到,当然要钱的胆子更大,简直是狮子大开口,驱邪做法之后,一点效果都没有。
    李家伟实在没办法了,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靠她自己的运气了,如果结果不好,自己也算是尽力了,就算下到地下,大哥应该也不会怪他了。
    结果放任了几天后,婉婷奇迹般地一点点好起来,她像是活了过来,能走路,能喝水,能吃饭,只是眼里再没有光了。
    她的头顶因为火焰炙烤,好大一块头皮没了头发,身上多了很多伤疤,原本凝脂般白皙无暇的肌肤没了,往日的风情和韵味也没了,所有的人生希望都没了,她像是一具没有了灵魂的死尸。
    李家伟担心她想不开自杀,派了很多人看着,她变得越发冷了,不跟任何人说话,一动不动地呆坐在窗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直到过了几天,黑子打来电话,假惺惺地询问问她的身体情况,那意思就是还不肯放过她,他就像是把婉婷当作了自己的猎物,自己想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想怎么□□就怎么□□,那种可以随意操纵别人,掌控别人命运的快感让他疯狂沉迷。
    也不知道那通电话怎么被她听见了,当即就崩溃了,她跪在地上求李家伟,乞求他让自己死,死对她来说才是解脱,生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我求求你,让我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