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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家女 第244节

      “我吴有五十万大军,只要守住了金陵城,三日之内便有大军回援。”
    在他身后站了个清俊的少年,看着有十三四岁上下。
    “陛下天威在身,定能守金陵不失,只求陛下保重龙体,才有吴国天下安稳。”
    杨源化大笑了两声回头看向少年:“徐奴儿,你觉得这定远军可取之处在何处?”
    几位同样披甲的大将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在这等时候,陛下怎么还让人夸赞敌军?
    徐奴儿面无惧色,坦然道:“火器之利,士气之盛,兵卒之健,大吴有所不及。”
    杨源化抹了把胡须:“既然是如此强敌,大吴又如何能赢?”
    “天时,地利,人和。梅雨将至,是天时,江南之地北人不熟,是地利,大吴上下忠心于陛下,有退敌之决心,是人和。定远军多年来退蛮、平叛,卫氏以安民为帜,人心在她,南下却是征伐,杀人破家毁地,人心皆归于圣人。”
    “哈哈哈哈,说的好!你着实有秋辞当年之风采。”
    随口提到“秋辞”二字,杨源化面色一变,问站在后面的一男子:“我记得观文学史告病许久了,沈学士的病还没好吗?”
    那男子长相平平做文士打扮,是他身边的侍诏。
    “回陛下,沈学士自从奔丧归来便几度病重,去年十月之后就昏沉难醒。”
    杨源化没有说话。
    连徐奴儿都能察觉到他的怒火。
    侍诏匍匐在地。
    站在众人之前的吴国之主轻声道:“圣台大学士也去了北梁数月,至今没有消息。”
    “都没有消息。”
    徐奴儿仿佛听到了一声冷笑。
    此时,杨氏看似不急,吴越的钱氏反倒急迫起来。
    “国主,既然早有定论不如早些动手,等到黎国的军队攻破江都,虏获了那杨源化,吴越就晚了。”
    面色苍白的女子穿着一身灰色道袍站在大殿里,直直看着吴越国主钱珋。
    在她身后站着副相顾清辉,镇海将军顾宏江,甚至还有钱珋的女儿——会籍公主钱夕。
    还有几十位大臣,站在了顾清辉的身后。
    钱珋向大殿的包金横梁,终于深吸了一口气。
    “写国书给黎国国主,吴越愿与她结盟,合攻南吴。”
    看见连国相南宫启都缓缓点头,钱珋又说道:
    “征船五千艘,水军六万,与黎合力攻吴,顾宏江你领兵,也看清楚那些黎国之人都是什么模样。”
    “是,国主!”
    最后,钱珋看向穿着道袍的女子。
    “顾微澜,等黎国攻下南吴,吴越可改向其称臣,孤可派二子往黎都为质,你所说的,孤都答应了。”
    女子跪拜在地:“国主为吴越百姓计,实乃万民之福。”
    看着她干瘦的手,钱珋摇头:“你好好养你的身子。”
    “谢国主。”
    顾微澜又或者可说卫雪歌看着用一块块山水石做的石砖,轻轻磕了个头。
    这只是第一步。
    吴越,必入大黎的国土。
    第249章 金陵   “干他个忘八爹!打下杨家皇宫当……
    隋朝文帝灭南陈,命人一句荡平了当时的建康城,唯独留了石头城做一州治所,唐时诗仙李白钟爱石头城,不仅常来写诗,还在安史之乱时几次上书请迁都金陵。
    韩翃写金陵城写得字字冷清疏阔:“落日澄江乌榜外,秋风疏柳白门前。”
    梅雨将至,四月的金陵城还有几分凉意,帐中,龙十九娘子的腿上盖了条薄毯,她左手边坐了现任湛卢将军苏长于,右手边是现任龙渊将军申屠休,他们倒不是在对坐读诗,金陵城近在眼前,军情会是开不完的。
    只不过今日的“军情会”比平日的都要多些东西——李瑄的罪定下了。
    苏长于低头看着文书,幽幽一叹:“‘叛国弃民,毁诺背信,心中从无安民定远之念,唯有对权势财赋之强求,妄图恢复唯其独尊之帝制,重陷大黎百姓于鱼肉之境地……’说是论罪,实则论心,黎国初立,有大辅而无君主,这次是要接着李瑄之事立黎国上下的反帝之论了。”
    他也已年过五旬,一捋掺了白的长须,笑了一声许久没说话。
    帐内一静,申屠休将文书抽到了自己面前,细读了两句,他说道:
    “有这一次,黎国里再没人敢提大辅称帝一事了,这是好事儿。”
    苏长于摇头:“借着这样的民议在黎国刨去了帝制的根,暗处的魑魅魍魉只怕也要坐不住了。”
    “哈,咱们何曾怕过鬼?”龙十九娘子双手捧着大陶杯笑呵呵,“但凡敢动手脚,一律砍了头颅就是。”
    苏长于还在拈胡子:“各处守军裁撤整编,定远军内各部大调,又恰逢南征伐吴,凡事都赶在一起,我只怕出了事咱们不能回兵驰援。”
    “苏小壶你就是谨慎太过,正是多事的时候那些没卵子的小忘八才会冒头儿呀,平日里谁不是装的一个比一个老实?”龙婆这些日子过得甚是舒坦,她被直调到了巨阙部,那专门看着她的小文书却是湛卢部古文将麾下,没有跟着她过来,自然也没人管着她骂人,更不会扣她俸禄。
    申屠休终于看完了整份儿文书,只觉得龙婆骂的正和自己心意:“龙婆说的极是,苏夫子你别总勾你那几根胡子了。”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的不怕事,苏长于都懒得抬眼看他们,只暗暗叹气,将自己的顾虑暂时收起。
    “昨日金陵城里又进了三万人,咱们何时动手?”
    “那三万人是池州来的……”龙婆放下手里的陶杯,站起来看向自己身后的舆图,“三日前承影部传来消息,抚州的五万吴军刚过彭蠡泽,江州现在只剩了不到千艘船,他们要想到金陵也得再过半个月。”
    定远军屯兵金陵城下已经十三日,这十三日中,他们以火炮击溃了江州来援的吴兵,又在易箫的帮助下安定了已经被攻下的鄂州、庐州、江都府北等江北各地。
    如今金陵城方寸之地囤有南吴已经聚齐二十万大军比十八万定远军还多,只是杨氏还没寻到反攻定远军的时机,想来也就在这几日了。
    龙十九娘子的手指在金陵城与太湖之间画了个圈。
    “这地方看着风水不错,适合让杨家小儿辈拿自己那来肥地。”
    旁人都笑了。
    定远军过了长江一口气打到金陵城下,吴国国主杨源化自恃文治武功兼备,偏要与名震天下的定远军一较长短,不惜举国调兵来援,意图将十八万定远军斩除于江北。
    此间坐的三部主帅每每佯攻却并未攻下金陵,等到今日所要的也正是让吴军倾巢出动,以求毕其功于一役。
    “今日又有两百门火炮过江,元帅的意思是江南梅雨难熬,还是得赶紧轰了这帮虾蟹兵,那五万抚州兵就交给湛卢部和咱们的水师了,再有晴日,咱们就动手。”
    说着,龙十九娘子一阵肉疼,为将者谁不贪功?那五万人乘着破船顺江而下,想要收拾他们不过是顺手的事,可惜与功劳相比,战机更可贵千百倍。
    功劳是死后的坟上烟。
    战机是少死无数百姓兵士。
    “从太原南下之前,元帅与我等说,此战是大黎的开国之战,咱们这些人能打成什么样,旁人眼里咱们大黎就是什么样,凶狼恶虎还是拉磨的驴吃草的牛,又或干脆是个沉水的鳖,就看咱们这些人的本事了。”
    她实在难得说正经的话,听得申屠休神色一正。
    苏长于也放下了摸胡子的手。
    帐外,一传信兵说道:“将军,工布天文司来报,后日放晴,能晴三四日。”
    将薄毯叠了叠放在一旁,龙十九娘子理了理身上的铠甲。
    “这天可真是怪了郎当,还以为这辈子见不到太阳了。”
    申屠休也站了起来,将长槊从架上取下,笑着道:
    “再等下去我骨头里都能挤出水来了。”
    苏长于的见他们二人军容整肃起来,心中一阵欣慰,也握紧铁枪站起来:
    “也到了咱们发兵……”
    龙十九娘子一声大吼:“干他个忘八爹!打下杨家皇宫当猪圈!”
    申屠休大声附和:“干!当!”
    苏长于:“……”
    所以他为什么要站起来?
    ……
    将李瑄一案交给了越霓裳,卫蔷也启程南下,一州一州走过去,也是巡视,到了长安,各处今年的春种的田亩已经算出来汇总在了一起,除了麦、粟、棉、杜仲四样之外,今年还格外统算了豆、麻、胡麻和落花生,从太原往南到同州一线一面要靠地糊口一面还要保水土,胡麻、落花生这等适宜种在沙壤地的这两年在各处推行,百姓买铁锅的多了,也多有人顺手去书肆买一册薄薄的菜谱,用铁锅加了油炒菜,人吃了有气力,手指也圆润起来。
    李若灵宝带着秘书司用两三日翻完了簿册也不得不承认京兆尹元妇德所倡种油料建油坊一事着实令百姓获益颇丰。
    卫蔷又去看了长安的孤儿院和医药局,襄州各处算是新得的,想要南征,长安与东面的兖州一样都是枢纽之地,更因长安多年人才积累所得,这里俨然成了北疆之外大黎的又一中枢。
    李若灵宝自己抽不出身让虞青蚨和裴盈两个小的跟着大辅一道出去,也是有心让虞青蚨见见世面。
    事后她庆幸了许久。只因刚到孤儿院卫蔷还在掏钱,小裴盈已经把自己身上的钗环都解了,恨不能把衣服都当场扒了塞给这些失了父母的小孩子。
    要不是虞青蚨死死拦住了,俩人还不一定比着闹出什么光景。
    大辅也就罢了,身上加起来也不到一贯,裴盈上有能赚钱能赚钱的父母兄长,自己的俸禄也不爱花,差点写一个二十贯的条子让人往麟州取钱,虞青蚨把她从孤儿院拖出来,只让她给了一贯。
    长安孤儿院里有些孤儿是南吴偷袭复州那几日在灭村时被父母藏起来的孩子,也有被砍了之后扔进火里从死人堆里又爬出来的,比麟州孤儿院那些英烈之后、失家小儿女更惨烈十倍。
    看得裴盈双目赤红。
    被虞青蚨连拉带拽的拖出来,裴盈鼻子发酸,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她自幼得父母兄长宠爱,就算是突然被抢进上阳宫,惊慌无措的茫然也大于惧怕,终究没吃什么苦头。
    这些孩子不一样,父母、故乡,转瞬成白骨焦土,仿佛前一日还能奔跑于田亩间,如今只剩一条残腿跌跌撞撞。
    什么道理放在他们面前,都是不讲道理。
    虞青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世上苦的人太多了。
    没遇到定远军,没吃过饱饭,没穿过新衣,靠着制酱菜赚些散钱勉强糊口,她从前都不知道自己是苦的。
    裴盈叹自己从前顽愚,这世上竟有人不知苦是什么。
    虞青蚨伤自己从前蒙昧,这世上竟有人不知什么是苦。
    一时相对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