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时就算反应再迟钝也发现不对劲了，更何况他本身就不是一个迟钝的人。
    周时看看桌上的凉拌海参，又看看彭长平，再看看海参，又看看彭长平，目光一直在两者之间反复交换，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山崩地裂。
    他到底是谁？
    周时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凉拌海参会出现在隔壁桌上，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要吃凉拌海参是孙茂才，这份凉拌海参过了这么久看上去却还是一口未动的样子。
    江枫和孙茂才在骗他，可江枫和孙茂才为什么要骗他？
    又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孙茂才亲自出场演戏，做局骗人的。
    周时看着彭长平，其实他的心里已经有一个名字。
    就算再不可能，再不可思议，但只要结合到这些关键词，老人家，永和居，孙茂才，那个不可思议的名字几乎可以呼之欲出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那个答案即使再不可思议，它也是正确答案。
    “周时，周时你怎么了？”陶书推了推周时，他没看出来周时内心的震撼，但他看出来周时在发呆。而且是在很不礼貌地盯着隔壁桌那位他不认识，周时好像认识的老先生发呆。
    “别说话。”周时面容严肃，陶书顿时就不敢说话了，也不敢碰周时，只是好奇地和周时一起盯着彭长平看。
    彭长平在淡定地吃凉拌海参。
    仿佛察觉不到周时和陶书的目光一样，泰然自若，细细地嚼着，吃完一口又吃了第二口，第三口，一连吃了好几口才放下筷子。
    彭长平清了清嗓子，喝了口水。
    他动了，他转头对上了周时的视线。
    彭长平从周时露出了一个微笑。
    “方便问几个问题吗？”彭长平道。
    “您说？”
    “其实刚才我也不是有意要偷听你们谈话的，实在是有点巧，然后……我听到的也挺多。”彭长平面带歉意的笑笑，“你喜欢酒楼吗？”
    “喜欢。”
    “既然喜欢为什么要辞职回老家去自己开个小餐馆，江枫和我说过你原先在泰丰楼干的也还不错呀，资薪待遇也算可以吧。”都到了这个时候彭长平也不演了。
    “我那时候一直觉得一个人在外边呆了这么多年，无依无靠的，没什么朋友亲人也不在身边，不如攒点钱回老家开个店，还能多陪陪父母，至少根还在家里。”周时实话实说。
    “那时候，看来你现在不是这么想的咯。”彭长平抓住了关键字。
    周时点点头：“回老家开店之后，我才发现事情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不自在。”周时想了想，“其实回家自己开店虽然也很忙也很累，但是钱多又自由没什么不好的。但我却总觉得浑身不舒坦，感觉还没有在北平的时候开心，觉得荒废了，厨艺上也没什么进步，每天感觉过的都是机械重复的生活。”
    “可是你在北平的时候过的应该也差不多是这种生活。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每天上班下班工作休息，有什么不一样的？”彭长平笑着问道。
    周时摇摇头：“不一样，具体为什么我也说不上来，但就是不一样。”
    彭长平露出了一个很明显的笑，扭头看向卢晟对他说：“我就说，我和这小子有缘分。”
    卢晟：……
    您高兴就好。
    “你应该猜到我是谁了吧？”彭长平看着周时。
    “大概猜到了。”周时有些艰难地道，“您为什么要……”
    “我想收一个关门弟子。”彭长平打断了周时的话，“我年纪大了，不能像原先那样有精力有耐心的从头带一个徒弟。我想收一个基本功好，最好厨艺还不错，不需要我雪中送炭只需要我锦上添花的关门弟子。”
    “其实我一开始从来没有过这个念头，这个念头是前两天才开始有的，然后刚冒出这个念头，我就遇见了你。最开始我只是觉得你这个年轻人挺有趣的想和你开个玩笑，结果昨天正巧遇上了江枫，他跟我说你的情况倒把我说动心了。”
    “我们这个年纪的厨师收徒弟是很讲究缘分的，天赋并不重要，只要缘分到了就行。所以我就拜托江枫，让他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哄骗你做的菜，你也别生气，我就是想看看咱们在菜上还有没有那份缘分。”
    周时感觉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了，他感觉他能听懂彭长平说的话，却又有些听不太懂他说的话。他不敢大口呼吸，把自己憋得难受，憋得有些头晕。
    陶书倒是听得真真切切的。
    他其实没太弄明白面前这个老人家是谁，但是他能猜出来面前这个老人家好像非常牛逼，并且想收周时为弟子。他恨不得拽着周时的胳膊狠狠的晃几下让他清醒一点，别在这种关键时刻犯傻。
    陶书恨不得在周时耳边大喊：你都错过邱师傅了，不要错过下一个呀。
    还愣着干什么，快喊师父呀。
    周时在这种关键时刻犹豫了，准确的来说他是有些胆怯了。
    他原本只是想来单纯的追个星，最好和自己的偶像巧遇一下说句话，然后就可以心满意足的回老家继续开店。
    结果现在偶像跟他说，小伙子我觉得你根骨奇佳我们甚是有缘，不如你做我的关门弟子吧。
    周时发誓，他虽然年轻的时候曾经幻想过能拜彭长平为师，但真的只是年轻的时候。这么多年了，他做梦都没梦见过这种桥段。
    “我……我可能……”周时难得出现这种神情。
    彭长平一眼就看出来就是犹豫担心的是什么：“你是觉得你不是正儿八经跟着师傅学出来的，一身的厨艺大多都是偷学得来的不光彩，所以……不好意思？”
    周时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
    “你知道为什么我说你和我有缘吗？刚刚听你和你朋友聊天的时候，我觉得你很像我师妹，可是我后面问你问题的时候我发现你和我师妹其实是两种人，但你和我是一种人。”彭长平收起了笑容，“你不知道，你为什么在回老家之后会觉得不自在不适应，但我知道，因为你和我一样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安逸的生活不适合你，你需要的是能让你成长和进步的地方，而不是一个养老休闲赚钱的场所。”
    “我当年会选择出国，就是因为我想看看国外的月亮到底有多圆？高档的西餐到底有多高档？而且事实证明月亮都是一样的，菜品也是相同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不同菜系之说。”
    “你应该知道我除了有个师弟之外还有一个师妹吧。”
    周时点头。
    “我师妹是个天才，寻常人需要练一两年的东西她只需要半年就可以，无论什么菜只要在她面前做上一遍她就能给你复制个大概。我比她大10多岁，可是在她离开北平的时候我自认厨艺还不及她。”
    “可是你也知道这样天才的一个人，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拜我父亲为师吗？”
    “为什么？”
    “因为我师妹想吃饱饭，她想吃好吃的。”
    认真听故事的三人：？？？
    “我师妹家里有三个小孩，他她弟弟比她小上几岁。她家里只有她父亲有工作，她母亲平日里只能做点零工，生活很拮据，在她弟弟出生后就再也没吃过什么好吃的，可我师妹又偏偏嘴馋。”
    “我师妹从很小就开始帮她母亲做饭了，当她发现自己在很短的时间里做的饭就比她母亲好吃的时候，我师妹就觉得自己在烧菜上很有天赋，然后就跑到永和居来说。就像是一场孩童间的笑闹一样，然后她就拜了我父亲为师，成为了我的小师妹。”
    “你知道为什么当时北平那么多家酒楼我师妹独独选了永和居吗？”
    “为什么？”周时问道。
    “因为她听别人说永和的菜好吃，还都是荤菜，她想吃肉。她觉得如果能够拜一位大厨为师，在后厨当学徒工打杂就可以混点剩饭剩菜吃好吃的。”
    周时：？？？
    “所以当我刚刚听你说你是因为想多赚点钱才去偷师学厨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和我师妹其实有些像。”彭长平喝了口水，“怎么开始的并不重要，学厨是一件很艰辛很漫长，考验耐心和天赋的事情。你没有师父教导，野路子出身，还能做出这样的菜品，恰恰证明你有资格当我的关门弟子。”
    “所以我想问你，你愿意吗？”
    周时其实还是犹豫的，主要是他觉得这件事情太魔幻了，但是他的脑子在犹豫嘴巴却很果决，而且很快很冲动。
    “我愿意！”
    陶书差点就要激动得鼓掌了。
    彭长平开心的转头看了卢晟一眼，像是在炫耀：“你看，我这不就收到我的关门弟子了吗？”
    卢晟：……
    您高兴就好。
    收到了关门弟子彭长平感觉自己一下年轻了20岁，瞬间变成了80岁和江卫国同龄的老头：“他是卢晟，永和居现在的老板。你在生活上有任何问题就找他帮忙，这段时间你先看好房子，找个离永和居近的，等生活上的问题解决了，就告诉我来永和局跟着我学厨。”
    “哎，可惜我现在在北平没什么朋友，张褚又回去了，收徒弟这种大事得办个宴席庆祝一下。这样吧，你找个时间和许成说一句让他过来吃顿饭，把江枫也叫上，让我想想还有谁……把孙茂才也叫上吧，我还没和他一起吃过饭呢。这个是你朋友吧？反正也是有缘，一起来吧。”彭长平已经开始思考后续问题了。
    说曹操曹操到，许成和韩贵山今天就在泰丰楼吃饭，凭借有江枫微信的关系，通过一些不是非常正当的手段预定到了鸡豆花和八宝栗香鸽，刚吃完一脸满足地从二楼下来。
    正在和韩贵山商量下一次吃鸡豆花得是什么时候的许成一眼就瞧见了彭长平，急忙走过去打招呼。
    “彭师傅真是巧了，你也来泰丰楼吃饭，哟，卢老板也在呀。”许成在打招呼的时候不免看了周时和陶书一样眼，发现自己不认识这两个小年轻。
    “这是我新收的小徒弟，叫周时。”彭长平介绍。
    许成：？
    小徒弟？
    关门弟子？！
    许成盯着周时看了一会，发现好像有些眼熟，似乎原来在哪里见过。
    “你好。”许成道，“不知周先生原先在何处高就？”
    “我原先就是泰丰楼的厨师，许先生您来店里给江枫，吴敏琪还有章光航做专访的时候我还见过您，但是您可能不记得我了。”周时道。
    许成：！！！
    彭长平正愁国内没朋友，收徒宴一桌人都凑不满，见许成和韩贵山关系挺好的上次盛夏宴的时候还遇见过，便笑呵呵的道：“过两天收徒宴，到时候你可一定要赏脸来，如果可以的话，你朋友一定来吧，人多热闹，我亲自下厨做一桌拿手菜。”
    许成：！！！！
    “好啊好啊，我一定来，恭喜您了。”韩贵山乐呵呵地道，他其实还没有怎么搞清楚状况。
    管他的，反正吃饭就行了。
    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