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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30)

      景梵在他面前停下,伸出修长的手,脸上面无表情。

    一切都结束了,随为师回清坞山。

    云殊华没有立即搭上去,他何其聪明,闭上眼稍加思索,转瞬间明白了自己这些天如何都想不清楚的问题。

    为什么师尊明明可以安然无恙地离开朔望,却非要等到这一刻?

    答案昭然若揭,不就是在等着看他为了自己坐立不安?

    自己捧着一颗真心待人,还被他耍得团团转,真是可笑至极!

    景梵并不清楚小徒弟在想些什么,他颇有耐心地看着云殊华乖顺的发顶,那只手也并未收回,仿佛下一瞬,只要云殊华乖乖随他站起来,二人便能像几天前那般做和睦相处的师徒。

    良久,云殊华睁开了眼,杏状的眸子通红一片,眨了眨后,几滴泪顺着眼尾掉了出来。

    景梵怔了怔,伸出去的手也顿住了。

    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景梵将大街上无助的云殊华捡起时,他没有落泪;镇上的村民对他恶语相向,多加刁难时,他没有落泪;便是体内的蛊虫啃噬心肺之时,他亦没有落泪。

    甚至在今夜,他咬着牙将自己颤颤巍巍扶到大街上,求医问药时,也没有掉一滴眼泪。

    如今却哭了,为什么?

    景梵将手垂下,迈开修长的腿凑上去,冰凉的指尖触上云殊华的眼睑,将他的泪滴轻柔地抹去。

    下一瞬却被云殊华一把打开。

    景梵蹙起眉,面上头一次出现捉摸不定的情绪,他低声道:小华,你在生我的气?

    为什么?

    云殊华用力将眼泪憋回去,朗声道:师尊若是不信我,为何当初要将我收入清坞山?既然试探过我第一次,为何又要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第四次?!

    莫非要将徒儿的心剜出来,摆在你面前,你才相信我是清白的,是吗?

    听到最后一句话,景梵眸色渐冷,淡声道:云殊华,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好,那你告诉我,我有说错半分吗。

    云殊华笑了笑,忍住气血上涌的痛意,摇摇晃晃支撑着手中的横弓从地上站起来,抬眸与男人直视。

    磬苍山护送浮骨珠一事,你千方百计将珠子交到我手上,又引出傅徇与我见面,试探我的反应,这是其一。

    那日在朔望小镇前的溪河旁,你撑伞而过,眼睁睁看着我与江澍晚在对岸束手无策,你明知道他危在旦夕,而你手中掌握着打破结界的法诀云殊华唇角勾了勾,简直被自己先前的愚蠢逗笑了。

    你知道我心里放不下你,遂转身便走,要我在你和江澍晚之间做出选择,这是第二次。

    说到此处,他仍有些哽咽,实在是因为事后想起那一夜,心中便浮起浓浓的后怕。

    好在他有读档的机会,可以将江澍晚安稳送出结界。若是没有这次机会,好友无法支撑着跟随自己过河,届时又要怎么办?

    景梵攥紧手中的问月,上前执起云殊华的手腕,皱着眉打断道:小华,你现在身体虚弱,不能再同为师置气,先不要生气,让我助你疗伤。

    疗伤,疗什么伤,云殊华血红的双眼紧紧盯着景梵的面色,你也知道我法力渐衰,五脏六腑备受煎熬,在幻境中拖着这副病弱的躯体陪你演戏,就是为了等傅徇出现,让你再试探我一回,这是第三次!

    景梵双目失神一瞬,手中卸了力,将云殊华放开。

    我说对了,是吧,云殊华呼吸渐快,指尖下了死力攥住弓箭,手臂微颤起来,这两日你昏睡不醒,将性命全然交在我手上,就是想看看我的反应如何,这是第四次。

    小华,今夜我并非有意试探,幻境如何改变并非我本意,我不曾料到身体会出现那种状况。

    云殊华仿佛没听到他的解释,自顾自说道:师尊心思多疑,我的身份于你而言不干不净,试探我是否真心也是应该的。

    此前在清坞山上,惊鹤与风鹤便没少验我,后来在磬苍山争夺浮骨珠时,我也并没有觉得师尊试探我有任何不妥之处。

    他双目之中闪过一丝茫然:徒儿实在不知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你将我的心意这样践踏,竟还要我硬生生在江澍晚与你的性命中做出选择,你明明先前已经试探过我了,不是吗?

    景梵静静地看着他,忽然觉得任何辩解的话都无法说出口,他上前一步,垂眸道:小华,这其中斡旋颇为复杂,我其实话未尽,他又顿住了。

    他其实什么呢?他确实在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他。

    景梵一阵失语。

    我拜师清坞山已有半年之久,到了今天你还在试探我,云殊华捂住刺疼的心口,忍着眼泪看他,我在玉逍宫从未有过家的感觉,本以为东域会是我的归宿,却不想到了头还是我在自作多情。

    师尊若是不想要我,就请将徒儿除名东域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小可爱恍斯填坑为小华灌溉的3瓶营养液,贴贴(づ ̄3 ̄)づ

    第43章 硁硁之愚

    说完最后一句话,云殊华将横弓丢到地上,对着景梵的衣袍行了一个拜礼,静静地垂首等待他发话。

    凭心而论,当初与江澍晚一同踏上洛圻山之时,云殊华便没想到自己会被景梵收入门下。景梵此人城府颇深,心思缜密,对自己的身世了如指掌,若是破例将自己收为关门弟子,定然有所图谋。

    是以自他入山那一刻起,他从未做过任何有损东域清坞山的事,景梵派他下界历练之时,明知会与傅徇正面对上,他还是去了,为的就是打消景梵心中那一点疑虑。

    孰料,到头来是自己想左了,本以为一番试探过后,景梵会像他一样交出信任,却不想自己与他仍旧隔着一道天堑。

    博得他的信任实在是太难了,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他本来就没有多少次重来的机会,也没有多少个朋友可以供景梵试探,不是吗?

    浸了血的衣缎缓缓委地,景梵在他面前蹲下来,与他平视,淡声道:你在意气用事。

    想让他将自己的名字从东域清坞除名,一定是气急了才会说这样的话。

    以云殊华这样的处境,离开了清坞山,他还能去哪呢?

    先前多次试探你的事,是我不对,景梵皱着眉说,但解除师徒关系此事,恕我不能答应你。

    他用的是你与我两个对等的称呼,一双漂亮的星眸也与云殊华平视,脸上的神色很是认真,二人在此刻似乎是颇为平等的关系。

    但这何尝不是一种错觉,云殊华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所有的掌控权都握在景梵手里,他说不许解除师徒关系,云殊华便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看他俊眉微敛,语气波澜不惊的样子,是否还以为随意诱哄两句就能让自己像从前一般交心?

    云殊华警惕地向后挪了挪,似乎想远离景梵,以一种新的视角冷静地审视面前的男人。

    身前的景梵察觉到他的小动作,脸色微沉,眸中透出浓浓的阴鸷,但到底没有上前来阻止。

    我不明白,师尊留着我还有什么用,难不成是想将我做成清坞山的一颗棋子去掣肘傅徇?可傅徇此人冷血无情,断不会因为我在你手上就他说到一半,再也支持不住,单手捂住心口将鲜血吐了出来。

    地上划开一滩血迹,石砖的颜色显得愈发幽深。

    云殊华头脑发昏,灵台尚还算清明,浑身像是被烈火灼烧一般难受起来,最痛苦的还是胸腔处,那里仿佛有两种灵气在内纠缠争斗,将他的心脏狠狠擭住,若呼吸急促一些,便带起五脏六腑连通神经末梢一同抽疼。

    景梵本想慢慢安抚他,一步步将少年套在身上的盔甲拆卸下来,但现下见他疼痛难忍,蛊毒将要发作,不由得上前走了几步,将徒弟揽在怀里。

    他的手温热有力,温润充沛的法力自脊背处悄无声息传入云殊华的前胸之中,想配合他将那作怪的蛊虫压制下去。

    云殊华不明白景梵的意思,但又无力挣脱他的怀抱,只得虚弱地小声道:师尊先放开我。

    景梵的指节微动,面色冷冽下来,他将云殊华拉到自己胸前,锐利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似乎已经处在爆发的边缘。

    小华,你该知道,若是想成为我最信任的人,这关就必须要过。

    你我师徒缘分已有半载,难道你对我就没有半分保留?

    一股无名邪火窜入景梵心底里,他知道善猜忌是自己如何都修补不来的缺点,纵览修道者一世不过寥寥百年,也不必为了迎合世人将其修正,自讨苦吃。

    这些年身边无任何可信可用之人,除却五域仙盟要事交由沈棠离处理,平日里他深居简出,坐在高高的神坛之上,不与任何人接触。

    时间久了,也会忘记与人交往是要交付信任的。

    师尊若是需要我敞开心扉毫无保留,为何偏偏要用这种方式?云殊华有千百句质问想要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些话极不适合说给景梵听,便又恢复静默。

    景梵身世凄惨,从前遭人陷害,如今又处在万人之上的位置,自然要如履薄冰,事事小心。

    可这样反复试探身边人的日子不累吗?在师尊眼里,他难道一辈子都不需要任何朋友?

    来不及细想,云殊华喉间一热,又是一口鲜血自口中流出。

    五感渐失,他感到体内的器官正在衰竭,浑身像被什么东西卸了八分气力,虚弱至极。

    景梵上前扶起他的肩膀,沉声说:你现在不可再动气,这段时间你的体内一直有蛊虫作祟,若你继续调动情绪,蛊毒便会随之发作。

    蛊虫哪里来的蛊虫?云殊华怔了怔,心里觉得甚是好笑,果真是灵绍逸下的毒啊

    细数自己到了这个世界后,处处以真心待人,却被多少人戏耍利用。景梵是如此,傅徇是如此,灵绍逸也是如此到底还有多少阴暗心思潜藏在人心险恶之中,他却一无所知。

    说起来也怪自己,莫不是幼童时听多了评书人畅谈乱世枭雄行走于世的信义故事,便真以为自己能如书中奇侠一样单凭一个信字行走天下?

    云殊华啊云殊华,你日后万不可如此天真。

    他使着给自己调息以减轻身体上的疼痛,旋即抬起布满红血丝的双眼,与景梵对视:你知道我体内有蛊虫,也不怕我在朔望幻境中熬死,对不对?

    景梵默了半晌,道:你不会死。

    这四个字在云殊华眼中异常苍白,他抹了把唇角的鲜血,笑了笑,又听景梵低磁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我在你体内放了浮骨珠,无人会打破我的莲花法印将你体中的浮骨珠取出,且有它在,也能保你的性命安然无恙。

    云殊华的表情僵硬下来。

    他睁大眼睛,尚还不能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遂一字一句问:你说什么?浮骨珠?

    景梵阖目不再看他:是浮骨珠。

    可云殊华极度不解,据江澍晚所言,浮骨珠当世四颗已经遗失掉三颗,所剩的仅在南域磬苍山之上,为何短时间内冒出来这么多颗浮骨珠?

    灵氏姐弟将他引入朔望之中,无非就是为了见傅徇一面,想来傅徇那里定有一颗浮骨珠。

    再加上景梵手中的浮骨珠,正好三颗。

    云殊华蹙眉质问道:为何要将浮骨珠放在我体内,直接将这珠子送去古战场修复结界不是更好?

    浮骨珠原本是东西南北四域皆有的圣物,东域易主之时便有两颗不见所踪,景梵说,你体内的那颗珠子是沈仙宗往返西域途中借来的,自拿到手中之时我便知晓,它放在你这里发挥的作用更大。

    什么作用,难不成是试探的作用?云殊华凄然一笑,冷眼看着景梵的表情。

    景梵面色沉郁,不置可否:傅徇此人阴险狡诈,倘若你在护送浮骨珠的路上与他碰面,又不肯将那珠子交还给他,我自然要做好完全的准备来保你周全。

    原来如此,费劲心思绕这么一大圈,主要目的竟然还是为了试探一个修为尚浅的小弟子,云殊华心中一阵发笑,双眸紧闭:师尊,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我

    话音未落,他眼前一黑,下一瞬扶着地倒了下去,如风中坠絮。

    景梵眼疾手快将他接在怀中,轻声开口唤:小华!

    云殊华灵识清明,眼皮却有千钧重,无论如何都睁不开,只得沉沉地随着意识陷入昏睡中。

    好,我答应你,景梵不知怀中的少年能不能听得到,亦不知晓自己究竟在同谁说话,试探一事是我做得不对,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他将云殊华打横抱起,视线落到地上躺着的那张横弓上。

    小华在清坞山上修炼之时,一直都带着剑,不知何时起手中竟多了一张弓,连他这个做师尊的都未曾发觉。

    眸光凝在那里顿了几息,景梵终于抱着云殊华转身走了,地上的弓箭光华大显,随后消失在原地。

    他将少年带回二人曾经居住过的小院,看着他安然睡在床榻之上的样子,心中不知怎的,多了一份安定之感。

    转瞬间,景梵便在心中做了个决定。

    日后不必再放云殊华出去抛头露面,既然是自己的人,就该放在清坞山上无忧无虑的长大。他现在才十七岁,本不该走这一遭,受了许多罪不说,连心也伤透了。

    景梵看着少年恬静的睡颜,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蹭了下他的下颌线。

    在这里等我回来,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我们回清坞山。

    语毕,景梵默念法诀,在屋内及院外添了几道结界,随即迈开长腿走了出去。

    遥远的天际仿佛与他相感应,只听几道鹤鸣之声隐隐从云中降下,少顷,景梵的身影便如缥缈缭绕的雾气一般消失在院门前。

    作者有话要说:  哎不好意思,竟然给自己放了个假(妈的有一说一放假实在是太爽了),我这几天会把前几天的都补上!!!

    祝各位可爱宝五一快乐~(五一那天还会再祝一次,大概)

    感谢读者小可爱疏星给小华灌溉的3瓶营养液3

    感谢读者小可爱恍斯填坑给师尊灌溉的2瓶营养液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