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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26)

      茶楼的店小二办事很利索,收了碎银之后就笑呵呵地给他们二人收拾出了一间房。

    落座,沏茶,两人的面前摆上了热腾腾的茶水,等到做完这些后,店小二便悄然离开了。

    聂秋这才终于抬眼正视了月华,见她的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也就不和她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我与姑娘不过泛泛之交,你选择会孤身一人来找我,应该是为了覃瑢翀吧。

    雾气氤氲,他看见月华眼底泛起零星的欣赏,大抵是觉得和他说话不用太费力。

    是的。月华的眉眼仍然是锋利的,她明明只是偏了偏头,垂眼望来,聂秋却莫名觉得那股锐气、那股难以遮掩的进攻性竟然褪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温软的模样,我确实是为了他而来,我之所以来找聂公子,是有一事相求。

    覃公子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既然如此,他为何不直接向我开口?

    聂秋瞥见月华的嘴唇轻微地颤了颤,后槽牙咬紧了些,似乎是在犹豫,又似乎是因为某些难以启齿的原因而愤恨,她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很快做了决定,没有让聂秋等太久。

    因为,他并不知道我来找你了。她说道,他以为我只是出去散散心。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聂秋有点惊讶,他以为月华是在覃瑢翀的授意下前来的,既然有覃家作为后盾,月华能够顺藤摸瓜,一路打听着来镇峨府找他,也不奇怪但是覃瑢翀既然不知道,那么月华到底是如何知晓他在镇峨的?又是如何从远在天边的霞雁城顺利抵达此处的?

    聂公子似乎很疑惑。月华端起茶杯,吹开面上的那一层薄雾,吹开起起伏伏的茶叶,放到唇边轻抿一口,润了润嗓子,说道,我稍后会解释的,但是我想先让你听听我的请求。

    他以前从未注意过这个混迹于风尘中的女子。

    在归莲舫的时候,他的关注点只在覃瑢翀,还有陆淮燃、沈初瓶这两个得力干将上。

    现在看来,覃瑢翀身边的人,好像一个二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聂秋颔首示意:请讲。

    我知晓聂公子与步家有牵连,也知晓凌烟湖底的那些水尸,是你和一位灵魂久久滞留此地的冤魂携手镇压,最后洗净了冤屈,让它们安安心心地转世投胎去了。月华淡淡说道,聂公子不必紧张,这些话,覃瑢翀从来没有和我说过,是我自己知晓的。

    她不等聂秋提出问题,继续说道:我的请求是,希望您能够用铜铃招魂引鬼。

    招魂引鬼,和覃瑢翀相关,那也就只剩一种可能性了吧。

    聂秋想,谢慕当初说的果真没错,覃瑢翀的夙愿永远也不可能实现了。

    从皇城一别,覃瑢翀去寻他一心牵挂的那个人之后,聂秋和他就再也没有过往来。

    聂秋虽然没有特地去打听过覃瑢翀的消息,但是也能够猜到,他此时正处于茫然悲伤的状态中因为,只要结合谢慕的那句话,谁都能猜到,覃瑢翀的结局肯定并不理想。

    然后,现在的他能够清晰地从月华的话中捕捉到一个关键的信息。

    覃瑢翀所喜欢的那个人,早已辞世,所以月华才想要让自己招魂引鬼。

    值得吗?这样的念头在聂秋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这个不显山露水的风尘女子,分明就是喜欢覃瑢翀的,却还要为了他来恳求自己?

    而且,还是为了让覃瑢翀再去见他喜欢的人一面?

    尽管如此,聂秋也不准备说出自己的疑惑,这些东西是她决定的,和自己毫无关联。

    若是为了覃公子,我也许会选择一试。他缓缓开口,然而,他从来没有向我提及过此事,我也就当作不知道。更何况,我接下来还有要做的事情,来不及再去一趟霞雁城了。

    他这就算是拒绝月华的请求了。

    月华听罢,意外的平静,或许是因为她已经下定了决心,所以便不再犹豫。

    我不会白白浪费聂公子的时间,希望你能够相信我,我会开出你没办法拒绝的条件。

    她这么说着,手肘抵在桌面上,双手交叠在下颚处,语气如常,没有一丝的高傲,趾高气扬,有的只是全然的平静和自信,让聂秋逐渐意识到她确实是动了真格。

    以及,确实藏了什么底牌,让他没办法拒绝的底牌。

    聂秋的神情微动,说道:愿闻其详。

    月华思索片刻,从袖中摸出一个锦囊,然后从里面取出了一个东西。

    是一片染血的布料,血迹凝固成了暗红色,明显是很久之前留下的了。

    这是,聂公子当初留居覃府的时候换下的衣物。月华解释道,虽然很抱歉,但是我偷偷切下了一角,将血当作寻物的媒介,以此来追寻你的踪迹,所以才能够抵达镇峨。

    偷拿别人换下的衣物这件事暂且搁下不提。

    寻物。

    聂秋记起,他曾在谢慕和徐阆的口中听到过这个词。

    徐阆留下的那本古籍中并未记载寻物的方法,只记载了寻人、卜卦的方法。

    这就是月华的底牌?这就是她之前说过的稍后解释?

    她身后到底有什么背景?覃瑢翀知不知道?

    聂秋重新审视面前的女子,出言问道:敢问姑娘是何身份?

    我姓田。月华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微微俯首,敛眸作了一揖,我认为,聂家的人应该对这个姓氏并不陌生吧,即使,你已经与聂家断绝来往。

    聂秋感觉呼吸变得冷冽起来,好像饮下冰水,喉咙深处都是冷的,他忍不住问道:那么,在我五岁那年,来到聂府,为我算了那一卦的天相师是

    是我叔父。月华如此答道,虽然许久不用了,但我原名为田挽烟。

    月华,不,田挽烟说得没错,聂秋想,他确实没办法轻易拒绝她开出的条件。

    第167章 、鼎足

    田挽烟将鬓间的长发捋到耳后, 她生了一双丹凤眼,内勾外翘,微微斜过眼睛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凌冽锋利的感觉, 可一旦垂眸浅笑的时候,霎时间冰雪消融,化为碧波万顷的湖泊, 又柔又清,好像褪去了浑身的戒备,也叫你不自主地卸下戒心。

    她重新坐了下来, 推开面前的茶杯, 双手交叠在膝上, 悠悠开了口,用那种独特的腔调,尾音上挑,是从胸腔中发出的气息, 仿佛是娓娓道来的说书人:步家早已覆灭,我不清楚聂公子是如何得到步家铜铃的, 我也并不关心,但是我这里肯定有你想要知道的消息。

    大抵是察觉到聂秋起了兴趣, 田挽烟轻轻笑了笑。

    她是个天生的商人, 也是个天生的赌徒,不怕面前的人会出尔反尔, 直截了当地就抛出了自己的饵:比如,三大天相师世家, 田家,步家,青家, 这三家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又比如,步家所驱使的那些厉鬼是从何而来不知聂公子有没有好奇过,在步家中,到底是步家的血脉去选择鬼魂,还是那些鬼魂选择了他们?

    这些答案,我都可以为你一一解答,只要聂公子答应我的请求。

    聂秋沉思了许久。

    他确实是很想知道这些答案。

    这些答案是步尘容不能够告诉他的,因为步尘容自己也不清楚。

    但是,离开镇峨之后,他和方岐生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去找黄盛。

    如果真的下定决心要淌这趟浑水,入这场局,那么,他肯定会和方岐生分道扬镳。

    分道扬镳还是其次,聂秋和方岐生本来就是两个独立的人,就算是没有在一起,也对彼此产生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影响,顶多思念成疾不过,方岐生要去那个神秘的昆仑山所在之处,聂秋再怎么相信他的实力,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让他孤身一人面对未知的危险。

    然而,先不谈他想不想知道田挽烟手中掌握的这些信息,就光说覃瑢翀,自己所要做的事情不过举手之劳,能让这位覃家家主又欠下一个人情,很容易就能将他们的关系拉近,以后不论做什么事情都方便许多。还有,步尘容之前所说的那番话,以及虚耗所转述的,步家困厄窘迫的境遇,这些东西都让聂秋有种不详的预感,总觉得应该去封雪山脉看一看情况。

    这就让他感到两难了。

    田姑娘,我现在还不能给你回复。聂秋叹了一口气,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毕竟我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与霞雁城相隔甚远,如果要去霞雁城,肯定是来不及再赶过去的。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田挽烟并没有对他的答案产生丝毫不满。

    就好像她早就笃定聂秋思考之后仍然会选择答应下来一样。

    我已经将饵食摆了出来,至于鱼上不上钩,那是之后的事情了。田挽烟微微眯起眼睛,说道,实际上,聂公子应该是误会了,我并不打算等你答应下来之后再告诉你。

    田挽烟的意思就明晃晃地摆了出来她确实有线索,也不怕说;不遮不掩、坦坦荡荡地说出来,反而能够博得人的好感;以及,她除了刚才所说的之外,还掌握着更多的信息。

    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个善于心计,聪明又机灵的人。

    聂秋难得有点好奇,好奇她究竟是不是为情所困,才做出这种不求回报的事情。

    他刻意露出了欲言又止,疑惑不解的神情,带着点探究的目光,果然,田挽烟很快就明白聂秋是在好奇自己为何要为覃瑢翀做到这种地步,也不跟他绕弯子,开口解答了他的疑惑。

    聂公子或许以为我真是爱覃瑢翀爱到了骨子里,才肯不远千里来到镇峨城,请你帮我这个忙,也是帮他这个忙。她说,你如此心细,肯定也猜出他心有所属,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也并非是我难以启齿之事:我请你招魂引鬼的对象,便是他喜欢的人。

    不过,男子是永远无法明白了,那些所谓的为情而死,不求回报的女子,不是因为爱一个人爱得难以割舍,只是争那么一口气,所以才又倔又固执,咬紧了牙关不肯松口。

    田挽烟此前欲言又止、难以启齿的表情仿佛是装出来的一样,在她脸上没有留下半点痕迹,聂秋想,他或许确实是永远都无法明白这样咄咄相逼,莽撞又肆意的感情。

    从我知道他心仪之人已经辞世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再也不可能在他心中留下一隅栖身之处。田挽烟的语气陡然变得尖锐起来,唇齿间有破碎的笑意,混着气音,显得格外具有攻击性,每个字眼都像是针一般锋利,这不是很不公平吗?活着的人永远都比不上已经死去的人,因为活人还有得挽回,而死去的人,遗憾就永远留在那里了。

    但是步家可以做到。聂秋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是因为什么平庸可笑的爱情,就算是输也要输得痛快,她只是这么想的而已。

    田挽烟抿了一口茶,清了清喉咙,也不想和他聊这些没有意义的话题了,接着之前的那番言论,继续说了下去:田家司卦,步家司魂,青家司符,不知聂公子是否知晓?

    前两者是知晓的,而后者倾覆已久,连零星的传闻都没有流传下来。

    听完聂秋的回答后,田挽烟说道:原本,田家、步家、青家的先人,皆师从华胥氏门下,深居山中,与世隔绝。姓田的弟子善用卜卦,姓步的弟子善御魂灵,姓青的弟子善使符箓,起先,他们只认为这三样术法是相互联系,密不可分的,可越学到后面,他们就越发现这三样术法完全不同,直至最后学无可学,只好分道扬镳,各立门派。

    三位先人的性格各异,导致三大天相师世家所走的路子都全然不同。

    田家的家纹是白泽,步家的家纹是虚耗,青家的家纹是烛龙。

    田家所执掌的不止是卜卦,占候星象,对于田家来说,如何找到避免灾祸的方法,逆天改命,将灾厄渡往彼世,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田挽烟喟叹道,所以,田家不像其他两个天相师世家一样,一味地避开凡尘的侵扰,而是选择了入世,大隐隐于杂役走卒之中。

    那些在街边吆喝着的算命先生,除了招摇撞骗的,其余的基本上都是将田家的卜卦之道作为依据,对于我们来说,这些条例法则本来就算不上什么秘密。

    相较之下,步家应该是你最熟悉的了。步家执掌魂灵,遣鬼守灵,布阵镇宅,居于封雪山脉中,因为身上的阴气太重,厉鬼缠身,怨气难消,所以从来不在傍晚外出。她说到此处时,顿了顿,原本的步家没有那些护身的恶鬼,也没有招鬼和通邪之术。

    至于青家,对于世人来说是最神秘莫测的天相师世家了。烛龙衔烛执炬以明世,后又避尧日于幽都,青家也避世人于山.埃低谷,隐于无光的暗处。若不是因为青家与步家皆倾覆,我又有意向叔父打探此事,他没了什么顾忌,才肯将此事说给我听。

    什么辟邪的符箓,什么祈福的符箓,那些东西都只是青家术法的皮毛罢了,甚至是两三岁的孩童都会画,更别说那些家主长老了,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如同孩童戏耍时的把戏。虽然我也未曾见过青家之人,但是听叔父所说,这群人所使的符箓皆为逆天毁道之物,田家和步家完全无法与之相比。田挽烟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叩击着,似是在回忆,青家的人,说是疯子也不为过,所追求的,所掌握的,都不是常人能够理解的东西。

    所以,招来祸患,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说到这里的时候,田挽烟的眼神微微一动,视线从聂秋手腕上的铜铃扫过。

    只不过,当祸患临近之际,田家的先人观星卜卦,提前预测到了此事,田家向来秉持避祸济世的念头,自然而然就将此事告诉了青家。然后青家做出了一件所有人都不可能理解的事情。他们向来认为这世上没有轮回转世之说,魂灵不过是寄托,人生在世,只凭借记忆来活着罢了,如果踏入轮回,失去记忆,那就和烟消云散没有两样。

    对于青家来说,他们所执掌的符箓就藏在记忆中,所以才不肯轻易对天命俯首称臣。

    青家和步家达成了一个协议,连田家都认为青家都是群思想怪异的疯子,步家当然也不例外,他们是因为没能抵住诱惑,还是因为念及往日的情谊,后世已无人能分辨,唯一能够知晓的是,步家答应了下来。田挽烟缓缓说道,青家的要求只有一个,我们可以听命于你们,但是所效忠之人,由我们来决定,是不是有点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