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9)
知乐老家的猫狗基本属散养,满天满地的乱跑,平常不会被允许上|床,知乐到现在也保持这个习惯,不让宠物随便跑到床|上,小乐小程很听话,从不逾矩。
但今日两小只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扒在知乐腿上,奋力往上爬。
知乐便抱起它们,盘腿坐到床上,将它们放在腿上。两小只歪头打量知乐,口中呜呜有声,而后伸手舔舔知乐手背,仿佛在无声的安慰。
知乐笑起来。
趁热喝掉。沈程提醒道。
知乐捧着瓷白的水杯,一口气喝干净,长长舒了口气。
好些了?沈程接过空杯,没有离开,仍站在床边。
知乐点点头,两只小狗温顺的趴到他的膝盖上,聆听两位主人的对话。
哥哥,今天,知乐抬头,注视着沈程,双眼中带着不安:对不
我说过什么?沈程打断知乐。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沈程像是提醒,又像是强调:你不必说对不起,在我面前,永远不需要。
知乐抿抿唇,剩下的那个字便听话的吞到口中。
如果要说对不起,该我说,沈程沉声道:我
知乐连忙摇头:不,哥哥,没错,不说对不起。
沈程看着知乐的双眼,顿了顿,说:好。我们都不说。
知乐忙点点头。
你没有做错,沈程接着道:那只小狗,一生都会感谢你。
知乐想起那只小狗,脸上露出一点笑容。
你今天独自一人,也做的很好,这很棒,沈程微微垂眸,注视着知乐:但要记得,以后不管做什么,都要随时带好手机,不能联系不上,明白吗?
这也让沈程进一步想到改进通讯方式,电话手表或许更适合知乐,手机上的定位追踪器之类的也需要加强,避免再出现任何会失联,找不到人的情况。
这是他需要做的事,该给知乐说明的,仍旧需要对他说明,强调。
沈程没有责备,没有说当时因为联系不上人而产生的种种情绪,只轻描淡写,又郑重的这样说道,既是叮嘱,也是要求。
知乐却听明白了,他想要说对不起,但刚刚沈程的话犹言在耳,便乖学生模样的点头,说好的,我记住了。
沈程还有话要说。
为什么一直等在那里?
冷静下来后,沈程稍稍思考,通过部分报告,便能大概推断出知乐的行程路线,以及他们是如何阴差阳错错过的。无论是知乐犹疑往回广场与商场两地,还是最终回到约定的地方,抑或沈程他们的寻找与猜测,本身都没有什么错误。
茫茫人海中想要找寻一个人,实在有太多不确定。
沈程想要问的是:怎么不去避雨。到其他地方,也可以等我。
知乐的回答是:说好那里,就是那里。知乐想了想,又说:原地等,别乱跑,要听话。不听话,会危险。
沈程:那为什么不接受他们那些工作人员的帮助?
沈程知道,知乐现在已经没那么抵触陌生人,有他在身边时,甚至可以较为流畅自如的跟人交流,他独自一人时,或许没那么自在,还是会有些许害怕,但大体还是能分清善意恶意。
按理,知乐应该不会拒绝工作人员的帮助。
他们做了什么吓到你了吗?沈程神情平静,语气很轻,问道。
知乐看着沈程,张张嘴,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才说:他要,抓我走。
知乐左手摸了摸右手手腕,抿着唇。
你不喜欢别人抓你手是吗?
嗯。
他们不是想抓你走,是想帮你。沈程很耐心的解释。并非责备知乐,而是不希望真正的好意被误解,给知乐留下阴影。
知乐摇摇头,不知道那意思是不信,还是不明白,抑或尽管如此,也还是不喜欢被人抓手。
以前有人想要抓你走?沈程看着知乐,问道。
知乐先是没有说话,啊了一声,接着像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眉头微微蹙起来,脸上明显浮起少有的焦虑,左手有些神经质的使劲揉搓右手腕。
沈程马上拉开知乐的手,他手腕上已红了一小片。
不想说就不说。沈程问出口的瞬间就已后悔,他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答案,虽然不知具体缘由,但想来一定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爷爷说,要忘记,知乐带着点不安和茫然,说:我快忘掉了,不去想。
那就不想。沈程说:抱歉,我不该问。
知乐松了口气,又摇摇头,意思是不用抱歉。
晚餐早已准备好,但知乐有点恹恹的,提不起精神,说不想吃,沈程也没什么胃口,索性作罢。
那就早点睡,明天早点起来吃早餐。沈程说。
今天日记,还没写。知乐那样子像好学生偶尔想偷懒时的模样,心虚而负疚。
偶尔一回不写没关系。沈程说。
知乐写蓝色日记还是粉色日记,沈程平日里并不关心和在意,但今天,他知道,如果知乐要写,肯定会是蓝色日记,沈程忽然很不希望被记录在册。
有沈程的支持,知乐便很心安理得的偷一天懒,不写了。
沈程说睡吧,要走,却被知乐揪住了衣角。
哥哥今晚,陪我睡吧。
沈程马上道:不。
知乐不放弃:今晚,想要人陪。
沈程指了指小乐小程。
它们,不可以。
沈程扬了扬眉。
晚上,知乐竭力思索,说:也许,我会生病。
沈程冷静道:你不会生病。真生病了有医生。
可是,以前,这种时候,爷爷都会陪我。
我不是你爷爷。
你是哥哥。知乐想了想,还是对象。
沈程这次没有去辩驳他用词的正确性,或许是懒得辩驳,只是眼中现出一点无奈,有时候小傻子伶俐起来,逻辑清楚,言辞精准,还带着些许撒赖,令人无法招架。
你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沈程没有嘲笑的意思,是真的有点疑惑。
知乐理直气壮又天真无辜的回答:真傻的。就没,傻完。
沈程有很多种科学理性的方法统管成千上百的员工,以及游刃有余的应付各种应酬交往,但这些方法面对知乐时统统都失去效用。
知乐盘腿坐在床上,半湿的头发软软搭在额前,抬起头,眼中映着沈程,黑亮的双眼跟他怀里的小狗如出一辙。
在这双眼睛面前,沈程的某些原则和坚持,便没有办法再那么强硬的维持。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时间一般为晚上9点哦。
特殊情况会在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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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四十一
最后沈程面无表情的妥协了,答应知乐晚上陪他睡,不过还有事要忙,得晚一点,知乐倒很理解的点头,自己先躺下了。
沈程离开卧房,先到书房处理了一些邮件,这个时间不算晚,略一沉吟,站到窗前,拨通沈泰远的电话。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沈泰远在那头道:居然舍得主动联系我。
沈泰远的心情不错,刚从医院出来回到酒店,正准备休息,忽然接到沈程电话,颇为意外,调侃一句后,忽然严肃起来:知乐出什么事了?
公司的事沈泰远对沈程一百个放心,这时候打来电话,只有知乐一个可能。他虽关心,却并非时时盯着二人日常生活,毕竟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得给予足够的自由和空间。
没有。沈程平静道。
这种事告诉沈泰远,被骂事小,沈泰远如今断不会告诉病中的江善原,免得他担心,而沈泰远自己则会陷入自责和内疚中,终日不安。于是沈程选择暂时不告诉他们,日后再说。
沈程顺口继续道:上次提过的关于知乐对陌生人的忌讳以及缘由,可有什么消息过几天想带他认识几个朋友。
你的朋友?唔,很好很好。沈泰远道:正好前几天跟老江聊过,知乐以前并不怕生,只是小时候发生过一件事
那是知乐生病后的第二年,江泰原带知乐上街,平日里因为忙和不方便,没有办法经常带知乐出门,每次逛县城,对知乐来说,意义都颇为重大和特别。
你在这里等我,我买点种子,马上回来,不要乱跑啊。
那一天,阳光明媚,码头集市上到处都是人,熙熙攘攘,江泰远见下面的市场挤都挤不开,怕知乐挤得难受,于是让知乐在集市桥头处等待,他片刻即回。这不是第一次这样了,知乐很乖的点头。
知乐站在桥头,白净乖巧,眼睛澄澈。
小朋友,怎么站这里啊。一个中年男子忽然出现,靠近知乐:你一个人啊。
知乐那时候很喜欢跟任何愿意跟他讲话的人说话,中年男人一口外地口音,不知道从哪里来,但他笑眯眯,很亲切的模样,知乐便也笑起来,告诉他爷爷在下面。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下面,说:我看到过你们爷孙好几次了,跟你爷爷也算认识咯。小朋友,叔叔想请你帮个忙。
知乐问是什么。
中年男人指指桥下面的一艘快艇,说舱房钥匙掉进一道缝隙里,大人手太大,没办法取出来。
桥头上人来人往,做生意的小摊小贩与路人们大声讨价还价,无人有闲心注意中年男人和知乐的对话。
中年男人看起来很着急,说房中还生着炉子做饭,担心可能会失火。
知乐听到失火吓了一跳,中年男人恳求道:你们老师都一定教过要助人为乐,小朋友,帮帮叔叔哦。就两分钟的事儿,弄完就送你回来,我跟你爷爷解释,保证你爷爷不会生气,还会表扬你呢。
知乐还在犹疑着,中年男人拉起他的手腕,半拉半劝的拽着知乐,知乐身不由己的跟着走了。
走过一段长长的阶梯,快至江畔,人变的稀少,知乐忽然害怕起来,停下来不肯再走。
中年男人顷刻间变了副模样,凶神恶煞,目露凶光,威胁知乐不准停。甲板上出来一个中年女人,远远的招手,喊他们吃饭。
知乐拼命挣扎,男人一只手如铁钳般抓着知乐手腕,一只手捂住知乐嘴巴,整个后背遮挡住路人视线,偶有路人看过来,只以为是父母拉扯不听话的孩子回家吃饭,瞥一眼便一笑而过。
给老子乖一点,否则现在就打断你的腿。男人恶狠狠道。
知乐死命挣扎,手腕快要被男人捏断。
男人拖拽着知乐,离江畔越来越近,女人搭上跳板,准备迎接,幸而就在这时,江泰原终于追来,他狂奔下来,一路狂吼,半途跌了一跤,从水泥地的阶梯上滚下,爬起来疯了般像中年男人冲过去。
路人终于察觉不妥,上前帮忙
要是晚一步,可能知乐就那么被拐走了。沈泰远说:县城里很少发生人口拐卖这种事,所以平日里反倒缺乏这方面的戒心。那对人贩子是惯犯,正看中这一点,驾船沿江,专门对小县城下手,寻找落单的小孩,一旦得手,马上驾船离开,很难再追寻。据交待,他们已这样成功作案好几起。知乐上天保佑,逃过一劫。
沈程静默听着。
当时江泰原险险将知乐救下,急怒之下,狠狠打了知乐一巴掌,责骂他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不再原地等,要乱跑。
那是江泰原唯一一次打知乐,后来回家后冷静下来,江泰原跟知乐道歉,说自己也有错,又好好叮嘱和教导以后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正因为这次的遭遇,知乐变的害怕起陌生人,甚至再不愿出门。
老江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缓解这种状况。只是留下的心理阴影太重,哪怕知乐不太记事,时至今日,其影响也还没消除殆尽。
不过老江说,知乐已学着渐渐遗忘,如今面对陌生人,没有什么大问题,只要不强迫他做什么你上次说的拉手腕,我问过老江,应该属于应激反应,这一点在家里并不明显,在外面你稍稍注意些便是了。他如今已是成年人,一般也不会有人随随便便拉扯他。
沈泰远继续道:老江之所以没有特地叮嘱,也是怕我们太过小心翼翼,反而适得其反。老江有他的考虑,是希望知乐能够再独立一些。
洁净的玻璃上映照着沈程平静的面容,眼神如同外面黑夜般深沉。
你不用太大压力,稍注意点就是了。沈泰远说。
沈程没有说什么。
就在沈泰远以为要结束通话时,沈程却又问道:他以前生的什么病?
沈泰远顿了顿,旋即明白了沈程的言下之意,笑道: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问呢。
沈泰远叹口气:说起来,起先不过是一场普通的发烧而已。
知乐的母亲难产而死,父亲几年后车祸而亡,一个家庭顿时支离破碎,接连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江善原一夕间老去,失去独子与儿媳,唯剩下一个幼孙。
江善原强忍悲痛,抚养幼孙,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次干活时江善原不慎摔断腿,原本愁云惨淡的家庭雪上加霜,其境况可想而知。
就在这期间,知乐某天感冒发烧。知乐那时才六七岁,尚不懂祸福利害,只不想本就卧床生病的爷爷担忧,便瞒住江善原,以为会像其他人常说的那样小感冒不打紧,过几天就会好。
然而几天后,知乐终因高烧昏迷
抢救后醒来,便再不复从前模样。
知乐这孩子小时候你不知道有多聪明,学习成绩好,性格好,老师同学就没有不喜欢他的,又特别懂事,说道这里,沈泰远长叹一声:也正是这懂事害了他。都说造化弄人,命运难测,这人一辈子啊,太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