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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宫变

      六月的天永远都是这样说变就变,分明刚才还是云蒸霞蔚的景致,眨眼间却是褪去所有云霞,换了阴天。也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狂风,裹挟着层层乌云将建安半边天都遮去了,天色一时之间变得阴暗起来。

    欢场,苏越的香闺中。

    或许是因为没点灯的关系,屋里显得有些昏暗,看不分明其中的情景,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两个人影,其中一个只能看出是个男子影像的人倚坐在座椅之上,而另一个明显纤弱的女子人影则是单膝跪地。

    不消多说,这个单膝跪地的女子明显就是苏越了,而那个坐着的男子则应当是她口中的主子。

    “你是说,姜煦联合萧家刺杀太子,并嫁祸给姜昱和柔贵妃?”男子的声音低沉,在屋外呼啸的大风中显得有些晦涩。

    “正是。”苏越谨慎地回答,“而且从姜煦的表现来看,十有八九这件事会成。”

    男子闻言沉默了一阵,然后又用嘲讽的语气道:“看样子姜潮这条老狗已经是等不及要对那些个世家发难了,否则的话,姜煦这条小狗也不会有这样的把握。”

    他的话说的极难听,尤其是语调间那掩饰不住的刻薄意味,甚至比王郗对王室的态度还要恶劣,然而低着头的苏越却根本没什么表示,明显是习以为常的样子,她没有说话,继续低着头听着。

    冷冷一笑,男子接着道:“不过这两人也真够大胆的,这种事情竟然敢在这种地方说。”

    这句话中的两人指的自然是姜煦和萧衡,苏越明白这点,她微微一嘲,道:“萧家公子手段可是不错,胁之以武,诱之以利,双管齐下,一般人自然也就不敢说什么了。”

    男子皱眉,“萧家人的手段都很不错。”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他们很有可能会派人来监视你,你要小心。”

    苏越点头,“放心吧主子,婢子有数的。”饶是主子不说,她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这些权贵的手段,可是要比寻常人想象中要来得狠辣。

    思忖着,她又问:“那关于这件事情,我们需要做什么吗主子?”

    果断否决了她的提议,男子的声音冷酷,“不用!”停顿了下,原本落在女子身上的视线不知怎的挪了开去,起身走到窗边,他看着窗外因为突如其来的狂风而变得萧瑟的景象,“就让他们狗咬狗去,我们只需看着便是,等他们内耗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是我们的大业……”

    说着男子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以至于苏越没能听清他后面的话,即便如此,也并不妨碍她眼中爆出耀眼的火光。她抬头深深看了眼面前男子挺拔的背影,脸上眷恋的神情极为明显,却在片刻后复而垂眸掩去了。

    又是一阵狂风刮过,夹杂着从云端带来的豆大雨滴,一瞬间暴雨倾盆。

    看着被风吹得直摇晃的窗棂,男子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接住一颗正好砸落下来的雨滴。

    “变天了呐……”

    开阳二十四年夏至。

    瓢泼的大雨落到庆熹宫朱红的殿檐上,又从那飞起的翼角上倾泻下来,把宫殿前的白玉台阶全部冲刷了一遍。

    一群宫人战战兢兢地跪在殿门外,根本连头都不敢抬,此时的他们甚至希望自己没长耳朵,这样的话他们就不用去听那从殿内传来的咆哮声,以及那压抑到快要窒息的氛围了。

    此时的庆熹宫内同样跪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容颜绝美、气质清丽的华服女子,女子虽然跪着,但她的背脊却挺得笔直,给人一种坚贞的感觉。而女子旁边跪的则是一个脸色苍白的清秀少年,少年着一身浅蓝长袍,虽然不怎么打眼,但却让人觉得他很干净,然而少年的头发散乱着,给他平添了几分狼狈。

    “嘭!”

    看着华服女子那隐忍的眼神,灵武帝姜潮只觉自己的额头控制不住地狂跳,他握紧了方才摔了杯盏的手,愤声道:“柔贵妃,你的罪证都在这儿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差点被茶杯碎片砸到的柔贵妃脸色不变,她直视着坐在上首的男人,眼神哀戚,“陛下也都已经说是妾的‘罪证’了,想来是已经认定这两件事都是妾所为,妾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

    “放肆!”灵武帝大怒,“谢氏你是在指责朕吗?”

    “妾不敢。”柔贵妃淡然道。

    灵武帝边上的萧淑妃开口了,她面容平静地看着跪在地的柔贵妃,眼中飞快闪过一抹掩饰得很好得意,语调却是温柔极了,“柔贵妃姐姐好生牙尖嘴利,陛下宽宏大量让姐姐陈情,姐姐却这样指责陛下。”

    柔贵妃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此时的她竟然还能微笑着道:“比不上萧淑妃颠倒黑白的本事,萧淑妃才是真正有本事的人呐。”

    “你!”萧淑妃脸色一变,却是骤然间又作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来看向灵武帝,“陛下~”

    被萧淑妃那委屈的眼神一扫,对比着柔贵妃那清冷的目光,灵武帝心中的怒气更加旺盛了,他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女子,斥道:“谢氏你太过分了!”顿了顿,他想起这些年因为世家的压制而受的气,眼神愈发阴沉,“朕之前却是不知谢氏女子竟是这般能言善辩,看来谢贤把你们都教导得很好呀!”

    谢贤乃是柔贵妃谢氏的父亲,当朝九卿之首,灵武帝这样说,未尝不是暴露了自己的内心,由此可见他对世家的隐愤和不满。

    柔贵妃本就是个极为剔透的人,在灵武帝身边这么些年,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枕边人对自己娘家的忌惮呢?只不过饶是如此,她的心底依旧是一阵抽痛。

    她为这个男人付出了这么多,哪怕她不爱他,但感情总还是有的,可他却为了自己的野望,眼睁睁看着旁人把自己推入深渊,末了甚至还要补上一脚。姜潮难道不知道这些所谓的证据都是萧淑妃陷害她的吗?

    不!他知道!但他却放任萧淑妃和姜煦母子俩联合起来陷害自己!

    或者说,这本来就是他想要的!是陛下暗中示意萧家做这些事的?!

    一瞬间想到这个可能性的柔贵妃遽然一惊,她诧异地抬头看向灵武帝,试图从男人脸上找出自己想要的证据,却发现男人虽然表情狰狞,可他的眼神却是极为清明,清明得让她心中顿时蒙上一层阴翳。

    背脊挺得愈发直了,柔贵妃的神情也缓和了下来,她看着这个自己相处了十多年却从来没有看清的男人,温和地笑了,“父亲向来教导我们为人要正直,君子风清萧肃,坦荡自然。这两件事,我说了不是我做的,也不是阿昱做的,旁人怎么想,那就于我无关了。”

    嗤笑了一声,萧淑妃道:“柔贵妃姐姐真是有趣,你说不是你做的就不是你做的了吗?除了有证据之外,还有宫人们的证词呢,这个你又要怎么解释?”

    “解释?我为什么要解释?”柔贵妃故作诧异道,“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不外如是,我又何必要解释。”

    “柔贵妃姐姐……”

    萧淑妃原本还想接着说,却被灵武帝打断了,“够了!”他冷冷地看了眼萧淑妃,顿时让她不情不愿地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灵武帝接着又把视线转向不曾退让半步的柔贵妃,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阵子,然后才道:“谢氏,不管你如何狡辩,证据在此,太子也在那里躺着,至今昏迷不醒,朕要是就这样饶过你,难以服众。朕问你,你真的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浑身一震,半晌后柔贵妃默默俯下身子,“妾,无话可说。”

    “父皇!柔母妃是冤枉的!”之前一直没有说话的七皇子姜昱终于在这个时候喊出声来了,他就是跪在柔贵妃身边的清秀少年,此时的姜昱用哀求的神情看着灵武帝,目光中还带了一丝期冀。

    “七弟!别忘了是你连累了柔贵妃娘娘!要不是你派人行刺大皇兄,大皇兄会到现在都昏迷不醒吗?!”站在萧淑妃旁边的姜煦闻言冷声呵斥道。

    “三皇兄!你知道明明不是我的!我是被陷害的!”姜昱激动地争辩道。

    姜煦脸色愈发沉痛,“七弟,做了错事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敢于承认,你的意思是大皇兄故意让人伤了自己,然后又故意来诬陷你咯?”

    他刻意把故意两字咬得极重,让殿内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楚。

    “三皇兄!我不是这个意思……”姜昱嘶声想要辩解。

    姜煦却不让,他抢先打断姜昱的话,然后冷声道:“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说你承认是你派人刺杀大皇兄的咯?”

    “当然不是!怎么可能是我?我……”

    “好了!你们两个也够了!”本就心情不好的灵武帝在听到他们的争执后脸色愈发不善了,他冷冷地看了眼被姜煦逼问得很是狼狈姜昱,“你个孽障!竟然做出这种刺杀兄长的事来!要你何用!”

    “父皇!”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父皇,此刻姜昱心里的震惊已经无法言说了。

    “够了!不要叫我父皇!”灵武帝怒道,他狠狠地瞪了眼姜昱,然后又看向跪伏着的柔贵妃。对于这个女人,他总归还是有一点愧疚的,然而这点愧疚在想到自己的日后的计划时,却又被他狠心抹去。

    成大事者断不能因为感情这种小事坏了日后的大业!

    目光扫视过殿内神情各异的众人,灵武帝最终缓缓地沉声道:“七皇子失德,妄图刺杀太子,罪不可恕,从今日起幽禁于重阳宫,不得外出一步!”

    年纪不大的七皇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在灵武帝的决断一出之后,整个人都软倒在地了,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是白得跟一张纸似的,让人看了好生怜惜。

    “陛下不可!”还没等萧淑妃等人出声,一直跪伏着的柔贵妃陡然直起身来,语带凄然,“七皇子殿下年纪还小,再加上他身子弱,重阳宫那般清冷之地他如何受得了?!您这样简直就是直接要了七皇子殿下的命啊!”

    “放肆!柔贵妃,你竟然敢指责陛下!还妄图更改陛下的旨意!你好大的胆子!”萧淑妃眼神阴鹜地指着柔贵妃斥道。

    灵武帝的脸色也不是太好,作为一个皇帝却被妃子顶撞,他的心情能好得了吗?只不过在看到柔贵妃那哀婉的神情时,他的心还是不由得一软,脸色依旧阴沉地看着七皇子道:“既然柔贵妃为你求情,那就不让你幽禁重阳宫了,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刺杀太子可不是简单的事,就罚你驻守江陵,非得召不得回朝!”

    江陵位于扬州,地处偏南,气候湿度皆为适宜,倒是比较适合养身子。听到此的柔贵妃身子一软,她伏下头去道:“谢陛下!”

    而萧淑妃和三皇子一见,脸色同时一变,却是由萧淑妃出声喊道:“陛下!”她好不容易布下这么完美的陷阱,若是让姜昱这个小贱种逃出去了,那岂不是浪费她一番心血。

    “好了!就这样吧!”灵武帝摆手,并没有听她的,这次他的目光落到了柔贵妃身上,“至于萧氏,念在你这些年管理后宫不易的份上,朕不杀你,撤你贵妃封号,贬至冷宫,你看如何?”

    柔贵妃身子伏得更低,“妾无意见,谢陛下隆恩!”

    见她这个样子,灵武帝也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他脸色颓然地站起身来,深深看了一眼殿中所有人,然后拂袖走了。

    除了内侍总管黄杨带着几个宫人留下来等着办事之外,其他的内侍则是跟着皇帝走了。

    等皇帝的仪仗消失之后,从方才开始脸上笑容就没消失过的萧淑妃此时笑容更加明显了,衬得她那张明艳的容颜愈发风情万种。只见她缓缓走到柔贵妃面前,然后蹲下身,“谢姐姐,你可曾想过会有今天呢?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哟,妹妹我都心疼了呢!”

    慢慢直起身,柔贵妃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不悲不喜,“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见萧淑妃不解的样子,柔贵妃微微一笑,“放心吧,萧素淑,以后你也会有这一天的。”

    “你什么意思?!”

    本名萧素淑的萧淑妃脸色一变,然而不管她怎么瞪着她,柔贵妃都紧紧地闭着眼,压根就不睬她了。

    半晌没有得到回答的萧淑妃黑着脸站了起来,不过片刻之后她脸上又露出笑容,“也罢,谢姐姐不愿说也罢了,日后妹妹我去冷宫看你的时候说不定你就说了呢?”撂下这么一句话,她挥袖就走。

    这边的姜煦则是心情甚好地看着失神的七皇子姜昱,他眼中闪过得意的神采,却是在又扫了一遍庆熹宫宫人之后和萧淑妃一道走了。

    偌大的庆熹宫顿时就只剩下没几个人,黄杨总管看着缓缓转身把七皇子扶起的柔贵妃在搀着七皇子坐在椅子上后,朝自己走来。

    “黄总管,能不能再给我们母子俩一些时间?我就只说几句话,只要几句话的时间就好。”

    柔贵妃的语调十分温软,黄杨不由自主地就点了点头。对于这位向来行事公正的柔贵妃,不只是他,宫中大部分的宫人都是对柔贵妃抱有好感的,只可惜了柔贵妃出身陈留谢氏,否则的话,陛下也不会这般啊!

    “柔贵妃请便,只不过还请您抓紧时间。”

    “多谢黄总管,我一定会抓紧的。”柔柔地行了一礼,柔贵妃转身走向七皇子,黄杨见状也带着剩下的宫人出了殿,他甚至把殿门都给阖上了,给母子俩创造独处的环境。

    七皇子明显还没有从刚才的打击中回过神来,他眼神涣散,脸色更是苍白,柔贵妃看着这样的他,又是心急又是心疼,顾不得维持平素温和的形象,竟然抬手就是一巴掌落在姜昱脸上。

    “阿昱!”

    如梦初醒的姜昱抬头,眼神中还带着震惊,“柔母妃!怎么会这样?!”

    “阿昱,听柔母妃说!”在少年面前的柔贵妃神情有些激动,“母妃的时间不多了,以后的日子都只有你一个人过了,所以你一定要坚强!柔母妃知道阿昱你其实是个聪明的孩子,今天的事情只是太突然了而已,你只要回去想一想就能想明白。”

    “可是母妃……”

    “没有可是!听我说!”姜昱想说些什么,却被柔贵妃一下子打断,“总算陛下还有点心,没有坚持要你留在宫里,要是你留在宫中的话,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现在你虽然是被贬江陵,但并不是没有机会,听母妃的,在江陵好好过,先把身体养好了,然后带着这个去找谢家的人,有他们帮助你,陛下和萧家不能拿你怎么样的。”说着,柔贵妃从怀里掏出一块贴身的玉佩来塞到姜昱手里,“千万记得把这块玉佩收好了,记住没有?”

    姜昱心里震惊,他眼中含泪,却仍是听话地点了点头,“记住了母妃,可是母妃您……”

    “不用担心我,”摸了摸他的头,柔贵妃微笑道:“陛下暂时还不会要了我的命去。”

    “可是母妃…。。”

    “没有可是,还有阿昱,记得出去之前,尽量想办法把一个叫柳河的内侍带上,不要问为什么,到时候他会告诉你一切。”想起什么的柔贵妃接着叮嘱。

    点了点头,姜昱虽然不解,但却把她的话都认真记下了。柔母妃照顾他这些年,她对他的好,他都记在心中,母妃是不会害他的。

    “母妃,没有您阿昱要怎么办呢?”突然扑到柔贵妃怀中,姜昱把脸紧紧埋在她怀里,声音也有点哽咽。

    “傻孩子,”只说了一句的柔贵妃也忍不住流泪了。这些年她一直都没有自己的孩子,阿昱在她身边养大,和她自己亲生的也没什么区别,因此眼见得这个孩子遭难,她也摸着姜昱的头哭道:“以后母妃不在你身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听到没有?”

    “嗯……”已经泣不成声姜昱应道,他还想说些什么,殿外的黄杨却喊起来了:“柔贵妃,时间到了,您看您收拾好了没有?”

    最后不舍地看了眼这个从小养到大的少年,柔贵妃微微一笑,起身擦干脸上的泪水,柔声道:“母妃走了,记得我跟你说的话。”

    紧紧攥住柔贵妃的手,姜昱泪流成河。

    最后还是黄杨带人进来请走了柔贵妃,看着女子离开的背影,少年姜昱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如此的渴望力量。

    倘若他手中拥有力量的话,是不是他就可以保护那些他想要保护的人了呢?

    看着庆熹宫外瓢泼的大雨,少年紧紧握起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