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间，苏弥好像闻到了一股消毒酒精的味道，视线不经意朝那边的工作台上瞥了一眼，发现程靳原本站着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团用过的消毒棉球。
    她又抬眼看了程靳一下，对上他漆黑深邃的双眸时，突然又感觉到胳膊上一阵剧烈又绵细的疼痛。
    没再多犹豫，她一个咬合，两排小牙直接咬上了程靳塞给她的虎口。
    纹身师看两人这状态，十分满意，手里动作没停，随口回应着苏弥的问题。
    “我啊？我不如我妹，我没上过大学。”
    “上学那会儿念书不行，然后家里还太穷，我父母东拼西凑的每天都在给我和我妹妹赚学费。后来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说不念了，出来打工供我妹读书。不过我妹也挺给我争气的，学习越来越好，后来也兼职赚了点儿钱，当初知道我想弄这个小店儿的时候，还给我拿了五万块钱当本金呢！她那时候才考上研究生，兼职赚的钱就不少了！厉害吧！”
    纹身师在提起他妹妹的时候，字里行间全是骄傲。
    苏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听完纹身师的话，咬着程靳的动作都顿了顿。
    纹身师在那头还未察觉，依旧自言自语。
    “小时候还有人说我傻呢，没有哪家是男孩供个丫头片子念书的。但我觉得没什么，家人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互相付出，一起相扶着过日子吗？谁家都这样吧？”
    他说着，又问了苏弥一句：“你这种小丫头，在你家里也是个宝儿吧？”
    程靳眉头微微皱了下，下意识看了苏弥一眼。
    女孩子趴在那儿，微卷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她也没抬头，没人看得出来她此刻眼底涌动的情绪。
    隔了几秒钟，她才说了句：“啊，还行吧。”
    -
    苏弥臂膀上的那一片纹身，大概洗了两个多小时。
    结束的时候，程靳虎口那儿已经被她咬出了血印。
    苏弥看见那两排整齐的牙印时，后知后觉的有些不好意思。
    “是不是挺疼的？出去我给你买点药上一下吧。”
    “疼个屁啊疼！这叫【爱的勋章】，不可能疼的，是吧？”
    纹身师抢着替程靳回答，心说他都帮这小伙子把话拉到这儿来了，但凡有点儿恋爱的都绝对会知道怎么接下去！
    哪想，眼前这位少爷是个天才。
    “没有，她嘴劲儿太大了，挺疼的。”
    纹身师：“……”
    苏弥：“……”
    第四十一章 补更
    离开的时候, 纹身师交代了一些需要苏弥平时注意的事项。
    大体和她当初纹身时的差不多，24小时之内别沾水，定期查看, 如果有红肿或是过敏的现象, 马上来他这边查看具体情况。
    苏弥没太当回事儿, 一边捂着胳膊一边随意点点头，倒是一旁的程靳，听得还挺认真的。
    他们后来和纹身师告了别，推开门走出去没几步, 后面的人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马上又追了出来。
    “你一周之后再过来啊！不然今天洗的这片儿还没好呢，下片儿再洗估计会更疼。”
    他说完像不放心似的, 也不等苏弥回应, 直接转头看向程靳。
    “你回去看着她点儿，一个小姑娘家家的, 这么犟干什么啊, 疼都不知道喊！”
    程靳点点头，“我会的, 放心吧。”
    等到纹身师回店里之后，程靳侧过头看了旁边的苏弥一眼。
    “听见了吗？”
    苏弥随便抬眼瞭了他一眼, “啥？”
    “人家说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 这么犟干什么。”他边说边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 “别整天的, 连个【疼】都不会喊。”
    苏弥没太在意他的话，重新低下头，视线又落回了自己捂着手臂的那只手上面。
    “喊疼的前提是旁边有人能听见, 你看我旁边有人吗？”
    其实程靳明白苏弥指的是以前，但他还是没忍住，回了句：“我不是人？”
    苏弥听完，下意识瞪了他一眼。
    “天都黑了，赶紧回去吧，别闹了。”
    她说完就率先往前头的片区走去，程靳在原地看了她两秒钟，迈着长腿两三步便追了上去。
    “以后，疼了，难过了，或者遇到没办法解决的问题，危险，都马上找我。”
    苏弥依旧捂着手臂往前走，没出声。
    前方是老城区这片最热闹的地方，越往那边走去，各路推着车的小商贩和小杂货铺就越多。
    远远瞧着，霓虹璀璨，声音嘈杂。
    程靳见苏弥一直没出声，抬手又朝她的手脑勺拍了一下。
    “听见没？”
    苏弥表现的有些不耐烦的模样，也没回头看他，像是敷衍似的，随口回了句：“行，再说吧。”
    程靳没再追着多说什么，倒是苏弥，又走了几步之后，忽然想起了之前纹身师说过的话。
    “你说纹身店的那个大哥，为了供妹妹读书，自己早早就出来混社会了……这么多年，他后悔过吗？”
    “不知道。”程靳说，“但是看他现在提起妹妹时的语气，就算后悔过也是少数的时候吧。”
    苏弥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像自言自语似的，小声念叨出一句：“那他妹妹还挺幸福的。”
    程靳看向她。
    女孩子此时依旧拿手捂着手臂，头微微垂着，看不出她现在脸上是什么样的神情，就好像是和平常差不多的模样。
    程靳默了默，开口：“你怎么就知道那种日子，他妹妹过的就幸福了？”
    苏弥一开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的话，顿了大概两三秒，抬头看他，有点迟疑：“……啊？”
    “你可以仔细想想。如果按照他说的，那往小了说，他妹妹是顶着全家人的付出在念书，往大了说，全家未来的发展，甚至希望，都是压了在他妹妹一个人的身上。她除了要有学业上的压力之外，还要有来自家庭的压力。
    满身都是包袱的人，你觉得她向前走的时候，可能不累吗？”
    程靳的这些话让苏弥听得有些意外，她下意识眨了眨眼睛，反应了一会儿，说：“你为了让自己人好过一点，真是什么损话都说得出来啊……”
    【自己人】三个字显然让程靳有些愉悦，他漫不经心地抬了抬唇角，垂眼睨她。
    “自己人？”
    苏弥也意识到了这三个字好像有点不太对劲，轻咳了一声，没打算再回应他的话，自顾着向前走。
    程靳悠悠闲闲地跟在她身后，路过小吃摊的时候，他问她——
    “花甲粉吃吗？”
    “……不吃。”
    “鸡柳呢？这家鸡柳好像炸的挺好的。”
    “不吃！！！”
    “臭豆腐呢？这家炸的还挺香的。”
    “……”
    苏弥脚步渐渐停下，最后停在了卖臭豆腐的摊位前。
    “老板，一份臭豆腐。”
    她说话的时候闷声闷气的，像是在和自己置气似的。
    程靳看着好笑，嘴边的笑意更浓。
    “老板，再加一份。”
    -
    苏弥已经很久没有系统的学习经历了。
    当初在国外虽然也有读书，但基本都是上一天课要请假半天的状态。
    苏家的人一分钱生活费也没打给过她，她需要生活，所以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赚钱或者赚钱的路上。
    后面到了老头儿那边，日子才算稳定了些，可是国外大多数学校都是放养态度，教的东西还不如她在老头儿那里学到的多，所以久而久之，她对按部就班的上学这事儿，就没多大兴趣了。
    现在突然给她这么一大摞的学习资料，让她在一个月之内看好并复习出来去考试，她的压力真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好在美术专业是她从小接触到大的东西，复习资料里面有很多知识点，她以前从来没生记硬背过的东西，她都了解。
    但苏弥对任何事情都很认真，就算有的东西她看一眼就知道答案，她后面还是会把那些东西完完整整的看完，并且都归类到一个区域，方便最后一起统一复习。
    她定了个每天六点响的闹钟，铃声响起来之后，她几乎一秒都不会再耽搁，起床，洗漱，点外卖，吃早饭，然后就开始学习。大概学到中午十二点一点左右，她才会抻抻懒腰从桌子前起身，继续点外卖。
    等着外卖送来的一个多小时，她也不闲着，要么是拿着笔记重新复习一遍今天看过的重点，要么就是拿着资料继续往下翻。
    总之，她一天下来，除了睡觉之外，闲着的时间几乎没有。
    手机也变成了美食提供机，除了点外卖之外，她几乎不玩任何软件，铃声也设置成了静音，有未接电话或是微信，她都会在晚上睡前，统一回复。
    不过除了程靳每天都联系她之外，也没什么人天天找她。
    这天，程靳又惯例的在她吃晚饭的时间给她打了通电话，原本没想过她会接的，但听筒那头嘟嘟了半分钟之后，意料之外的，那头的人居然按了接听。
    女孩子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了过来——
    “怎么了？”
    程靳这会儿正在练车场，刚刚才从赛道上下来，身上的赛车服都没来得及脱，就站在练车场外围的栏杆那儿，倚着抽烟。
    听见她的声音之后，他意外地挑了挑眉。
    “今天怎么这个点接电话了？偷懒了？”
    苏弥的语气还是蔫蔫的，像是累坏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