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字一行行，两寸是他派小厮采买新茶，三寸是他斥责了门内弟子，五寸是他又安插了多少人去神京保护他那个小外甥……桩桩件件琐碎小事，就仿佛是李顾言亲眼见了那人一般。
    “不错，倒还算详细。”李顾言揣了册子在怀，难得地夸奖了属下。
    秦老爷子激动得快撅过去了，“小的手下的人您尽管放心，那边日日夜夜都盯着，连洗澡更衣都……”
    “不要贴得太近。”李顾言突然打断他，沉声道“若是太近了，被发现反而得不偿失。”
    顾思南从李顾言开始看那册子时就觉得浑身不舒服，见状赶紧贴紧他，手臂像灵蛇一样柔柔缠上去，“义父，我们再出去逛逛吧。”
    李顾言宠溺地摸摸他的后颈，二人相携而去，街上几缕春风相随。
    ……
    何连连做了一个好梦。
    梦里不再是那些他永远也不回去的记忆，这一次，梦的内容只有一个怀抱。
    他在一个黑暗的地方，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一个温暖结实，从身后把他完整包裹起来的怀抱。他心安得一塌糊涂，枕在半截结实的手臂上酣睡整晚。
    现在他醒了，但他的身体好像还能感受到那种温暖和安全……等等……
    竟然真的有个人从背后抱着他，一手垫在他脑后，另一只手像搂着个枕头一样箍在他腰间，一阵阵温热的吐息沉而缓慢地喷在他颈后，彰显了那人还在熟睡中的事实。
    何连连从来没和谁有过这么亲近的接触，整个人都傻了，满心混乱了几息之后，他成功把自己变成了一只熟透的虾子。
    为什么封天麟会在他床上啊！
    何连连试图挣脱出来，可小侯爷在睡梦中显然是觉得自己的枕头要跑掉了，不但搂得更紧，还蜷起腿来试图用整个身体禁锢住不听话的枕头。
    “田田，你怎么还没起？”天九的大嗓门从院子里一直吵到门口，在何连连还没来得及阻止他的时候，那个二傻子已经“砰”地推开了门。
    一切都是那么突然而不可预测，天九张大嘴巴，眼睛瞪得像个铜铃，清晰地映出床上身体纠缠衣衫不整的两个人。何连连由红转白的脸，半敞开的领襟，还有小侯爷放在“暧昧”位置的手……一切的一切像个巨大的炮仗在天九的胸口轰然响起，将他炸得粉身碎骨。
    这么大的动静不醒也难，小侯爷半睁开眼，睡意朦胧中咕哝一句“这么大动静是要拆了房顶吧？”
    睡意消失只是一瞬间的事，因为某个害羞得说不出话的小孩子，情急之下挣扎起来一脚踹到了封天麟的裤裆……
    当然，没有人同情封天麟。
    等他更衣妥帖再想去道歉时，何连连已经不知道躲在哪里了，大家都有些着急。
    封天麟真是百口莫辩，甚至天九还悄悄问他，是不是孝期压抑太久了对小毛孩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封天麟直接用包子塞住他的嘴来回答他。
    他现在一听见天九的声音就裆下一疼。
    “别胡说八道了，还不快把田田找回来！”
    正焦头烂额时，忽然门外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侯爷，我家公子邀您过府一叙。”
    封天麟愣了愣，猛地起身急步走向前庭。冬日午后难得的日光泼洒下来，映亮了他的眉宇。
    ……
    何连连蹲在花园里一片枯萎的月季丛里发呆。
    在他人生短暂的十年中，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和他有过很亲密的接触。就连何元清都是一样的，再冷的天他们父子俩都一人一床被子。
    何元清并不是一个慈爱的父亲，何连连无法否认这点。
    所以当他和一个认识不到两个月的少年如此亲密时，他是无所适从的。尤其是昨夜那个梦让他前所未有地心安，更让他觉得羞耻。
    比起离成熟还差得远的幼小身体，他更痛恨自己软弱，无能，想要被保护和安慰的心灵。
    可封天麟并没有做错什么，那个人大概只是觉得好玩，或者是对弱小可怜的何连连的一点怜爱，却并不知道一个温暖怀抱对何连连到底意味着什么。
    何连连讨厌自己，非常讨厌。当然这种厌恶并不会波及到封天麟，更何况他回想起来挺内疚的，从前听父亲说少年人那里非常脆弱，很容易受伤。
    认认真真把思路理顺，何连连决定去找小侯爷道歉。先是露面安抚了正在焦急寻找他的众人，然后问出了不在场的封天麟的去向。
    如果当着大家的面和那个人道歉，那么爱面子的小侯爷被所有人知道根部受伤的的事，大概要觉得没脸了。
    所以何连连决定，要偷偷溜出门，在外面给封天麟道歉。
    ……
    梨园地处神京南边，周围尽是一等一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之地，只有梨园打眼望去干净极了，连门口的垂铃都风雅万千。
    今日是初二梨园并不开张，时辰还早，四方庭院里是几个穿着各样浅色纱衣练功吊嗓子的孩子。这些孩子身量纤纤，练功时小步无声轻移，广袖飘拂嗓音咿呀，像几朵春寒料峭时园圃里精心培养出的早开的花，舒展着幼嫩的瓣在枝头轻颤。
    封天麟进了门，立时就被团团围住。“侯爷今儿个初二就来看小师兄，怎么也要给些年节赏钱，咱们才让过去里屋！”
    “本侯急匆匆来，哪有赏钱？回头和你们班主讨去！”封天麟原本灵活得像条游鱼，只可惜水中花花草草茎蔓太多，把他生生困住了。
    一时间几双柔荑在小侯爷身上搜刮个遍，等他分花拂柳地逃窜出来，揣了碎银的荷包已经不见踪影。
    这梨园的花虽好，但也只是凡俗之花了，楼阁中还有一朵深藏着并不能轻易示人。见过的都说那是自九天之上飘落而来的仙葩。不知是经哪位曾经浇灌了它的仙人点化，嗓音也成了空灵婉转的仙音。
    仙葩，名唤梁仙音。
    曾有人千金求一曲，也曾有人宝马香车来迎，更有人豪掷整车珠宝只求回眸一顾，但梁仙音身栖清池，那些俗气从不沾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