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8)
车提回来了,不想开出去逛逛?厉扬挂断电话,转头问他。
许尧臣坐沙发上,低头玩手机,情绪不高,逛出去再让人拍着,老陈非得心梗不可。
保证拍不着,厉扬把围巾重新给他圈回去,走,带你去个有意思的地方。
驱车二十多分钟,他们到了一片野湖,就在东郊。
湖面结了极厚的一层冰,冰面上零星地坐着几个冰钓的大爷,一动不动地,像入了定的世外高人一般。
日头高悬,无风,日光铺在人身上,生出几分暖意,在隆冬里显得尤为珍贵。
厉扬踩着一片干草从岸边下去,站稳了,转身向许尧臣伸手,下来走走。
许尧臣怪惜命地往下看一眼,这冰能碎了吗?
碎了有我托着你,还能让你淹在这儿么。厉扬搭住他戴了手套的爪子,两人隔着厚棉握着,看上去笨笨的,却窝心。
站在冰面上,又是种不同的感受了。
许尧臣童心未泯,想在上面滑一滑。于是,厉扬拽着蹲下的他,拖死狗一样拉着他跑了十几米,结果冰面不平,俩人前后脚摔在上面,滚进了一堆枯叶里。
所幸穿得厚,不疼也不冷,一时也就不想起来,干脆仰面看着颜色干净的天。
许尧臣哈着气,问厉扬:你怎么知道这地方的?
那时候刚大学毕业,只要是老关给的活儿,什么都干。有一次犯了点错误,让老关赔了三百多万,我想帮他找补,就去跟对方软磨硬泡。那人是个老头儿,没别的爱好,就爱钓鱼。我在这儿陪他冻了半个多月,鱼没钓上来几条,好歹是把他说动了,再给我一个机会。厉扬扒拉扒拉许尧臣头发上沾的碎草叶,你问我为什么赚够了钱还要那么拼,其实就两点,一是为我父母,二是为你。
许尧臣偏过头,看着他,不要为不用为我。
厉扬很平静地跟他对视,望进他漂亮的瞳仁里,你走的路注定是不容易的,其他圈子里的拜高踩低、浮夸虚荣都藏在暗影下,不见光。可在这个圈子里,它们全摊在明面上,吃人不吐骨头。你或许可以拍着胸脯说谁也不靠,但我得让你有个后盾。
志气还挺高。许尧臣往他这儿凑凑,两人挨着头,那这样吧,等我混成了陆南川,你就退休。
成啊,厉扬握他的手,那你抓紧点,要不我也成一老头了。
他们躺了会儿,身上泛起冷,只得遵循生命在于运动的俗话,起来跑跑,去钓鱼大爷旁边看热闹。
围着大爷看了十多分钟,在鱼上钩的时候,许尧臣分别收着了刘铮和顾玉琢发来的链接住在超话里的二位,默契十足。
两条链接,一条是沉着,一条是果粒橙。
相同的是,都十分活跃,不同的是,一个过清明,一个过春节。
沉着这边几乎打算烧纸了,连哭天抹泪的都少见,只有一排排整齐的蜡烛。
妈的,从没磕过be这么彻底的cp。
崽种!你拿什么赔我逝去的青春!
咋be了,一起提车就be了?敢情你们生活里都没朋友呗。
姐妹,别骗自己了,你心里知道的。
我拒绝。
小顾和臣宝春节要合体上节目,你们都不知道吗?
虚假营业罢了,我宁可不知道。
在线蹲一个真相。
真相就是霸总和臣什么都不是,我沉着才是真的,真金白银的真。
另一边,果粒橙里鞭炮齐鸣,二踢脚和爆竹同时上天,欢腾得像是几个月前的沉着。
果子们真的有点人脉,不爆则已,爆就是内部人员。
隔壁沉着都馋哭了。
那是她们送葬的泪水。
啥也不想说了,就是一个字,how pay。
啊啊啊啊啊啊,我可以幻想车是厉总送的咩!
好像不是啊,我听说是臣自己买的。
独立自主人设稳了,姐妹们,这就是tla!
眼泪从我的嘴角狂涌。
他们站一起的画面我能脑补一百章**文。
朋友,你被屏蔽了,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的不说,我就想问,爆料的妹子,你为啥现在才爆?
妹子说当时没拍照没证据,不能信口胡说。
把严谨打在公屏上!
果粒橙yyds!
在超话疯狂的同时,被《尘嚣》宣发买来的营销号也在转一些视频剪辑,剪的基本是预告和片花里孙安良和许尧臣的镜头,乍一看,这剧基本没女主什么事儿了。
营销号的评论区,热评全在喊磕到了高级糖两位眼神戏绝了,下面,无人在意的角落,水蜜桃们说,一时不察,让牛鬼蛇神都跑出来了,果粒橙给她们点赞,同时表示,不能说是恶心,只能说是不要脸。
最终,姑娘们说,恰烂钱的营销号,你们死了。
回程,许尧臣没开车,他坐副驾上翻微博看,乐不可支,碰上有意思的,还用小号给人点个赞。
路上车不多,二十来分钟,两人就到了出租房的车库。停好车之后,厉扬把他手机缴了,问他年怎么过。
许尧臣答:老惯例,给铮子包个红包,去老陈家蹭两顿饺子,顾玉琢在的话就一起玩儿两天。
要不要跟我回去?厉扬捋捋他头发毛,带你吃牛肉面。
我许尧臣倏地躲开他的眼神,手藏在袖子里掐了掐自己掌心,胸腔里的心脏开始信马由缰地顶着嗓子眼奔腾起来,让他难受,我就不去了,挺奇怪的。
厉扬看看他,手背蹭蹭他被暖风吹热的脸蛋,知道是自己心急了,那就不去,托起他下巴,强迫他看过来,等我回来,给你带我妈炸的麻花,你爱吃的。
心跳没平复,仍旧激烈。许尧臣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失落,他少有地乖巧地点头,缠上自己的围巾,拉开车门下去了。
大年三十是热闹的,街面上布置得红彤彤一片,张灯结彩。
现如今不像八九十年代,逢到年二十九、年三十,就到处见不着人了。现在外面的商场、餐馆,该营业照旧营业,所以对许尧臣来说,并不会可怜到一个人对着冷锅冷灶偷偷抹泪。
他今年有了兴致,上午一个人开车跑出去,把自己全副武装,挤进超市里和大爷大妈一起抢购了年货,还买了灯笼和拉花。下午又去给自己张罗了一购物车熟食,在喜欢的馆子点好外卖,装盒拎了回去。
出租屋和澜庭都请阿姨打扫干净了,可他不想一个人住郊区,于是就偷偷回了澜庭。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他也不管了,开始祸祸屋子把福字帖上,灯笼挂好,拉花扯开,又翻出杯盘碟碗,准备热年夜饭。
一切都准备停当,他却接到了一个人的电话。
这个人从私人关系上,是他的继姐,从法律上是陌生人。
她姓季,叫季莎,是季广茂的女儿。
第74章
季莎是个画家,画的东西不在许尧臣能欣赏的范围内,但她却有一批自己的拥趸,在业界也算叫得上名了。
她性格很独,孤傲得很,小时候非常烦程艾,几乎到了看她一眼就要发疯的地步。后来大了,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反而跟程艾关系逐渐缓和了。
这通电话,她算是为程艾打的。
我爸你季叔,说跟你开不了口,上次闹的不好看,叫你来过年显得不合适。季莎道,我的意见,你要是不忙,就过来一趟,我也在,她吵不起来的。
许尧臣觉得很没趣,我和程艾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大过年的,算了吧。
性取向是个人自由,这我们都明白,程艾也接受,但其他的事儿上,你得给她点时间。季莎声音很稳,听不出多余的情绪,大年三十,按中国人传统,是该阖家团圆的。
许尧臣直截了当道: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哪年也没团圆过,咱们这四口人,不是早该习惯了么。
他们两位岁数都大了,人一上年纪,难免想有小辈在身边。你和程艾的关系一直是我爸的一块心病,我当女儿的,不愿意看他为这个发愁。当年你们困难时候,我爸也伸手帮过忙,可惜他能力有限,没能把你也从火坑里拉出来,这是我们都对不住你。季莎话音又缓下来,小臣,你当我道德绑架你也行,总归这一顿年夜饭,我希望你能来。
许尧臣看着自己映在电视屏幕上那一道虚影,说:行,我考虑考虑。
放下手机,他靠沙发上愣了会儿神。
按说脑子里得有点思考的,可他什么也思不出来,就一个念头,无所谓。
在许尧臣小时候,程艾算得上一个贤妻良母。她息影之后,相夫教子,每周也能下几次厨,给丈夫儿子做顿可口的家常菜。也曾经搂着儿子给他念过故事书,教他做人的道理。
许尧臣记得,他从幼儿园起,就总是同学里最骄傲的那个他妈妈是个大美人,没有谁的妈妈能比得上。
也许是小朋友能向外张扬的东西太少,父母的相貌就成了最直接的本钱。那时每逢家长会,他都要装作不经意地向别人炫耀,再享受其他人的赞美。
程艾也总会说,宝贝,以后你也要让妈妈为你骄傲啊。
可惜,没有以后了。
许尧臣去厉扬的酒柜里挑了瓶酒,拍张照片发给他,说这支自己要了,借花献佛,去送礼。
厉扬没问他要干嘛去,只给他发了张图,是两盆饺子馅和白胖白胖的面团,说准备包饺子,自己要上阵擀皮了。
许尧臣对他挑个大拇指,让他包好了把成品发来展示,这边又挑拣出两箱水果,拎着出门去了。
当年,季广茂正逢事业不顺,又与前妻闹离婚,几乎是净身出户,恰碰上方远出事,程艾住进疗养院,他想帮,可正如季莎说的,能力不够,帮不了。
但不管怎么说,季广茂能帮着照顾程艾,许尧臣就是感激的,否则以他当年那个情况,恐怕更要焦头烂额。
开车去往西郊的路上,许尧臣想起来前些年季广茂要带程艾走的时候,私下里来找过他,问他意见,要不要一起远走他国。
他那阵子中二病正严重,很是不屑季广茂和程艾这种一走了之的鼠辈作为,他对季广茂说,他在他爸坟前发誓了,要让他干干净净在下面做鬼,安安心心等下一世轮回,所以走不了,这辈子都走不了。
自那以后,除了每半年定时打过来的钱,他们之间的交集就很少了,直到程艾这次回国,他才又见着季广茂。
季莎把年夜饭定在西郊一处园子里。
园子占地面积相当广,里面亭台楼阁,要是徒步进去,十分钟都未必能绕到正经吃饭的地方。
许尧臣跟着导航走,等进园子,导航就罢工了,开启胡言乱语模式,他只能跟着路牌兜圈。兜完大半个园子,总算在一道精巧的拱桥后找着了停车场。
停车场小哥穿着笔挺厚实的黑呢大衣,绷直了肩背站在距他车门半米远的位置,等他方一拉动车门,便上前替他在外拉开了。
先许先生,晚上好。小哥显然认出了他,却习以为常般,并不多看一眼,礼貌地将视线下移,问后备箱是否有物品要拿。
许尧臣将后备箱打开,挪出他拎来问候长辈的节礼,和小哥一前一后往光亮处走。
影壁另一侧,是正堂,古朴的雕花门外,许尧臣看见了季莎。
她手里夹着一支细长的烟,眯着狭长的眸子,吞云吐雾。一身沉寂的黑,像是要融进浓重的夜色里,独是手腕上挂了一串南红,提了零星的亮色。
她冲许尧臣抬手,那串南红一晃,很有几分风情。
来了,季莎掐灭了烟,目光在他脸上一顿,有七八年没见了吧?
许尧臣道:差不多。
他们一同沿着曲折的回廊往里走,季莎并不多问许尧臣近况,聊的是她的巡回画展,直言宁肯坐在画室里不停歇地画一个月,也不想如此东奔西走地搞商展,实在不适合他们这摆弄艺术的人。
带了一幅送你,回廊尽头,等侍者替他们开门时,季莎道,也是我爸的意思。
许尧臣愣怔,没等理清是为什么,门内的光便扑到了脚下,容不得他出神了。
季广茂还是个好脾气的样子,见许尧臣进门便迎上来。许尧臣喊了声季叔,他忙着招呼孩子坐下,又拉着程艾当起和事佬,给母子俩热络气氛。
季莎让他们入座,嘱咐候在一旁的小伙子可以传菜,于是程艾和季广茂坐在了主位,他们两个小的分坐两侧,乍一看倒像是和睦的一家子。
小臣啊,你不知道,上次你走了之后,你妈妈就让我给她找你演过的片子,她挑着喜欢的,看了好几天呢。说着,季广茂给许尧臣夹了块鸡汁焖笋,尝尝,据说是这儿的特色。
程艾挺别扭地看了眼她儿子,以后少接些烂片,那种片子演多了,你就不会演戏了。
哎,说这个干嘛。季广茂悄悄在桌下碰碰她,你不是讲,小臣在一个叫什么,那个剧,表现得很可圈可点嘛。
破晓、破晓,跟你说了好几遍了。程艾秀气眉蹙着,透出不耐烦来,还没有播的,只是看了片花。
你妈妈说,演得入木三分,是把人物吃透了,季广茂笑着,可骄傲了。
许尧臣咽下了那块笋,对程艾道了声多谢,以后再接再厉,没驳季广茂的面子。他没什么兴趣闲聊,对面季莎也看得出来,便把话题往近来热议的民生上引,什么猪肉粮油价格,房市前景如何,缓和了尴尬的气氛。
程艾本来也不是个健谈的人,一顿饭,她偷偷地打量儿子,却实在看不出来是胖了瘦了,在她的印象里,孩子是悄悄就长大了,好像没有她和父亲的帮扶,也没能活不下去。
相对而言,在孩子们成年以后,她反倒把稀少的母爱都倾注在了季莎身上。现在看着自己儿子,程艾罕见地生出了些愧疚。
而愧疚这种情绪,本不该属于她的。程艾轻轻摩挲着桌布的边缘,不再看许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