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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80)

      她慢声细语,世上身子虚弱的女子比比皆是,想来法师是久不见人了,才将我认成了她。
    道士瞳仁微缩,颔首道:说的是,当真已许久未见到生人了,姑娘还是头一个。
    华夙把黑袍一挽,从衣袂里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瓷瓶来,瓶身洁白,颈口细,其上堵着个木塞,似是用来装什么丹药的。她拔开了木塞,悠悠道:说来,法师你还是我遇到的头一个见过洞衡君的人,便委屈你在此处待上一阵。
    道士一看到那瓷瓶便抖个不停,你、你莫不是要把我炼作丹药?
    华夙鄙夷一哂,你炼成的丹药有何功效,是能延年益寿还是永葆青春?
    道士一哽,说不出话。
    华夙把瓶身一倾,瓶口正对着这道士的魂,淡声道:这些我都不缺,何必把你炼成什么无用的丹药。
    她话音方落,只见瓶口里涌出一股乌黑的鬼气,那鬼气奔涌着裹向道士,好似要将他裹作一团。果不其然,那道士转瞬便被拈捏成了丹药大小,被裹在其上的鬼气带进了瓶肚里。
    容离讷讷道:他在这瓶子里,不会有事么。
    华夙慢腾腾堵上木塞,淡声道:他在这光天化日下游荡才会有事,这瓶是能养魂的,若是他在瓶子里能多记起些事,我心一悦,到时便助他蹚过忘川,他就能转世投胎了。
    那瓶口的木塞堵得紧,也不知道瓶里的道士有未听见这番话。
    容离心还悸悸着,小声道:似乎已无别的事,我们下山么。
    华夙颔首,不下山你还想这山上做什么。
    容离鞋尖一拐,踏出了这被倒腾得乱得废墟的道观,慢步往山下走,她现下心里烦,哪还敢拜托华夙吹一口气将她送下山。
    这山路可不好走,来时未走过这山石路,现下左右不好下脚。铺在泥地上的山石高矮不一,且每一级离得甚远,走一步便叫人气喘吁吁的。
    容离走得面色发白,暗暗朝华夙看了一眼,只见这鬼走得气定神闲。她顿了下来,扶着一侧的枯树小歇,可若是那时洞衡君没有走,狼妖为何寻不到她。
    她既然有这等修为,那躲一只狼妖又有何难。华夙神色不悦,将铜钱随手抛远。
    那铜钱叮一声撞上山时,引得容离的心也随之一震。
    容离小声道:后来洞衡君应当没有跟着丹璇一齐去祁安,若是跟着去了,她又怎会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丹璇被欺负成那样。
    华夙似笑非笑,你又不是洞衡君,你怎知她不会袖手旁观。
    容离哑口无言,半晌才闷声说:洞衡君和丹璇一起那么久,总该是有些情谊的吧。
    华夙轻嗤,未必。
    容离讷讷道:你又未见过她,怎好似很了解她的样子。
    华夙淡声道:以她的修为,万不该流落在外做个散仙,外人偶然听闻她的事有何稀奇。
    她一顿,抬手撩起脸侧飞扬的碎发,直勾勾看着容离道:你猜我为何能笃定她会袖手旁观?
    容离摇头。
    华夙慢声道:她修的是无情道。
    无情道。
    乍一听,好似对什么都会无动于衷,世上再无什么人什么事能拨动她的心,即便成了仙,在这世上还能有什么乐趣可言,修这无情道的,一日日的又是为的什么呢。
    华夙面上神色难以捉摸,世有有情法,亦有无情法,二者本同末离,走极者才会行之,不包容,且互斥,俱非长久之道。她修这无情法,可谓是自断前路,世上得道者十有七八是为了众生,为众生便不可有私情,却又不能无情,正如太上忘情,情在其中,不言而明。
    容离愣了一阵,琢磨着其中深意,忽又觉古怪,可这洞衡君若当真修的是无情道,那她无心无情,世间少有什么事能将她左右,她又怎会害你?
    山风呼啸而过,把容离刚绕到耳后的发又给吹乱了。
    容离双目湿淋淋的,好似雨过的天,澄净一片。
    华夙笑了,这倒是问住我了,可确实是她助了慎渡,难不成还能是旁人逼她的,谁能逼得了她?
    这其中容离轻着声,风呜咽而过时,险些将她的声音给淹没了,许是有什么误会。
    华夙鼻间轻呵,未说话,将黑袍一挽,半掩在底下的五指一收,山风瞬被召来,和沉黑鬼气一同裹上的容离的身,将她带下了山。
    容离闭起了眼,不敢看,省得一睁开就瞧见万丈高的悬崖峭壁。
    瞬息,脚落平地。
    容离再睁开眼时,又回到皇城单家,她正好端端地在房中站着。
    华夙在边上转了一下手腕,把袖口里放着的瓷瓶拿了出来,像是要把瓶中的魂摇晕一般,漫不经心地晃了一下。
    容离虽已站在了房中,可身子还如浮在半空,略微趔趄了一下,扶住了桌才站稳身。她道:如此说来,我娘莫非也是从洞溟潭来的,可她不是个凡人么。
    华夙把瓷瓶揣好,丹璇只有半魂,寻常人半魂可转不了世。她能做到如此,便不是寻常凡人。
    容离自然记得丹璇的魂有多么单薄,她讷讷道:许是她余下半魂被吃了呢。
    洞衡君吃的?那她早该魂飞魄散了。华夙道。
    容离没吭声,依旧想为丹璇讨个说法,那时在客栈里所见,丹璇生前当是多么温雅,哪像是会帮着洞衡君一块儿害华夙的。
    华夙又道:我现下觉得,丹璇许是亲手劈开了自己魂,再混入轮回道,但她为何要这么做,我尚还想不明白。
    容离头晕得厉害,已不大想谈论这事,扶着头晃了一下身,小声说:头晕。
    华夙好笑地看她,本不想出手,可看她站得歪来扭去的,不情不愿道:站不住了就去躺着,还要我扶你过去不成?
    容离没应声,脸白生生的,苍白的唇抿着,看着有点儿倔。
    华夙站起身,目光别向另一边,手却捏上了这丫头的肩,随后又站近了一步,好让容离能靠上她。
    真是难伺候,难怪身边跟了三个丫头还不够,还得给剥皮鬼画个小姑娘的皮。她冷着声道。
    容离还真靠了过去,身侧这鬼浑身冒着寒气,可身子却是软的,还带着一股清淡的兰花香。
    等她躺到榻上了,在门外守着的空青好似觉察到什么,贴在门上小声问:姑娘?
    容离应声:在呢。
    空青压低了声音道:姑娘,方才老夫人派人来了,说是老夫人想带姑娘去听戏,周老爷也在,我道姑娘身子不舒服,歇下了。
    容离掀开锦被,刚想落地,肩头却被这冷面大鬼按住了。她抬起眼,眸光总似是怯生生的。
    华夙哼了一声,站都站不稳,还想下床呢。
    容离只好又躺了回去,扬声道:进屋说话。
    空青推门进屋,低着头不敢随处打量,省得撞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
    容离问道:姥姥何时派人来的?
    就在方才。空青低声道。
    容离想了一阵,现下姥姥还在府上么,那周老爷走了么?
    空青摇头:奴婢不知。
    站在边上的华夙从黑袍下探出手,不情不愿地捻了一下手指,像在盘算什么,周青霖还在府上,怎么,想去听戏了?
    容离不着痕迹地点了一下头,你去同老夫人说,我身子好上一些了,也想去听听戏,不必回来告诉我,我这就去去府门外等着。
    空青并未多言,分外懂事地转了身,紧赶慢赶地找林鹊去了。
    容离又掀开锦被,琢磨着周青霖和丹璇的关系,未邀华夙一道,慢声说:我去听曲。
    华夙既不点头,也未摇头拒绝,只道:看来你是胆子肥了,自个儿在外是不知怕了。
    容离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小声说:你跟我一块儿去?
    华夙这才微微颔首,那俯首的幅度近乎于无,就跟好不情愿一样,既然如此,便和你一起。
    未等空青回来,容离径自往府门去,在外边看见了林鹊的轿子,周青霖的轿子亦在边上。
    这周老爷明明已是朝中重臣,行事却很是低调,也不奢侈浪费,观这粗布轿子,若非早知是谁的,一时还猜不到他身上。
    以前在祁安时,那几位夫人出行的马车和轿子俱是镶金挂银的,若是有心,抠下一角便能拿去当钱了,和这周青霖的一比,更像是皇城显贵的轿子。
    林鹊的两个轿夫正在边上站着,俱是头一回看见这从祁安来的表姑娘,一个个甚是好奇地看着,却不敢当着这姑娘的面小声谈论。
    一会,林鹊和周青霖果真从门里出来了,在看见容离时,双双惊讶。
    容离低着头道:姥姥,方才那丫头怕吵着我歇息,便未将这事儿同我说,后来问起才知姥姥命了人过来。
    林鹊担忧地看她,那小婢女才跟我说起,不想你已在门外等着了,你这丫头,不是说身子不舒服么,怎还出来了?
    好一些了。容离道。
    林鹊皱眉,若实是不适,便改日再去,这戏又不是只能今日听。
    周青霖目光克制地看了她一阵,颔首道:可不能勉强自己。
    容离摇头,若我天天如此,好不起来,岂不是一辈子都不能同姥姥听戏了?
    林鹊哎呀了一声,皱起眉瞪了过去,怎能这么说。
    容离捏着袖口掩起唇,杏眼圆睁,当真好上一些了,姥姥无需担忧,若是不好,我又怎能出得了屋门。
    林鹊打量起她的面色,半信半疑:姥姥不是大夫,可莫要糊弄姥姥。
    周青霖别开眼,不再看容离,那戏班子在珺衣楼,我差人去令他们提早燃了地龙,此时过去便不会觉得冷了,还备了些小食,迟些便在珺衣楼用饭?
    周老爷已安排妥当,我们哪有挑三拣四的道理。林鹊温声道。
    周青霖亲自去撩开了林鹊那轿子的垂帘,等她和容离上了轿,才走回了自己那轿子去。
    这轿子算不得太宽敞,坐一人绰绰有余,坐上两人却有些显窄了,所幸华夙是只鬼,怎么坐都不占地方,还能跟旁人叠在一块。
    按理来说,这鬼大可自己飘过去,可她偏偏要坐轿,还冷着一张脸好似迫不得已。
    容离如坐针毡,总觉得自己是坐在华夙腿上,这一路上没敢吭声,眼珠子都不敢肆意转了。
    到了地方,容离匆忙下了轿,挽着林鹊的胳膊进了珺衣楼。
    华夙闲庭信步地走着,还走在了周青霖前边,她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是看见了什么,面色顿时一沉。
    容离余光一扫,瞧见这鬼变了脸色,心登时提至嗓子眼。
    这珺衣楼四处涂着红漆,就连悬起的绸缎也是红的,横梁上垂下一些金饰,甚是华贵,一看便知这是寻常人进不得的地方。
    容离跟着带路的婢女上了楼,那戏台子便在楼下,一垂眼便能看个一清二楚。
    她见周青霖坐下,这才提着裙跟林鹊坐在了一块儿,余光静悄悄地落在华夙身上。
    华夙冷着脸,这周青霖印堂发黑,怕是撞邪了,可身上又嗅不到鬼气,委实古怪。
    容离闻声坐直了身,暗暗朝周青霖看去,果真发觉这周老爷的眉间笼着点看不大清的黑雾。
    周青霖招来婢女,吩咐道:温一壶淡茶来,先前让你们备好的小食也端来。
    那婢女应了一声,转身小步走远。
    容离环视了一圈,未看出什么不妥,想来这大白日的,也不会忽然有鬼跳出来。
    华夙凭栏斜倚,发辫垂至胸前,半晌才不情不愿走上前,将指尖点在了周青霖的眉间。
    容离低头不语,目光却睨了过去。
    周青霖眼一抬,神色有些古怪,他眉心被冻了个正着,忙不迭抬手去摸了一下,却摸了个空,手自华夙食指上穿过时,还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华夙收回手,神色阴沉沉的,寻常鬼若入皇城,是顶不住这漫天紫气,却有法子可以避险。
    容离心道,这还能有法子规避么?
    华夙冷声说:找个命硬的,借其福运,自然便能把灾祸免去,可这被借之人,却不是那么好命了。
    再看周青霖,除却眉间笼着黑雾外,依旧是容光焕发的,身上并无别的异样。
    华夙淡声道:被夺去福运,人便会招惹祸殃,厄运连连。
    她略微停顿,又道:丹璇为洞衡君担了祸难,这与被借去福运无甚不同,俱是伤身伤魂的。
    容离心神俱震,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惊,还是在慌。
    华夙淡声道:不愧是无情道。
    作者有话要说:=3=
    第81章
    这慌张突如其来,就跟做错事被逮着了一样。
    容离本是想替丹璇澄清和洞衡君关系的,不知怎的,忽地又想替那诡秘莫测的洞衡君辩解了。
    修无情法,当真这么无心无情么。
    华夙退开,凭栏斜倚,细眉微挑,我说的是洞衡君,怎你一副委屈的模样。
    容离别开眼,故作镇定。
    华夙侧头睨向周青霖,被借去福运,是会惹来杀身之祸的,这一刻尚还安好,下一刻便说不准了,如他这般的朝廷命官,身沾贵气,他之福运,正是那些邪魔歪道会觊觎的。
    容离了然,周青霖这印堂上的黑雾来得并非巧合。
    几个婢女陆续走来,端上了一些吃食,一样样的虽然分量少,但看着精致,寻常人是吃不起的。
    周青霖时不时便要叹上一声,神色着实不大好看,他半晌又道:我本以为她在祁安会过得好,那时我去祁安,若是能与她多说几句话可各自成家,若还那般私下闲谈,到底不妥。
    容离心神不宁,还回想着华夙的话,无情道若当真连丁点情义也不沾,那丹璇替她承去祸难,是甘愿如此,还是受了胁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