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野林救孤
眉月儿眼睛虽看不见,但她耳朵却异常灵醒,心也透透晰晰的,记忆中的“家”,却并非找不到。
好在这夜中的鬼卒也多半困了,大道上竟没有什么异常响声,这也让眉月儿心里欢快踏实了不少。
只想快些去快些回,别让老婆婆担心她。
眉月儿左走右走,冲着自己“家”的方向轻步而行,却怎么也走不到,待她再回身摸一下地上刚刚插下的树枝,猛然料到,可能是走错了方向。于是,她只好再一路摸拣着树枝回了老婆婆家。
“姑娘,睡不着吗?”暗夜中,老婆婆问道。
“啊!老婆婆,在院子里站了会儿……”眉月儿只好撒了一个谎。
不觉已是快天亮了,老婆婆也睡不着了,便起来收拾一下锅灶,呼呼嗒嗒地拉起了风箱。果然,村户里传来家畜的叫声,路上也有了走动的声响。
眉月儿盼着快些天黑,无论多累,也要回“家”看看,或许能找到嫂子。
等待时,光阴最是缓慢,原本以为快到下午了,却只是晌午,暖融融的阳光告诉她。
老婆婆可能看出了眉月儿的心思,不禁哀叹起来。
夜里,月光更是如昨夜一般,却有遛遛的风儿,这夜的风与昨夜不同,不再是那么凉。初春便是如此,天像孩子的脸,哭一阵笑一阵的,全无规律。眉月儿折好树枝,边走边插,这次不再和昨夜相同,朝着偏北的方向走去。
寂静的春夜,是最容易触生诗情的,今夜却不行。
四周异常静暖,浓浓的花香和植物枝叶的香气,混融弥漫,若不是怀揣此时的异样心情,定然会坐下来陶醉一番的。
蓦地,她感到这静暖有些异样。
随后,却只听得有个声音喊道:“站住!你是干什么的?”
眉月儿心一惊,右手本能的摸向发髻,听对方并未作太大动作,随后将手放下,镇定了一下心思答道:“我是走迷了路的,兵哥哥能否带我回家?……”
原来喝问的是俩巡夜鬼卒,他们并不认得眉月儿,也看出眉月儿没有多大惊慌,又穿着粗布衣裳,脸上灰灰污污的,跟个乞丐差不多。
一个鬼卒不耐烦的喝道:“你的家在哪,我们哪里知道,快些滚远点!”另一个鬼卒骂道:“你个臭叫花子,快些找处林子躲开些,省得我们头领见了‘赏’你一剑……”
眉月儿诺诺而走,待听得俩巡夜鬼卒已经走远了,这才倚在路旁一棵树下粗喘起来。幸好临出门时,将面容抹了锅灰,要不然的话,定会被鬼卒细加盘问的。
待稍作休息,复又插枝夜行。
正在此时,听见身后的林子里有个小姑娘的啼哭声。她本能地停下脚步,扯开绊脚的枯枝乱草,循着哭声挪去。
待眉月儿走到近前,小姑娘的哭声戛然而止。
小姑娘充满惶惑的眼睛盯着突然出现的眉月儿,眉月儿料到自己会吓着孩子,就轻轻地说:“小妹妹,为什么在这么吓人的林子里哭啊?你娘呢?别怕,我也是无意间听到你哭的……”
小姑娘这才挪动一下身子,原来她刚才正蜷缩在地上的。小姑娘很害怕,再不敢大声出气,连抽噎也是小心翼翼的。
眉月儿挺为难,既怕吓着小姑娘,又想早些知道小姑娘的状况。
起初还以为,这小姑娘定是夜里出来玩耍,迷了路的,听她的声音顶多也就是八、九岁。
眉月儿只好也蹲下身来,扯起衣襟将脸上的锅灰擦一擦,只可惜,这锅灰根本没法干擦掉,而周围又没有水,只好让脸上的灰更加乱糟了。
小姑娘似乎不再和刚开始那般害怕了,只是静静地期待着什么。
眉月儿往前凑了凑,半斜着身子,轻轻地摸摸小姑娘的手,小手被冻得凉凉的。小姑娘居然往后抽了一下,眉月儿原本握得并不紧,小姑娘的手却没有完全抽出去,停在眉月儿温暖的手心。
眉月儿笑笑:“小妹妹,这么晚了,不快些回家,你娘会着急的,告诉姐姐,你家在哪里,姐和你作伴回家好吗?……”
小姑娘又抽泣起来。
眉月儿只好往后退了退身子,忙喊:“对不起对不起,小妹妹,姐姐不问了,你是怕回家被娘打屁股吧!姐姐陪你在这里玩会儿!”
小姑娘却没有停下哭,嘤嘤的,很伤心的样子。
眉月儿趋过身去,扯起衣襟为她擦眼泪。
此时,她心里却柔柔的,怅怅的,这荒坡野林的,小姑娘可能是玩耍迷了路吗?唉!只恐怕是被那些鬼卒给掳到这里的吧!也难说是不是妖蛛郑袖的手下所为。
老婆婆曾告诉她,自从扰世妖蛛郑袖受王贲将军宠爱以来,她无恶不作,居然专捕童男童女吸食他们的魂灵。这个村里的几对童男童女就被鬼卒捉了去,再也没有回来。
眉月儿“望”着可怜的小姑娘,挪过身子去,将小姑娘抱在怀里,不禁流下泪来。小姑娘很懂事,居然伸出小手为她擦起泪来。
眉月儿心里一惊:这个小姑娘已经接纳了自己。
小姑娘扎着高高的丱(guan)形发辫,圆嘟嘟的小脸,俩眼又大又圆,粉扑扑的小腮如同熟透的桃子。尤其那张小嘴儿,窝窝着,甚是可爱。
眉月儿一边摸着她的发辫和小脸儿,一边夸道:“真是个惹人喜欢的小俊姑娘,咱俩在这深山野莽中,怕是危险,还是去大道口吧!”
“不行,姐姐,那大道上有鬼卒抓俺……”
“什么?”眉月儿被小姑娘的话给吓了一跳,同时却也提醒了,想想也是,虎豺纵然是再凶恶,也比不得那些鬼卒呵!
“小妹妹,能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你爹叫什么吗?”
“俺叫岁岁,俺爸爸叫姜志雄,是个当老师的,在半年前生病死了,俺爸爸死后,俺和妈妈去给他上坟,却被一阵黑风给刮起来,待俺从迷糊中醒来时,就到了离这里很远的梦休村,俺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本来以为梦休村就是俺的古城村,可却不是,只见一个男人走过来,笑嘻嘻地,说带俺去找俺妈妈,这个人俺认的,就是俺村的,也是个老师,他的名字叫田之行,他早在半年以前就死了,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她说着说着就向眉月儿怀里拱了拱,显然是很害怕。
岁岁接着说:“俺以为,他是帮俺找到俺妈妈的,可是没想到,她领着俺走了好长时间的路,最后到了一个大大的宫殿里,俺只在电视上才见过那种宫殿,宫殿里,有许多穿着华丽的男男女女,俺爸爸的同事为什么把我领到那种地方,后来,有个衣着华丽的贵妇人,过来冲我身上嗅了嗅,然后就笑起来,随后,田之行就把俺捆起来,推到一间房子里,进去一看,那里边有好多好多的小孩,有的已经昏了过去,有的还在低声啜泣……”
眉月儿使劲搂了一下小岁岁,“望”着夜空,心里恨恨地。
“那,小岁岁,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俺身上带着一把小刀,俺偷偷割断了绳子,趁看守没注意,就逃出来了!姐姐,能不能让警察哥哥去抓他们呀,救出那些小孩……”
眉月儿听不懂小岁岁说的一些称呼,她认为“警察”肯定就是阴世的捕头。
没想到,这个小岁岁,如此小小年纪,就遭了毒害,化为一个新魅。这可如何是好呢?
她终于明白了一切。
当务之急是将小岁岁先藏起来,待找机会,送她回阳间。
没想到,古城村的田之行居然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也许,他已经听信了郑袖的摆布吧!哥哥王闬,又不知是否也在做着如此的恶事?可怜的那些鬼童,竟是如何的命运。
郑袖有着如此的势力,又有谁可以与她抗衡?祖父此时若尚在阴世,定然会听说郑袖的种种劣迹,但他单枪匹马,又岂是她们的对手?
“小岁岁,咱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日后,姐姐定会帮你回去找到你娘,怎么样?别怕,姐姐也是个被鬼卒抓的“人”,只是姐姐藏的好,他们没有办法而已!”
“姐姐,俺饿,想俺妈妈……”小岁岁体质虚弱,连站起身子都难,更别说要赶夜路了,“姐姐,俺知道你也是好人,就在这里等吧!俺妈妈会来找俺的,俺大伯姜兆恒一定会想办法找到俺的。”
眉月儿心抖了一下,可怜的小岁岁,直到此时也不知自己已化为童鬼,更闹不明白这阴世与阳间的区别。
但是这些,能告诉她吗?她幼嫩的心儿能够经受得起吗?还是不要告诉她吧!也许,她会因为不知详细才会更快乐些,更安全些吧!
无论怎样,也不能丢下她不管,就是硬抱也要把她抱离这野兽蛮生之地的。
真该庆幸,小岁岁在此之前没有遇上凶残的野物,也许,这便是又一段阴世巧缘吧?
“这样吧!小岁岁,姐姐先带你去吃饱肚子,再去找娘好不好?”眉月儿一下抱起小岁岁,她居然因为过度饥饿而未加反抗,温顺地趴在她的肩头,一会儿似睡非睡,嘴里喊着:妈妈……妈妈……
眉月儿心如刀绞,自己的母亲在世时,也曾这样抱着自己,母亲的身上经年散发着一股柴草和泥土混合的香味儿。
每当趴在她身上,就有过无限遐想:要是娘永远都活着该多好呢!可是,自从看到娘的头上添了几根白发后,就感到一阵怅落和忧虑,难道娘要老了吗?难道娘终有一天会先离开自己吗?
不料,早早地便在自己的记忆中消失了,连那个“老”字还没到来,便与爹早早地于列国战火中消失了。
娘在她的记忆中已经定格——多少年过去,她一直停留在那个新添了几根白发的年龄与笑容中。
或许,娘真得在阴世中一直持续着生命终结时的那一刻容颜,身上也依然散发着喷香的柴草与泥土混合的香味儿。
眉月儿对爹的印象并不十分真切。
记得,小时候,爹时时出门服役,一年之中,从岁首至岁末,他一共在家的时日也不会超过十天。因此,爹在她幼小狭仄的脑海中,就是个陌生而如墙一般高阔的人儿,正如那位白衣蒙面鬼士。
日子不知过去了多少,心却渐渐成熟。见的想的多了,心也就宽泛起来。竟不知,此世中是否还有缘和爹娘相见?
不觉中已经到了老婆婆的家门口,一路上,却也顺利,并没有碰上巡夜鬼卒,这已是大幸,小岁岁鼾声柔缓,也许唯有如此,她的心才少了些跌宕。
待叩开柴门,老婆婆先冲四下里张望一番,然后速速关了柴门,双手挽着眉月儿,连话也不说就急匆匆进了屋,直到在屋里站定,才狐疑地盯着她俩不知如何问起。
眉月儿说:“婆婆,备些稀汤好吗?这孩子饿坏了……”
老婆婆颠着小脚去了柴房,这半夜的,咕咕哒哒的风箱声比往常低闷了不少,可听上去,仍然格外的响。
好在只有一会儿,老婆婆便端来一小石臼稷面汤,然后吹了吹,拿下竹勺去喂起小姑娘来。她确实又累又饿,闭着眼睛张着嘴儿,一口一口地吮着热汤,直到喝完石臼里的稷子面汤,也没睁开眼睛看一下。
“婆婆,对不起,又添了一张吃饭的嘴,明个夜里,我去山坡上挖些野菜,或许能充些饥的。”
眉月儿握住老婆婆粗糙干裂的瘦手,心里想了许多,虽然料到婆婆不会怪她,但还是觉得这个小岁岁是和自己一样,为她添了麻烦。
“瞧!你这个傻姑娘,这是说到哪去了?一家不说两家话,只是这大半夜不知你去了哪里,怪是挂念的,万一被妖蛛的鬼卒碰见,不是回不来了?”
老婆婆自是不问这夜她去了哪里,不问这个小姑娘的来历,却将自己的被子为小姑娘盖了又盖,还洗了麻布,为眉月儿擦了脸,又去为小姑娘擦了一下小脚。
老婆婆不停地动作,发出的响声虽然轻微,却全浸入眉月儿的心里,做梦也不曾料到,自己在危难之时却碰上了如此善良的老婆婆。
眉月儿自从进屋的那一刻起,便嗅到一种与往日不同的气息。这种气味儿,既坚硬又温柔,既有汗腺的香气,又有石块的粗硬。
问道:“是恩士来过吗?老婆婆!”
“是啊是啊!他来过,在这里等了你许久,才走的!”
“呃!他不会怪我几句吧?”
“怪倒是没怪,只是皱着眉,也是怕你出事!”
眉月儿自己埋怨起自己来,转念想想,岂不是又增了一件好事?若不是今夜出去,怎会救起一个落难的小姑娘。
猛然听见院子里有响声,而且脚步声异常明显。她冲老婆婆一努嘴,老婆婆才欲去吹灭鱼油灯。
门却开了。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相貌堂堂,一身豹纹戎装的年轻少年。
这少年手按佩剑,虎目圆睁,鼻若悬胆,朱唇若岩,口阔如山。威风凛凛,岿然屹立。
眉月儿和老婆婆全呆了。
老婆婆左看右看,竟认不出是谁。
只见这少年趋前几步,双膝猛然跪地。
喊了一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