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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宴 第6节

      她说得七零八落,又是从没见过的东西,若是外人听,只定要满脸迷茫说:“什么东西?”
    但沈怜雪却不是外人,她是沈如意的母亲,也是极有做饭天赋的人。
    她并不觉得女儿年幼就去敷衍她,反而特别认真思索整个制作流程,然后道:“应该用黄豆酱和甜酱混合炸制,若是要做,到时候确实要尝一下口味。”
    “油条就是油果子吧?”
    油果子是去岁才流行起来的吃食,一般用面粉揉面,要反复醒面,之后搓成长条,在刷了油的案板上擀长,两根拧成一股,下锅炸制便能蓬松起来。
    若是吃新鲜的,又酥又脆,配了水饭、胡辣汤或者豆浆,都很得意。
    每日五更,商贩出摊,早餐铺子便开始张卖早食,这样一根油果儿配一碗汤饭,大约要三四文钱,便宜又好味。1
    当然,汴京的早点铺子五花八门,什么样的品类都有。若是再有银钱,可以吃些灌肺,能热乎一早上。
    沈如意回忆了一下,道:“是,就是油果子,娘用别的也行,反正团团也没吃过,不知道好不好吃。”
    沈怜雪忍不住笑起来,她揉了揉女儿的头:“你个鬼灵精,整日里想这些,不知道好好同年哥儿识字。”
    沈如意从小就古灵精怪,她经常会有些惊世骇俗的想法,如今这鸡蛋煎饼,沈怜雪便以为是她自己嘴馋想的。
    也可能,郑欣年在丹鹿书院读书,有从天南海北来读书的同窗,知道些新鲜事,回来同妹妹说了也无不可。
    沈怜雪并不会深究女儿的惊世骇俗,她看女儿,怎么看怎么机灵聪慧,天上地下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比她女儿好。
    “加果子,时间久了可能就软了,但果子软了也好吃,若是加别的……”沈怜雪想了想,“加酥角儿?”
    酥角就是有两个角的炸团子,不过里面没有馅料,吃起来有些硬,但是冬日里可以放好久,寻常日子没有饭食吃用,可以拿来配羹。2
    沈如意眨了眨眼睛,觉得她娘真是厨神下凡,厉害极了。
    她虽然没有全部说中,却几乎说对了另一种煎饼夹食。
    沈如意嘀嘀咕咕:“酥角太硬啦,团团的牙都咬不动的。”
    沈怜雪扶了一下张牙舞爪的女儿,把她塞回被子里,仔细掖好被角:“再贪吃,你的牙就都要掉光了。”
    母女两个闹了一会儿,沈如意才道:“娘,不如把酥角做成酥饼,薄薄一片,夹在煎饼里一定很香。”
    即便这做食摊的生意还没开始,但沈如意却特别认真,要做什么,能做什么,都跟母亲说了半天,直到最后实在困得不行,才终于睡去。
    等她睡熟了,沈怜雪却还睁着眼,在月色下看女儿稚嫩的面容。
    沈如意还这么小,她没有父亲,没有家族,若是自己不在了,她又当如何?
    沈怜雪闭了闭眼睛,心里终于有了决定。
    无论是做茶娘子还是开食摊,这第一步总得走出去,若一直困在这甜水巷里,母女两个迟早都要饿死。
    她也不能再困在过去。
    沈怜雪深吸口气,搂紧女儿,闭目陷入深眠之中。
    次日,沈如意醒来的时候,已过辰时。
    她坐在床上揉眼睛,问母亲:“娘怎么没叫团团,天色都亮了。”
    沈怜雪正在搅拌面糊,闻言就笑:“起那么早作甚,也不着急。”
    她已经买好了油果子,又和好了面糊,就等下锅来做煎饼。
    沈怜雪活到这般岁数,女儿都有了,怯懦和软弱不好改,但她并非不知自己弱点。
    怕自己犹豫再三又胆怯,果断买来食材,若是做出来当真好吃,便也管不了那么多。
    在汴京,只要肯努力营生,日子便会好过。
    沈如意眨眨眼睛,从矮柜上取了小褂子自己穿好,然后便跑到母亲身边:“娘,你要做煎饼?”
    沈怜雪笑道:“是,不过咱家的锅不行,只能先试试大概味道,你且去洗漱,一会儿就能吃了。”
    她若想做一样吃食,听过一遍或看过一遍,总能做出七八成样子,这鸡蛋煎饼听起来并不复杂,沈怜雪也不觉得有何难处。
    她在锅中刷了些油,便把面糊倒进去,用竹蜻蜓轻轻刮开,只看她手腕轻轻一抖,就刮成了均匀的圆形。
    沈怜雪第一次做这煎饼,却做得十分漂亮。
    因铁锅很小又有边缘,她只做了个七八寸大小的煎饼,之后她加上鸡蛋,翻面,又刷上早起刚调的酱料,小租屋里很快溢出浓郁的香味。
    这煎饼的香味比昨日的鸡蛋饼还要浓郁,带着一股麦子香气和鸡蛋的焦香,里面还夹杂着酱料的浓香,让人一闻就忍不住流口水。
    这不,一张煎饼还没做好,隔壁的李丽颜便上了门来。
    “你们娘俩,怎么整日做这么香的美食,我早来只吃了一个胡饼,简直受不了这味。”
    沈怜雪笑着迎她进门,温柔道:“丽姐没吃饱,不如也尝尝,这是团团想要吃的稀奇物,我也是试试做了,不知是否好吃。”
    锅小,饼皮也小,沈怜雪就把一根油果儿劈成两半,中间切了四节,一个小巧的鸡蛋煎饼,只能放其中一小节。
    她做好了一个,把它裹起来放入碗中,李丽颜接过,放到沈如意的面前:“咱们小团团可是个聪明丫头,便是想的奇怪吃食,也肯定好吃。”
    沈如意捧着碗,使劲吹着鸡蛋煎饼上面的热气,香气扑面而来,薰得她口水直流。
    她迫不及待咬了个小口:“哎呀,烫。”
    沈如意如此说着,却还忍不住又咬了一口:“好香,好好吃。”
    看书中幻想,跟真正吃到嘴里,是截然不同的滋味。
    煎饼上刷的那层酱料是点睛之笔,有些黄豆酱的苦涩,却又有甜酱的甘甜,混合在一起,把整个煎饼的层次提升到另一层,即便用不称手的小铁锅,沈怜雪依旧坐到了沈如意想要的那个味道。
    甚至比想象中更好。
    油果子是刚出锅没多久的,放了一会儿,内芯已经软糯,很有嚼劲儿,但外皮是酥脆的,这一个煎饼,一口下去各种滋味涌上心头,真是香得人一边吃一边流口水。
    沈怜雪没有立即做第二个,而是专注看女儿的反应,见沈如意一边吃一边烫得吸气,苍白尖俏的脸上,重新浮现出满足的笑容。
    “团团,怎么样?”沈怜雪问。
    沈如意吃得不抬头,抽空回:“好吃!娘可真厉害,比团团想的好吃万倍!”
    沈怜雪笑着摇头,问李丽颜:“丽姐等下,我做一个与你尝尝。”
    李丽颜就安静等,看她麻利地摊饼打鸡蛋,感叹道:“人与人就是不同,我自己做个汤饼都能把锅子烧糊,到了你这里,怎么觉得做什么都简单极了。”
    沈怜雪恬静一笑,没说话。
    因李丽颜是大人,她给少刷了些酱料,待到煎饼做完,李丽颜立即伸出碗接过来。
    她也不怕烫,直接咬了一口,下一刻,她便睁大了眼睛。
    “好吃啊!”她呼着热气,忍不住又咬了一口,“这比胡饼张家的鸡蛋脆饼还好吃哩。”
    沈怜雪听到这般夸赞,面上依旧平静,她重复刚才动作,又去做第三个。
    这一回,她往锅里倒面糊的量都控制得极为准确,竹蜻蜓一刮开,刚好铺满整个锅底。
    沈如意看到母亲脸上的笑容,便跑到李丽颜身边,趴在她膝头仰头问:“丽婶婶,你觉得我娘能卖这鸡蛋煎饼吗?”
    李丽颜这才回过神来,明白为何母女两个大早起这么操持。
    她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细细品味起这煎饼的味道。
    麦香、蛋香、酱料香气混合在一起,里面还有油果儿脆皮的焦脆口感和内芯的弹软较劲儿,这煎饼,真的是越吃越好吃,越吃越上口。
    李丽颜把一个小巧的鸡蛋煎饼都吃完,才肯定地冲沈如意点头:“团团,你娘是厨神下凡,自能做这买卖。”
    “丽婶婶觉得,一定会很红火。”
    她肯定地说。
    第7章 让开,驴惊了。
    三个人吃完了美味的早食,李丽颜便拍手起身:“雪妹子,我昨日说的话还算数,若有不妥之事,可寻我分辨。”
    沈怜雪微微一愣,但她并未敷衍,而是认真道:“多谢丽姐为我们母女打量,今日上午,大抵还要去寻丽姐,请你同我介绍个铁铺来。”
    李丽颜见她终于下定决心,愿意走出甜水巷营生,心中也颇为欢喜。
    她道:“好,我今日都在余七郎茶坊,你来了寻我便是。”
    沈怜雪送了她出门,回屋迅速收拾好锅碗,然后便打开箱笼,从衣裳最下面摸出一个锦盒来。
    沈如意跟在母亲身边,同个小尾巴似的,巴巴看着她动作。
    沈怜雪自不会嫌弃女儿烦,她找了锦盒出来,便回到桌边坐下,把盒子放在桌上打开。
    沈如意趴在桌上,垫脚看里面是何物。
    这锦盒大抵是从沈家带出,上面的锦缎还绣着漂亮的兰草绣纹,盒子也是红木的,摸上去很莹润。
    这盒子里一共放了两个荷包,上面都绣了兰草,婀娜而秀雅。
    沈如意趴在桌上,看母亲取出其中一个荷包,打开倒出两只宝葫芦坠半月银耳铛,一下子被晃了眼睛。
    这对耳铛样式有些老旧了,但成色很好,似乎没怎么戴过,显得光芒明媚,刺人眼目。
    沈如意小小地“哇”了一声,她原来没怎么看过这耳铛,现在突然一见,才意识到母亲多么珍惜它。
    那是祖母留给母亲的遗物,是当了那么多东西后,沈怜雪再艰难都舍不得拿出来的宝贝。
    沈如意仰着头,看母亲轻轻抚摸这这对耳铛,眼眸里满满都是怀念。
    “娘,”沈如意心里很难受,她小声说,“这个真好看,团团很喜欢,咱们留着吧,把那玉佩抵押算了。”
    沈怜雪低头看向女儿,见她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只有纯净无暇的天真,便伸手拍了拍她毛茸茸的小发髻。
    “团团,这不过是娘对于过去的念想,人留在心里,东西在不在并没有还那么重要。”
    沈怜雪道:“咱们如今所需用钱,抵押这耳铛也就差不离,那玉佩更贵重一些,以后若是当真有难,娘也不会死命留着。”
    她如此一说,沈如意便知她心中也没执念,立即松了口气。
    说实话,沈如意根本就不想寻找所谓父亲。
    如果不是他,母亲也不会过得这般艰难,那些年的白眼和嘲笑都白受了,被赶出家门的侮辱都白挨了?
    沈如意心里难受,却不敢说,只使劲儿点头:“好。”
    “咱们努力,赚了钱把耳铛赎回来!”
    沈怜雪把耳铛塞入怀中,她穿上一件略厚的褙子,给女儿披上绣了小蝴蝶的斗篷,母女两个便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