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的人认为，目前最需要争取的是活下来，只有先活下来，才能去谈什么传承文明，谈什么保持作为人类的体面。

    当然，单纯恐惧的人更多，他们既怕死，又担心变成怪物。

    在这种情况下，作为幕后研究人员的桑失不得不站出来，一次次告诉大家存在治愈的希望，在稳定大众情绪的同时，他也承担了更多的指责的诘难。

    从很多资料都能够看出，桑失对试剂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更新，但怎么都跟不上病毒变异的速度。

    看到这里，林客轻轻叹了口气。

    尽管眼前都是一些冰冷的材料，他却意外地能体会桑失当时的心情。

    这或许是因为他在这个世界认识了桑失，在他眼中，桑失并不只是一个冰冷的符号和名称、或是什么背景设定boss，而是一个虽然暴躁易怒，却很有责任感的人，不仅背负着过去，还背负着未来。

    但是留给林客的时间不多，他没空感慨，只能聚精会神、加快速度地去浏览后续材料。

    人们的争论一直存续到翼华公司出现，而桑失成为公司的聘用研究人员。

    面对死亡的恐惧，大家终于妥协了，在灭绝之前，人类选择先活下去，所以创立了翼华公司大量制造试剂。他们把赌注压在人性的本能上，相信只要活下去，就总有一个人类能够在病毒和试剂的双重作用下，重新适应环境，恢复理智。

    这是一个非常绝望而冒险的计划。

    无数的试剂被注入他们的身体，他们的外貌改变、性格转而凶残，第一批试验者们义无反顾，把自己变成了怪物，接着是第二批、第三批第无数批实验者终于在改良试剂的控制下，勉强模仿出原来的生活，并等待恢复的契机。

    一个个让人触目惊心的鲜红数字，仿佛变成一幅幅具象画面，画面中一座又一座城市被封锁，人们惨叫着化作枯骨，又被抓着封入冰柜，后来者看到前人的惨状，却还是要一个又一个上去尝试。

    可想而知，当这一切走到尽头，当最后一个人类也变成了丧尸时，这个世界会陷入怎样的绝望。

    而在这个过程中，桑失一直没有放弃努力。

    他日以继夜，写了一份又一份的报告，但依旧没能拦住人们一个又一个变得肌无力、被迫注射试剂、再被迫成为丧尸。

    终于，某一天，他看着已经归零的试验者人数，从满是丧尸的公司内回到家中，发现自己的夫人瘫软在地上。

    她身上的肌肉正飞速萎缩，但就在前不久，他们才刚刚庆祝过即将拥有的孩子，还曾经欢欣雀跃过，或许在这末日世界里，还有希望能诞生一个真正的人类。

    桑失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给夫人注射了试剂，又眼睁睁看着夫人原本红润透白的双颊变得干枯青黑，看着她的肚子一点点地瘪进去。

    他快要疯了，他失去了最亲的亲人，又即将看到人类的末日。

    他无比希望这个他曾经生活过的世界能够恢复以往的模样，但现实却告诉他这不可能。

    也就是那一天，桑失打开记录本，像做实验那样写下了今日发生的事，接着在自己的心理状态栏写上了崩溃两个字。

    桑失的精神撑不住了，身体也撑不住了。

    我感到自己的精神濒临崩溃，这让病毒能够更好地侵入我的身体。现在我能明显感觉到我写字的速度变慢，双手发抖。已经没有办法了，大家都挣扎着活了下去，那么我也必须活下去，即便是以另一种方式。在我使用试剂之后，我可能会变成毫无理智的丧尸，也可能会成为几千几百万亿人中唯一一个幸运儿。所以在此之前，我会将一切都储存起来，期待能有一个幸运儿重新发现属于我们的一切。

    但我想我应该能恢复一些理智，因为我太想重新回到以前那种美好的日子了。无论我成为怎样的怪物，我的本能和愿望都会慢慢让我恢复成一个人类。

    再见。

    他去实验大楼完成档案室的最后修复，又回到家中将夫人安顿好，随后使用了家中留存的最后一管试剂，将人类的命运交给了天意。

    桑失离职了。

    简直是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林客看着看着，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屏住呼吸。

    等回过神来时，他深吸一口气，额上全是豆大的汗珠。

    他忍不住回头，向着冰库的方向看了一眼。

    所以，这些冰库里的丧尸都是曾经心怀希望的前几批次试验者？林客心情复杂地想道。

    难怪翼华公司要将他们冰冻起来。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世界中的npc们，没有放弃任何一个同类。

    或许在慢慢清醒的桑失心中，这些丧尸们仍然是同类，所以他对翼华公司捕捉丧尸的行为表示抵触，但又不得不为了生活物资给翼华公司打工。直到最后一刻，他来到熟悉的实验大楼，看到林客义无反顾前往档案室的身影，才彻底想起了自己的使命。

    那么翼华公司是在失去丧尸之后，才被陆舟接管的吗？这算不算得上是桑失最后时刻的决心感动了神明呢？

    林客一时恍惚，这些资料看得他代入感太强。

    他已经不认为这是一个副本，更不认为陆舟是降临到这个副本内的主/神分身。

    这里就是一个真正的世界，这里的人们诚心，所以感动了神明，神明给这个世界设置了一个入口，玩家们可以通过入口进入到这个世界，为这个世界带来新的希望就是一个这样的故事。

    林客刚刚想明白这些信息之间的关联，整座实验大楼却忽然开始轰隆作响，身后的通道再度缓缓打开。

    整座大楼内，响彻着控制系统的语音播报。

    【控制系统：请工作人员尽快撤离实验大楼，因实验大楼温控数据失常，大楼将在三分钟后完全封锁。】

    林客猛然转身，他必须快点逃离这里。

    但是他停下脚步，忽然意识到他面临着一个选择。

    应该如何生存？

    在不知道这个故事之前，他完全可以一个人逃出实验大楼，将这些怪物能封多久就封多久。

    但是现在林客纠结地抓住栗色卷发，他知道的太多了。

    别说是这些丧尸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按照资料显示，只要正常人类暴露在病毒含量极高的空气中，随时存在被污染的可能，现在所有玩家都融入了这个世界变化发展的剧情，桑失曾经面临的问题，他们迟早也会遇见。

    林客瞬间就想通了，这个S级副本世界内没有任何通关逻辑，只是给出了一个面临命运的选择。

    在明知道结局的情况下，玩家可以选择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多清醒地活一段时间，再慢慢变成丧尸，永远存活在这个副本中，就此止步于全保护阶段；或是他们可以选择探索未知，拼尽全力和这个世界一起共克难关，通过一批批的玩家、一点点地努力来将这个世界恢复，不一定能够成功，却一定能够前进。

    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林客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毫不犹豫地离开档案室，飞快地在通道中奔跑，凭着记忆，在中控台上调取出操作界面，但界面过分复杂，他看不懂。

    情急之中，林客回头，只见因为冰柜升温、还没完全被冻僵的桑失不断指着它自己。

    看来这个操作界面只有让桑失亲自来运作才行，可是林客几乎没有尖锐的攻击性道具可以打破冰柜，该怎么样才能让它出来

    正想着，他瞳孔一缩，在桑失身边发现了一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只被打得不成人样的丧尸，它因为太过于虚弱，所以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

    殷里，林客不确定对方还能不能听得懂自己说的话，但他还是做了最后的尝试，把你最强大的攻击道具亲自交给我这样可以吗？他低头询问。

    怀中镜子里的人轻笑回答他：可以，随你喜欢。

    只见那只丧尸慢慢地、慢慢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细小的道具，一下又一下地从内砸着冰柜玻璃。

    林客有些焦躁地回头看了一眼地图上的倒计时，只剩一分多钟。

    正当数字瞬间减少一位，进入六十秒倒数时，只听咔啦一声，冰柜的半透明门瞬间裂成蛛网，接着伴随一声炸响，整面柜门化作千万碎屑雨滴向下散落。

    林客猝然转头。

    冰柜内的数千只丧尸，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倾泻出来。它们的手和脚缠在一起，面色狰狞。

    但在它们中间，却有一双饱含着热泪和希望的褐色眼睛。桑失一手抱着小姑娘，一手拉着夫人，拼尽所有力气，猛然跃了出来。

    它落在林客身边，浑身的腐臭味被冻走大半，身上传来清凉的气息。

    桑失将丧尸小姑娘和夫人塞到林客手中，来到中控台前，对林客颤抖着一挥手，沙哑道。

    倪走。交给，窝。

    林客却在离开之前，将一只手机放在桑失手边。

    保持联系，林客转身，对他挥手，保证自己的安全，你成功了！你是唯一一例恢复完全理智的试验者。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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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五章

    林客左手抱着小姑娘，右手揽着女丧尸，根本跑不快。

    而且这两只丧尸身上都极冷，仿佛由内而外散发着寒冰之气，不出十秒，林客的手臂就僵硬了。

    但他没有扔下其中任何一个，而是咬着牙向前飞奔。

    就在倒计时快要结束时，不知桑失做了什么操作，虽然没能延长倒计时时间，却让原本已经封闭的道路重新打开，为林客提供了最短的行进路线，这才让林客险而又险地离开了实验大楼。

    就在他踉跄着拖着两只丧尸跑出大楼的一瞬间，实验大楼的巨大隔离门在他身后轰然闭合，恐怖的嘶吼声瞬间消失。

    林客耳畔嗡嗡作响，四周却宁静得不可思议，安静到他能听到自己狂乱跳动的心脏。

    他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想要透过那银白的隔离墙壁，看到桑失的情况。

    这时，一侧响起短促的喇叭声，林客抬头看去，见是灰头土脸的陈伯正坐在巨大的实验车驾驶座上，冲他招手。

    招完手，陈伯又四下一看，确认没有丧尸之后开门下来，快步跑向林客。

    只有你们三个出来了，桑失呢？

    它留在里面了，一会儿说，先走。林客将小姑娘交给陈伯，自己则蹲下身，扛起女丧尸。

    林客仍然沉浸在这整个世界的危机感和绝望感中，就像从一部灾难片里刚逃出来似的，声音过分紧绷，引得陈伯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先缓缓。陈伯安慰道。

    两人将小姑娘和女丧尸安置在实验车后车厢的座位上，陈伯本想为他们补注安定试剂，林客却拦住了他。

    陈伯不解地看向林客。

    这些试剂，林客迟疑道，还不是最完善的，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能少打就少打吧。它们都被冻僵了，行动能力也不强。

    陈伯想了想，立刻明白了林客的意思：药不能乱用，是吧？行，咱们走！

    再度上车，确认实验车全副武装，陈伯便一脚油门将车开了出去，那加速度，把副驾驶上的林客吓得一个激灵：你开过车吗？

    他恍惚间想起上辈子比较穷，小时候陈伯一直都是骑自行车带他，搞半天他根本不知道陈伯有没有过驾照。

    你在末日世界见人开车还查驾照？陈伯随口一句。

    林客绝望道，可是观众又不在车上我在车上！慢点！

    实验车猛然加速，在一阵绝望中风驰电掣，像一柄乱砍的大刀，撞断栏杆、碾过大树、摔入水沟，竟这样都完好无损，依旧威风凛凛地上了高速。

    车内导航已然思维混乱，不断重复着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甚至还很智能地马后炮了一句前方防护墙，请您绕道行驶。

    林客心道你说晚了，墙已经没了，成了一块废铁。

    他面色苍白，胃里翻江倒海，看着眼前忽然开阔的天空，瞬间有种死而复生之感。

    一旁陈伯感慨：还是高速好开，你刚说什么来着？

    林客只得把刚才断断续续没说完的话，重又慢慢给陈伯说了一遍。

    陈伯听着听着，脸色逐渐肃然：你的意思是，这些野生丧尸曾经都是这个世界自愿使用试剂的试验者？他们是快没法生存了才选择铤而走险的？

    林客点头。

    那岂不是说明，陈伯沉吟片刻，即使把他们隔离开来，也仍然没有解决最终矛盾，因为他们不是污染源，而是这个世界已经被污染了。

    陈伯的重点抓得很准，一语道破目前玩家们面临的最大危机。

    如果玩家始终是以对抗丧尸作为最终目的，迟早会被这个世界的污染源同步污染，最终还是会变成不人不丧尸的怪物。

    想要逃脱这个命运，他们就必须和世界的原住民们一起努力。

    这不再是一个npc、boss和玩家对抗的世界，他们面临着同样的问题，还需要一起去寻找答案。

    事态已经这样紧急，陈伯就更顾不上什么驾照不驾照，将实验车开得和飞机一样快，不出几个小时，在天色将晚前就抵达了C区的高速公路站点。

    他远远看见亮起的指示灯，放慢了车速。

    门岗里好像都是丧尸。陈伯皱眉道。

    我去后面找小姑娘帮忙。林客一边说，一边就要放下隔板。

    他本想和上回一样，由丧尸小姑娘和门岗的丧尸沟通，却不料隔板还没来得及打开，正对着他们车道的入口格挡铁杆就已缓缓升起。

    不仅如此，门岗内的丧尸工作人员还都走了出来，热情替他们指挥。

    看着这截然不同的待遇，林客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到翼华公司在这个世界的地位，立刻松了口气。

    于是他重新关闭隔板，在副驾驶坐好，一低头，冷不丁对上镜中翼华老总颇为得意的目光。

    林客：

    陆舟挑了挑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