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解语听着王爷的话,觉得很怪异,又觉得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蠢蠢欲动,极力要破土而出。
为免失礼,她只好极力压制心底的异样,不着边际地安慰道:“王爷春秋正盛,张姨娘也正年轻,慢慢来,总会再有儿子的。如果张姨娘不成了,王爷再娶侧妃,总是能生得出来的。”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还生不出来,找大夫看看,说不定有效果的。”
范朝晖听见安解语牛头不对马嘴的安慰自己,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就忍不住斜睨了她一眼,想说些什么,只看见她黑白分明如天边湛蓝天幕一样的眸子,又将到嘴的话压了下去。暗暗叹息了几声,就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安解语见王爷不说话,还想再劝。范朝晖已经抬手止住她的话,道:“我没有事先告诉你全部的情形,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安解语更是不好意思。她争来争去,不过就是争一个事先知情权。其实说与不说,结果都一样。
她正想客套几句,范朝晖又接着说道:“可是就算事先告诉你,结果还是一样。不过你的心情,我也可以理解。我可以跟无涯子说说,让则哥儿满了五岁,再送上山去。——横竖也只有两个多月了,再等等也行。”
听着这话,安解语更是黯然,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自从范朝风去后,则哥儿就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若是则哥儿也离开了她,她还能硬撑着活下去吗?
范朝晖回头看见安解语无声流泪的样子,只默默地看着她,背着的双手骨节捏得啪啪作响,却是不敢伸出手去,拥她入怀。
安解语哭了一阵子,觉得好受些,便拭了泪,对范朝晖不好意思道:“让王爷见笑了。”
范朝晖温和地看着她,虽不说话,目光里却充满了安抚的意思。
安解语便走回到圈椅上坐下,闷闷地问道:“翠微山的门派,在什么地方?”
范朝晖也走回去坐下,回道:“在朝阳山。就在我们范家祖籍地。”
安解语凝眉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笑生双颊,道:“我倒是想到一个主意。若是王爷许可,我想同则哥儿一起去朝阳山。则哥儿可以去跟着翠微山的门人学艺,我自己也可以就近照顾他!”
范朝晖扬眉:“你不是不能和馨岚待在同一个地方?”
安解语要想一想,才记起馨岚是大夫人程氏的闺名,又诧异自己私下里跟人说的话,怎么就传到王爷耳朵里。
想到背后说人是非,却被人家的夫君听了去,安解语脸上就火辣辣的,忙道:“王爷的内院,始终应该大夫人主持中馈最为名正言顺。王爷何不将大夫人接过来,我就去朝阳山陪太夫人住,岂不两全其美?”
范朝晖听安解语说,要同大夫人程氏换个地方住,便沉思道:“若是你执意要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馨岚不可以回王府。她已不配主持中馈,打理王府内院。也罢,我就将她换个地方,你和则哥儿一起回朝阳山,陪着太夫人也好。”
安解语听说,这才振奋了许多,又问道;“这王府内院的中馈到时由谁来主持?”
范朝晖不在意道:“你和则哥儿都不在这府里,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谁来主持都一样。”
安解语再无法置之度外,脸一红,忙低了头去倒茶。
范朝晖嘴角微翘,心里十分舒坦,便道:“天不早了,你早些歇着吧。我走了。”说着,依然从窗户那里溜出去了。
安解语瞠目结舌地看着王爷如个小贼一样,日日从那扇窗户溜进溜出,实在是怪人一个。转而又想到,自己不用和则哥儿分开,又喜气盈腮起来。而心头刚刚升起的怪异情绪,就被安解语全力压制了下去。
想着自己和则哥儿还有两个月就要离开王府了,安解语就忙碌起来。一边准备着将内院的帐目整理出来,交给范忠,一边要给自己和则哥儿打点行装。
阿蓝和秦妈妈听说四夫人要和则哥儿回祖籍去,也都要跟过去。
安解语都含笑应了,让她们也去整理自己的东西。
那边外院的人就将给五夫人的厚礼送去了朝阳山,连带着一封王爷给太夫人的信。却是让太夫人斟酌,要不要让程氏去谢地看绘歆和她的孩子。
太夫人接了信,踌躇好久,终于还是应了。就给翠微山的前掌门打了招呼,让他多派几个门人过来,到时候一起跟着大夫人和绘懿去东南象州王府上。既为了路上的安全起见,也为了看着程氏,不让她再有机会出妖蛾子。
而范绘歆在谢家,正是在生孩子的紧要关头。
谢顺平在外面走来走去,被绘歆在里面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吓得心惊肉跳,终于忍不住,闯进了产房里面。
产房里面的稳婆急忙要拦着世子爷。
谢顺平却不以为意地坐到了绘歆的床头,从背后托起她,低声问道:“你哪里不舒服?告诉我,我帮你揉揉。”
绘歆疼得满头大汗,也顾不得仪态规矩,见谢顺平进来,心里像是有了依靠,便一手拉了他的手道:“给我爹爹的信,可是送走了?”
谢顺平连声道:“早就送走了。这会儿的功夫,岳母应该已经在过来我们谢家的路上了。”
绘歆松了一口气,又道:“我娘苦了一辈子,我这个做女儿的,别的帮不了她,让她在我们这里过几天舒心日子,还是做得到的。”
谢顺平也知道了上阳王将发妻撂在祖籍的事儿,心里虽也觉得怪异,但是并未想得过多。因为范太夫人也是在祖籍,据说又是病了,岳母作为长房长媳,在祖籍侍疾,也是应有之意。只是绘歆和她娘亲厚,执意要为娘亲出头,他也由得她。——不管怎样,绘歆肚子里的孩子最重要。
这边绘歆疼了一天一夜,终于平安生下一个七斤重的大胖小子。这是象州王世子的嫡长子,也是象州王的嫡长孙,更是如今声威赫赫、上应天命的上阳王的嫡亲外孙。
象州王府一时鞭炮齐鸣,整个府邸从上到下,俱是欢天喜地。恭喜世子嫡长子降生的酒席摆了九日九夜。整个象州,甚至整个东南,都因这个孩子的诞生,而普天同庆。
谢顺平和他爹象州王谢成武,也第一时间派了人快马去上阳报信。
东南和北地,隔着青江,如今已是快要到了汛期。
那报信的人,乘了象州王水军的快船,不过一日一夜的时间,就到了对岸的北地。
当范朝晖知道自己做了外祖父的时候,象州王府上的流水席,才摆了六天。
安解语听说,也是百感交集,对着镜子照了半天,不敢相信,自己也是外叔祖母了。
范朝晖便又让人带了厚礼,快马去了朝阳山给太夫人报信。
太夫人见到信,就让人拿着厚礼,送到程氏那里,让她明日启程去象州王府上贺喜。
第二日,程氏便过来给太夫人磕头。
太夫人沉默了许久,才道:“馨岚,你自从嫁到我们范家,虽受过不少委屈,可我自问我这个做婆婆的,却是从来就没有亏待过你。如今你女儿绘歆也是做人家媳妇的人,你也是做外祖母了。希望你能好好改过自新,放下你的执念。——你要记得,你是我们范家的宗妇,出去行事说话,都是我们范家的脸面,也是你女儿绘歆的脸面。”
程氏恭恭敬敬地答道:“娘放心。媳妇如今日夜诵经,已是反省了很多。以前种种,已是过往。媳妇不会再纠结。如今,绘歆再不用媳妇操心了。媳妇唯一挂念的,就只有绘懿。她年岁大了,还未定亲。媳妇不得出去,只有托娘好好看看,帮绘懿也找一户好人家。”
太夫人点头要说话,又觉得胸口有血气要上涌,便急声咳嗽了好几下。
孙妈妈赶紧过来给太夫人捶背。
程氏却在地上跪着,低眉垂目,似是没有听见太夫人咳嗽一样。
太夫人见状,心下黯然,便摆手让她下去了,又道:“如今天气正好,你早去早回。”
程氏柔顺地应了“是”,便起身退下了。
孙妈妈见大夫人下去了,才担心地对太夫人道:“太夫人,您真觉得这样子妥当?”
太夫人闭目歪躺到榻上,道:“让绘懿跟着她去,应该走不了大褶儿。绘歆也是识大体的。——无论怎么说,她都不能不顾她两个女儿。”
孙妈妈还想再劝,只是想着到底是范家的家务事。自己对太夫人再忠心,也只是下人,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就把到嘴里的话,又咽了下去。
这边大夫人程氏便带着二女儿绘懿、张妈妈,以及自己的三个大丫鬟和绘懿的两个丫鬟,走到山下,分坐了三辆大车,在翠微山门人的护送下,往东南去了。
她们到底都是女流之辈,行路不比军士迅捷。紧赶慢赶,等她们到了象州谢家府上的时候,绘歆的嫡长子,已是快要满月了。
绘歆也快要出月子。她在月子房里迫不及待地见了自己的娘亲,要不是张妈妈拦着,母女俩就要抱头痛哭一场。
程氏也是过来人,便也拉了绘歆的手道:“千万别哭出来,月子里头哭了,对眼睛不好。”
绘歆赶紧忍住了,也回拉了程氏的手道:“女儿见到娘,实在太高兴了。”
程氏赶紧用帕子印了印眼角,就道:“娘也是。”
旁边绘歆的陪房妈妈就将屋里的丫鬟婆子都带下去了,又带了程氏的丫鬟婆子去别的屋安置,就只留了绘歆和程氏在屋里叙话。
绘歆便问道:“祖母的病可是要紧?”
程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她老人家福大命大,身子比你娘还要好。——哪有什么病?”
绘歆却是难以置信,忙问道:“娘这么说,倒是何意?”
程氏心里憋着一腔话,如今好不容易出了那地儿,见到女儿,就道:“太夫人称病,不过是要将你娘圈在朝阳山。”又冷笑一声道:“谁稀罕去那王府?——如今那里妾室、寡妇当家,不成个体统,我都不好意思跟人说起来。”
见绘歆露出担忧的神色,程氏又后悔自己说得太多,便赶紧道:“其实也不相干。好歹你爹一直在外带兵,并不在王府里住着。——所以无论谁在王府主持中馈,都不打紧。”
绘歆听了,奇怪道:“爹爹一直在王府里啊?前几日世子还说,爹爹在上阳做了几件大事,很是了不得。”
程氏唰地一声站起来,脸色发白,急匆匆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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