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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台艳宦 第60节

      裴祯元:“……”
    他目光晦暗地望向那扇医馆的后门。
    顺宁府的每个医馆门口都安排了人手,裴祯元几乎能画出戚卓容的路线图——先去看了几个离城门最近的医馆,发觉人太多后,便直奔最贵的医馆。而后,再也没有了她的踪迹。而据这家门口盯梢的人说,这家医馆,在戚卓容路过不久后,突然就毫无征兆地从里面落了锁。
    裴祯元担心是戚卓容伤势过重,医馆无法再接待别人所以才落了锁,当即心急如焚地带了司徒马赶来。前门锁了,司徒马便去开后门,果然看到了撬动的痕迹,也立刻断定是戚卓容的手笔。
    此时此刻,裴祯元只能庆幸,当时留了司徒马在外放风,没让他跟自己一起进去。
    想到这里,他又不由心头一涩。
    他看着她的影子,拿起剪刀,去对付肩膀上的伤口,甚至还企图……亲手去拔箭头。她嘴里咬了布,隔着一道窗户,一道纱帘,都能清晰地看见她的颤抖,可她却没有叫出一声。
    这么多年……原来她一直是这么过的。
    第73章 我从来没见过姑娘这么厉……
    戚卓容试了几次拔箭,均以失败告终。她以前常常给自己处理伤口,也拔过箭头,自以为驾轻就熟,谁知这次的箭头长了倒钩,她一个人,实在难以下手。
    就在她忍着痛,想翻翻周围还有没有可以减轻痛感的药物时,医馆外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杜大夫,杜大夫在吗?我是丹心坊的纪娘,来还上次向您借的医书。”隔着两重门,敲门的女子声音显得有些飘忽。
    戚卓容取下了嘴里的布巾,将外衣一披,打开里间的门,便看到正门外影影绰绰有个女子身影在等着。
    她将门打开一条缝,压着嗓子问道:“你是……”
    “我是丹心坊的纪娘呀,你是谁?”女子抱着两本医书,疑惑道,“你是新来的伙计吗?杜大夫呢?”
    “在里面,你先进来罢。”戚卓容为她拉开了门。
    纪娘不疑有他,迈步走进,刚走了没几步,却一眼看到了晕倒在柜台后的伙计和老大夫,不由大惊失色:“你……”
    戚卓容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低声道:“不想死就乖乖听话。”她虽然受了伤,但吓唬一个弱女子还是绰绰有余。
    手中医书啪地落地,纪娘惊恐万分,不住地点头。
    “你是丹心坊的医女?”
    纪娘:“是、是。”
    “平常看什么病?”
    “一些妇人私疾……或者一些跌打损伤……不便被男子看到的地方,就由我们诊治。”纪娘吓得语无伦次,“我、我什么也没有,没有钱、也没有色,你你……”
    戚卓容带着她往里间走去,反手锁上门,这才松开了掐着她的手。
    纪娘连连咳嗽,一抬头,看到案上一些沾血的布条和医具,不由愣了愣。
    “这个,能拔/出来吗?”
    纪娘回头,看到戚卓容唰地扯下了外衣,露出血迹斑斑的肩头,不由呆住了:“你、你是女的?”
    戚卓容皱了皱眉:“我一个人拔不了,需要有个人帮忙,你可以吗?”
    纪娘倒吸一口冷气。
    她其实压根就没有处理过这样的伤口,毕竟普通百姓最多就是割伤划破,谁会中箭?但看这女子一幅凶神恶煞的模样,她又哪敢拒绝,只能结结巴巴道:“我、我没弄过,但可以试试……”
    她转身去找药柜:“你等等,我去给你冲包麻沸散……”
    “不必。”戚卓容说,“直接动手。”
    纪娘惊呆了:“可是你这个……会很痛。”
    “没事,我可以忍。”戚卓容说,“你只需帮我处理好伤口就可以。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也不会亏待你。”
    饮下麻沸散,她岂不是就任由人搓扁揉圆?就算这医女不会害她,她也不可能允许自己在陌生的环境里失去对身体的控制。
    纪娘递过来一片晒干的草叶,小心翼翼道:“那你含一片这个罢,它是镇痛的,就算作用有限,也比没有好。”
    戚卓容是看着她从药柜里找出来的草叶,看了看,确实不大像毒草,便皱着眉头压在了舌底,而后重新咬了一块布巾。
    纪娘咽了咽喉咙,谨慎地一手举镊,一手举剪,靠近了她的肩膀。方才远看还不觉得怎么,如今凑近一看,才发现这伤口里面竟然还有倒钩!她不由一身冷汗,也不知如何进行下去。
    她已是这里医术最好的医女,她不会,这顺宁府中当然就更没有别的医女会。她只能硬着头皮上。
    戚卓容含混不清地道:“不必顾忌我的感受。你可以先将箭头剪断,然后将倒钩慢慢剔出。”
    纪娘不敢看她:“……好。”
    身前的人开始隐忍地颤抖,却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纪娘盯着手下的血肉,一边如履薄冰地动作,一边心惊于这女子的忍耐力。
    她在学医时,其实也曾看过几次老师傅为病人拔除箭头。顺宁府周围山多,时不时会有山匪马贼出没,有路人受了伤,就得到顺宁府上求医。但她也只是看看而已,毕竟她是医女,只需给女人看病,而普通女子是不会受这种伤的,自然也没有学的必要。至于江湖女子,她们倒是会受各种稀奇古怪的伤,但她们往往不介意男女之别,什么男的女的,哪有性命重要,而大夫收了钱,也不在乎男的女的,救治就是了。
    纪娘努力回想着老师傅的动作与教导,慢慢操作着。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终于将所有碎铁清理干净,又给伤口上了药,最后用细针仔细缝合。
    她放下针线时,才终于感觉到双臂的酸软无力。她擦了擦满头的汗,再抬头看戚卓容时,只见她面色惨白,双唇失色,靠在床上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不由慌乱道:“姑娘,姑娘!”
    “……醒着。”戚卓容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双目失焦片刻,才终于汇聚到纪娘脸上。
    “好、好了。”纪娘战战兢兢地说。
    “多谢。”戚卓容抬起另一侧的手,将布巾取了出来,而后躺在床上,望着屋顶发怔。
    纪娘起身道:“我去给你煎药,免得天气热,又生了病。”
    戚卓容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力气坐起来给自己穿上衣服。肩膀处被纪娘重新包扎了一番,每动一下,便是一阵尖锐细密的疼。
    但总算是好了。
    她下床推门,伙计和老大夫仍旧昏迷不醒,纪娘蹲在后院的药罐子前,正在扇着小扇煎药。见她竟然能下地行走,不由目瞪口呆:“姑娘……我从来没见过姑娘这么厉害的人。”
    戚卓容倚在门边,淡淡地勾了勾唇。日头有些晒人,她偏了偏头,避开阳光道:“你是丹心坊的纪大夫,对罢?逼你相助,实在是迫不得已,望你谅解。两日后,自会有报酬送到你那儿。”
    纪娘低头道:“医者救人,本就是分内之事……”
    “不必客气,报酬必须收下,因为还有别的事需要麻烦你。”戚卓容道,“待会儿,你就带着你的医书回去,就当今日没有来过这里,也没有见过我,清楚了么?”
    纪娘讷讷点头:“好。”
    这女子以男装示人,又身负箭伤,想必有些来头,她不多嘴才是最聪明的。
    趁着煎药的功夫,纪娘又把药方写给了她,哪些外敷,哪些内服,都写得清清楚楚。待药煎好后,她便抱着那两本医书,从后门赶紧跑了。
    跑出去大半条街,她才终于在一个巷口停下,靠着墙根,呼哧呼哧地喘气。
    “如何?”巷子屋檐下匆匆走来一个英挺俊秀的少年,虽然面上表情不显,但眼中却难掩焦色。
    “都好了。”纪娘点点头,心有余悸道,“公子,那姑娘好生厉害,给她剔肉的时候,一声都不吭,刚缝完伤口,没多久就自个儿下地了。她怎么都不痛的呢?”
    她是由衷的敬佩,但听在裴祯元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他神色黯了黯,道:“有劳了。”
    纪娘咬了咬嘴唇,没忍住,又道:“公子,这顺宁府中没有会治刀枪箭伤的医女,我虽然有一些小小虚名,但于此道也没有经验,不敢对姑娘的伤势作任何担保。依我之见,公子还是快快带她去其他地方,找更有本事的医女瞧一瞧罢。”
    “我知道了。”裴祯元从怀中取出一张叠好的银票,递给她,“让纪大夫受了惊吓,又耽误了许多功夫,这是给纪大夫的报酬,请收下。”
    “公子不必如此,那姑娘也说,要给我报酬呢。”纪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公子非要给钱的话,那不如捐了,就当是替我行善积德。”
    她既然如此说,那裴祯元也不强求,只颔首道谢。
    “另外,也请纪大夫莫将我找你这事说出去。”
    纪娘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我自会守口如瓶,请公子放心。”顿了顿,又道,“那姑娘受了伤,近期饮食需清淡,也不可劳累,公子若是有心的话,也请记住这些。”
    裴祯元微微一愣:“好。”
    纪娘朝他福了福身,很快就离去了。
    裴祯元在原地站了片刻,没有去医馆,而是慢慢往府衙走去。
    ——戚卓容既已无碍,那他也该去做皇帝该做的事了。司徒马被他早早打发了回去,想必此刻心里一定在骂人。
    而他,也不敢再留。
    医馆里,戚卓容一边喝药,一边把疗伤用过的东西统统丢入灶膛火堆中,等到一副药喝完,那些东西也烧得基本看不出原本形状了。
    她在心里告了声罪,默念两天后来给医馆送报酬,然后便从后门悄悄退了出去。
    她现在身无分文,想找个地方歇脚都不行,思来想去,只有去府衙。裴祯元见到了她,一定会很高兴罢?
    结果她沿街走去,越接近府衙,人就越多,她诧异驻足,问周围摊贩这是发生了何事。
    摊主喜气洋洋地告诉她:“京中来了位大人物!要收集咱老百姓的状纸,查办孙阉狗和郑知府哩!”
    和早上那赶牛车的青年说的差不多,戚卓容不由道:“有这么多?”
    “当然了!咱们早就积了一肚子气,这会儿终于有人管了,大伙儿都赶着去告状呢!”摊主羡慕道,“你是没看到,府衙附近摆摊代写状纸的那些书生,今天不知道赚了多少钱了!”
    戚卓容看前面实在拥挤,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肩膀,不想受这个罪。
    结果她刚折回去没走几步,就身后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惊喜道:“大人!”
    第74章 陛下,您怕是发热了。……
    戚卓容转过头,看见奋力从人群中挤出来的拾肆。
    “拾肆?”戚卓容忍不住笑了,“你也来了?”
    “是啊大人,属下跟着小司马大人一起来的。”拾肆左右看看,凑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大庭广众,不好喊您督主,见谅。”
    戚卓容:“无妨。少爷人呢,可在府衙里?”
    “在呢,在呢,刚回来。”拾肆说,“这前门人多,属下带您从后门进。”
    都是习武之人,他一眼便看出了戚卓容身上的僵硬之处,不由担忧道:“大人受伤了?属下就知道,一直不见您的人影,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偏偏少爷和小司马大人都不肯说。”
    “不是大事,已经包扎过了。”戚卓容说,“现在是什么情况,同我说一说。”
    拾肆便把他如何押着郑知府与孙堂回来的过程说了一遍。郑知府一心想要戴罪立功,他说什么都照办,先是把孙堂下狱,然后全体府兵出动搜捕孙堂余党。而郑知府在拾肆的监视下,白纸黑字地回忆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因为脖子后面一直有利器抵着,郑知府半点不敢懈怠,绞尽脑汁地写,恨不得连底下办事的小喽啰叫什么名字也给写上。
    拾肆是被戚卓容培养起来的,他很清楚上层想要的是什么,因此无需皇帝发话,他就已经妥帖地安排好了一切,下令放宽进城条件,并且允许百姓状告府官。
    “孙堂现在如何?”戚卓容问。
    “后半夜在狱中醒了过来,对着狱卒破口大骂。属下抽空去了一趟,用了点小刑,他没撑住,就又晕了过去。现在不知道醒了没。”说到这儿,拾肆不由咋舌,“这孙堂看着瘦骨嶙峋的,我还以为是个能吃苦头的,结果竟然一点儿痛都受不住,他是禁庭宦官出身,怎会如此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