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那天，沈园起了很大的雾。

    雾气弥漫在海面上，笼罩着整个沈园。

    姜瑶站在甲板上，肃清的冷风带起她的高马尾。

    冷风吹在脸上，就像是刀割一样。

    沈园已经很久没有刮过冷风了，一直四季如春，像今天这样的天气很少见。

    她看着已经看不见的黑影，收回目光，瞥了一眼站在另一边的沈二。

    还是那个熟悉的模样，但气质却和之前大相径庭。

    以前的沈二，又二又能逼逼，现在这个，沉稳大气，带着阴狠，半张脸藏在黑暗中，没有笑容，却时常发出冷笑。

    让人不寒而栗。

    她转身走了进去，从冰箱里拿出一打啤酒，走到沈二旁边，见男人抬眼看来，抬了抬下巴，指了指那一打啤酒。

    “聊聊？”

    沈二嗤笑了一声，顺势坐了下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开易拉罐。

    “嗤——”的一声，气泄了出来。

    冰凉的液体流进喉咙，顺着喉咙划过身体各处。

    他掀起眼皮，见姜瑶还站着，又拿了一瓶酒，打开，递给她。

    姜瑶低眉，接过，也不介意，直接坐了下来，修长的大腿交叠搁置在甲板上。

    海面上的风很冷，但是他们却好像丝毫没有感觉一样。

    “说说呗，”姜瑶喝了一口，“你的童年。”

    沈二半眯着眼睛，看着一片雾气中，只有那一抹亮点格外明显，那是指引他走向光的地方。

    那是沈园。

    原本他以为，时间过去了那么久，细枝末节已经很模糊了，但是没想到，想起来的时候还是那么的清晰。

    清晰得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我小的时候，是吃毒药长大的，你信吗？”

    沈二嘲弄的看向姜瑶，不等她给他一点回应，自顾自的倒了出来。

    他不愿意说起自己的名字，只是说，从他母亲怀上他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或者说，他没有名字。

    他的爷爷想把他培养成一个药人，百毒不侵能治百病的药人。

    别人家的孕妇吃补品，他妈妈吃毒药然后吃解药，来来往往，这也导致了母体在生产之后，身体亏空太严重，大出血没救回来。

    小时候，他被关在一个笼子里，一日三餐吃的全都是毒药，一开始毒药和解药是搭配着给他的，后来慢慢的，为了锻炼他的体制，一日三餐，一餐一种药。

    他每天都要品尝着不同的毒药给他带来的痛苦，然后再吃下解药，苟延残喘。

    别人家的爷爷问孙子是，你吃饭了吗？

    他的是，你今天吃毒药了吗？

    说到这的时候，沈二笑了一下。

    和他以往的笑声不同的是，从这笑声里，姜瑶尝到了自嘲的苦涩。

    她能听出小时候沈二其实挺渴望亲情的，只可惜那群禽-兽不愿意给他，连施舍一点都不愿意。

    他一出生，命运就已经被决定了。

    他那么配合的喝下毒药，为他们解决了一个又一个的困扰，到头来，得到的是什么。

    是一次又一次的厌恶。

    因为当时，他身上长满了脓包，因为多种药物在他身上的作用，他活得不像一个人。

    “你恨他吗？”

    姜瑶的声音被风吹远了，飘荡在海面上，竟然平白生出一股苍凉的感觉。

    这些话现在说出来，都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五年的时光，一切的仇恨都被冲淡了。

    “不恨。”

    沈二猛地仰着头，将罐子里的啤酒全数倒进了嘴里。

    “相反，我该谢谢他。”

    姜瑶稍怔。

    “谢谢他让我在他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用，不然，怎么救九爷。”

    苦涩混合着啤酒全数吞进了肚子里。

    姜瑶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按了按他的脑袋，“把那些酒都喝光。”

    回到房间之后，她再次输入密码，准备查找一些关于药王谷的资料，不出所料，还是需要最高权限的密码。

    操。

    她将腿搭在桌子上，从兜里摸出一颗糖，含进嘴里，缓解了几分暴躁。

    药王谷。

    “他们来了吗？”

    药王蹲在地上，手指捏起一块小叶子看了一眼，随后这块泛黑的叶子就被摘掉了。

    “快到了。”

    老者端坐在桌子面前，优哉游哉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话音刚落，巨大的屏幕上就出现了一男一女的身影。

    女孩还是一如既往的张扬招摇，那双勾人的狐狸眼像是成精了一样，隔着雾气都能准确无误的隔着空间望进了屏幕里。

    看得老者心里一阵恐慌。

    那眼神，实在是太熟悉，让他情不自禁的打着寒颤。

    “怎么了？”

    沈二一边带着她绕过机关，一边询问。

    姜瑶收回目光，“没什么。”

    这次不需要蒙眼，沈二只带着姜瑶走了十分钟，她就已经知道这个是什么阵法了。

    很快，他们就进入了谷内。

    谷内还是一如既往的灵气充沛，地上的药材长势很好，看起来有望在今夜就长成。

    “老头，我把你孙子带来了，你答应我的事呢？”

    一进门，姜瑶就迫不及待的朝着地上蹲着的药王说。

    药王背影像是顿了一下，随后才慢慢的站起来，转过身。

    转身的那一刻，姜瑶明显感觉到了身旁的沈二呼吸一滞的声音。

    她转过头，看向沈二。

    少年眼里的那一片阴暗几乎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那种仇恨混杂着其他的复杂情绪，像是要把他本人吞没。

    这个傻-逼，还说不恨了。

    看这样子，像是不恨了吗？

    姜瑶抬起手，碰了碰少年的肩膀，沈二浑身一震，从那情绪里抽出身来，迷茫的看了一眼姜瑶。

    “小丫头，你倒是心急，我的孙子回来，连一声爷爷都没有喊……”

    “做梦！”

    药王的声音夏然而止，因为姜瑶打断了他的话。

    沈二张了张口，话还没说来，就听见旁边传来的声音，他诧异的看向姜瑶。

    姜瑶瞅了他一眼像是在说“看什么看”，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站着的药王，冷笑了一声。

    “做你的春秋大梦！还想让我们家沈二喊你爷爷？喊你妈-个大傻-逼还差不多！摆什么爷爷架子，当初你但凡对他好点，他也不至于这样！”

    药王和老者像是被她的态度惊住了，愣着没说话。

    “你给我听着，求你的人是我，不是沈二，听到了吗！他现在是沈二，姓沈，我们沈园的人，凭什么喊你爷爷，你喊我爷爷还差不多。”

    沈二喉咙酸涩，明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出声阻止的，因为他们毕竟有求于人，这么骂人不好。

    但是，这种被人撑腰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就好像，你明明已经推到了悬崖边，勉强维持住了身形，但是前边又出现了一个危险，让他面临艰难的抉择，可最后，悬崖边上伸出了一只手，撑起他的身体，温柔的告诉他。

    别怕，有我在你身后。

    虽然姜瑶实在是算不上温柔，可他就是觉得感动得一塌糊涂的。

    姜瑶骂完之后，轻咳了一声，转身一脚踹向沈二。

    沈二一个没留意，直接被她踹到了另一边。

    这熟悉的感觉！！！

    是瑶小姐没错了！！！

    “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