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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死了都要爱

      日子进去七月,桃花镇开始死第二个人,竟然是王富贵的老娘张桂花。

    张桂花特别倒霉,就是好奇卖一磅血,咋着也想不到会把命丢掉。

    女人是个乐天派,进去山洞那几天非常开朗。

    她一点也不怕死,还跟其他山民说说笑笑。

    因为儿子是大队村长,有钱有势,山民们也很尊敬她。

    张桂花是那种自来熟,跟谁都能打成一片。

    每次吃饭,她总是招呼大家一块吃,每晚睡觉她都第一个进去梦乡,活得没心没肺。

    唯一的嗜好是天天做鞋。

    她前前后后做了二十多双鞋,都是做给男人王长庚的。

    王长庚隔三差五来看她,给老伴带好吃的。

    隔着栏杆门,他将亲手包的饺子,山里打来的野味全部递给女人。

    “富贵娘,拿去尝尝鲜……。”

    “他爹,你把这个捎回家。”女人递给他一个包袱。

    王长庚吃一惊,打开发现里面都是鞋,一双双的千层底。

    鞋底子是老伴一针一线纳的,条绒鞋面,穿上一点都不硌脚,还十分吸汗,舒服。

    “他娘,你给我做这么多鞋干啥?”男人问。

    “让你穿你就穿,说不定俺那天没了,就没人给你做了。”女人的话在责怪,眼睛里却含着不舍。

    王长庚赶紧安慰她:“你咋光说丧气话?咱儿子有本事,会找到特效药的!”

    张桂花切一声:“全世界都找不到,富贵能找到?你别骗我?

    对了,其实你不用我操心,我没了,你就跟秀香钻一条被窝,正好给你俩腾炕,呵呵呵……。”

    王长庚一跺脚:“你咋说这样的话?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女人!”

    张桂花白眼一翻:“那是我活着,我死了你俩还不明目张胆?

    唉……眼睛一闭,啥都管不着了,你俩随便吧,反正咱富贵已经长大,正好随了你俩的心愿。”

    王长庚闻听,猛地抓住老伴的手:“富贵娘你听着,我不准你死!就算死也要死在我后头?绝不能死在我前头,你听到没有?”

    “死鬼,人生无常,先死的有福气,不用再受孤单!如果我真的没了,你一定要把秀香领回家,你不会照顾自己啊。”

    “老伴……。”王长庚猛地抱上张桂花,狠狠亲一口。

    好多人都瞧着,但大家没有欢呼,没有喝彩。反而眼气,羡慕,心痛。

    王长庚是桃花镇唯一不打老婆的男人。勤劳,善良,从没让媳妇受过苦。

    多少女人把他当做模仿丈夫的榜样跟标杆?张桂花跟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死了都值。

    她推开他说:“老不正经,赶紧回吧,富贵忙,如果没人做饭,就去秀香那边吃,我不介意……。”

    她推开男人走了,继续为王长庚做鞋。

    做一双少一双,最好能让男人穿一辈子。

    这样,男人每天穿她做得鞋,就会永远记着她。

    张桂花的病情恶化,是在这一年的七月初。

    那天,女人不知道吃坏了啥,半夜竟然恶心呕吐,还大小便失控。

    起初吐出来的是秽物,再后来吐出的是血,而且接连上十几次厕所。

    再后来,虚脱得不能下炕,众人就把她搀扶在粪桶上。

    女人最后拉的也是血,一个晚上就瘦得皮包骨头,仿佛一把干柴,刮阵风就能吹走。

    小顺子感到不妙,早上起来赶紧通知王长庚跟王富贵。

    “长庚叔,富贵哥!快去瞅瞅吧,俺婶子情况不妙!”

    “啊!”当啷,爷儿俩手里的筷子掉在地上。

    王长庚跳起来就往山上跑,富贵也赶紧穿鞋。

    杜鹃听到不妙,也要抱着孩子上山,结果被男人拦住。

    富贵说:“你不能去!”

    “为啥?那是俺婆啊!”杜鹃哭着说。

    “你必须在家看孩子,山洞里有细菌,小心孩子被传染!”

    杜鹃只好停住脚步,点点头。

    富贵跟在爹老子后面,一口气上去老龙岭,走进山洞,发现老娘已经不行了。

    眼窝深陷,嘴巴抽搐,浑身打着哆嗦。

    王长庚一跺脚:“老伴!我的亲啊!”就把张桂花抱在怀里。

    “娘,娘!”王富贵也扑向母亲。

    尽管他的脑海里有两个记忆,可母亲毕竟是亲生的。

    发现娘遭罪,他当然心疼。

    看到他们父子,张桂花却笑了:“儿子,当家的,她来了,我看到她了……。”

    “谁?”王长庚问。

    “巧珍那个浪蹄子,她就在洞口冲我招手,要带我走嘞。”

    王长庚闻听打个哆嗦:“老婆,你别吓我!”

    张桂花说:“我看到她了,那浪蹄子说,是富贵把她害成这样的,要我为她抵命。”

    “老婆,你别瞎说,别瞎说啊,啥都没有!”王长庚抱着女人安慰。

    他经验丰富,当然明白女人咋了。

    每个人临死前大脑都会缺氧,产生幻觉,各种幻觉千奇百怪。

    王富贵瞅瞅洞口,发现啥都没有,清晨的阳光斜斜照进来,特别温馨。

    “没错,就是她!但我不怕她,到那边我也要撕烂她的嘴!”张桂花的脸上带着笑容。

    女人的霸道不可战胜,活着是条女汉子,到那边也无人敢惹。

    她要跟巧珍拼命,保护自己的家人不被伤害。

    王富贵赶紧抓住母亲的手安慰:“娘,你想多了,先休息一下。”

    张桂花这边抓着男人,那边抓着儿子,嘴唇继续哆嗦。

    “富贵,我的好娃,你是娘的骄傲……娘因为生了你这个儿子……感到荣光,有面子。

    你能挣钱,可你爹不会照顾自己,一定要好好孝顺他。

    娘……享福去了。”

    说完,张桂花眼睛一闭,两腿一蹬驾鹤西游。

    “富贵娘——!富贵娘——!”王长庚抱着妻子逐渐冰冷的尸体老泪纵横。

    山里的老夫妻就这样,很少称呼各自的名字。

    女人呼喊男人的名字,是没家教的表现。

    男人呼喊女人的名字,同样叫不出口。

    最多的称呼是,孩他爹!孩他娘!当家的,或者柜上的,屋里的……有时候直接喊一个字……喂!

    一个喂代表着一切,关爱,疼惜,嘱托,甚至包含着幸福跟快乐。

    张桂花不动了,王长庚也不动了。

    他低头吻着妻子的脸,嘴巴却哼起了歌。

    “大公鸡,爬草垛,俺娘给我娶老婆,老婆巧,老婆拙,让她去刷锅,她在锅里洗脚脚,让她去刷碗,她到碗里洗脸脸。一棍打跑你个拙老婆……。”

    王富贵瞧着爹抱着死去的娘,眼泪早就弥漫双眼。

    他见证了世界上最纯真的爱情,简单,质朴,无华,一碗糟糠,一条破被就许定一生,致死都不分离。

    他觉得娘是幸福的,因为娘离开的时候笑容满面,安心死在了爹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