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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67)

      明昙自小性情暴戾,行事也往往冲动。即使林漱容这些年总是不遗余力地教导她何为慈心仁厚, 却还是无法完全改变对方刻在骨子里的嚣张和恣肆与喜好铁血手段的行事方法。

    这是明昙成为暴君的祸根苗。

    古往今来,世人对明君的要求都非常之高, 既要他们杀伐果决, 也要他们宅心仁厚。历朝能被称为千古一帝的君王里, 都必须要有仁政爱民的功绩, 不然哪有资格流芳万年?

    哪怕英明神武如秦朝始皇帝, 百载光阴下来, 还不是会被人骂一声比之桀纣?

    哪怕盛世明君如唐太宗,也会因为玄武门之变时亲断手足的举动, 被诟病狠辣不悌, 直至如今。

    无论从哪个方面而言或是作为臣子,还是作为恋人林漱容都不愿让自己一手培养而出、舍不得斥责半句的小公主, 背负后人口中的任何一句骂名。

    所以, 在这种心态的鞭策下,她一直都在谨慎小心地教导对方,也素来最不喜欢明昙随意说出这种戾气横生的冷酷之言。

    方才明昙挨了一下狠敲后,顿时明白林漱容是真生气了,立刻装乖,可怜巴巴地抬起眼睛看对方。

    她特别想伸手揉揉脑门,却又舍不得松开环着对方的双臂, 只好委委屈屈道:明明是你吃醋闹脾气,为什么最后反倒是我遭殃?卿卿真是个不讲道理的坏人!

    林漱容这会儿还在气头上呢,可不兴惯着她,凉凉道:揣着明白装糊涂, 还硬是要得寸进尺,究竟谁才是那个真正的坏人?

    哼,我就是想听你亲口说一声自己在吃醋嘛!

    双臂略微收紧,二人之间距离更近,明昙把嘴巴撅得老高,保守估计能挂上一串油瓶,嘟嘟囔囔地说:而且,归根结底,还不是你非要让我穿这件披风的吗?怎么你还好意思生气呢!

    在对方有理有据的控诉与撒娇攻势之下,林漱容自知理亏,抿了抿唇,眼神飘移开来,语调也重新恢复了她一向的温软。

    好,殿下既想听,我便亲口告诉您。

    她叹声气,闭上眼睛,在明昙讶然的注视下,竟是主动向前倾身过来,缓缓地、坚定地吻上了那张因为惊异而微微开启的唇瓣。

    !

    兴许是夕阳的辉光照在了脸颊上,又兴许是身侧的宫墙太过殷红如火,总之,就是在这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之下,明昙蓦地双眸睁大,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僵直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望向近在咫尺的恋人。

    卿卿主动亲她了?

    最是恪守礼制、有时候比朝堂上那些御史还要古板的林大小姐林漱容,居然会在毫不隐秘的室外,主动给了自己一个吻?

    明昙一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露出见鬼似的表情,一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

    这太稀奇了。

    稀奇到现在无论是谁突然过来,告诉她还有一个时辰明晖就会暴毙而亡,明昙也能不带打顿地相信!

    不过可惜,林漱容到底不会读心术,看不破明昙趋近尖叫鸡般的内心世界。

    她只吻了一瞬,便直起腰来,长长的睫羽如同飞鸟的双翼般,在空中轻颤了一下,慢慢开口:我先前,的确就是如同殿下所猜的那般,在非常认真地吃醋。

    在明昙的视线里,林漱容此刻的神情诚如她所言,非常认真且严肃。那出尘绝色的眉眼中隐含几分绵绵情意,使得前者的心尖都不由自主狠狠一颤。

    因为太恋慕您,因为太喜欢您,所以才总是难以克制自己的相思之情

    林漱容浅浅笑了笑,伸出手去,用指尖凌空描摹着明昙如画般精致的面容,语气尽是足以令人甘愿沉溺其中的温柔

    与危险。

    有些时候,她含着笑道,我也是真的不愿让别人发现您的光芒,而是很想要将您独占起来啊,我的殿下。

    日子渐渐过去,当北风把冬日的第一片雪花送入京城时,《甘泽谣》的热度终于退了下去,转而由《戏说山海》的第二部 来接班。

    虽然林漱容因为先前的事情,整颗心都像泡在陈醋里一样,很不情愿为明暶的话本作画但在明昙软磨硬泡撒娇耍赖了整整两天后,她还是没能坚持住,在对方的猫猫凝视下忍气吞声地拿起了笔。

    殿下那么可爱,谁能拒绝她的要求呢?

    这可是连陛下都做不到的事情她一个小小的臣女罢了,当然也做不到啦。

    于是,几日后,明昙心满意足地领到了一张绘满山川沧海、奇草异兽的彩图,并把它与明暶誊抄好的终稿一起丢给周掌柜,吩咐后者按照印制《甘泽谣》的法子,同样将这部新书推出即可。

    见明昙居然如此神通广大,连一向最为神秘的《戏说山海》的作者都能挖来,周掌柜差点热泪盈眶,办事也更加尽心尽力。

    很快,新书甫一摆在书斋门口,便再次掀起了京中话本的风潮,且比之前更为势大无他,只是因为《戏说山海》的

    第一部 本就十分具有热度,哪怕仅有作者的名头,也会有人特意前来买账,当然会比《甘泽谣》更受欢迎。

    而同样,在接连两本书籍的带动下,《折桂题抄》也依然在稳步发展。只要走近书院,甚至是国子监,一定能够看到有人正拿着最新一期的题刊研究,或是诵读背记,或是奋笔疾书,一派好学景象。

    就连国子监的祭酒大人也曾看过上面的文章,还不禁发出感慨

    真堪为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

    这句赞叹传扬出去后,便有更多的读书人心生好奇,前来顺安书斋购买题抄,然后一个接一个地为其中篇篇佳作的文采而拜服。

    因此,不论是正经的科考辅导书,还是深受人民大众喜爱的话本闲书,全都尽数大卖。作为投资商的裕王在看到甜头后,则更加大方,一口气从江南抽调了不少板印工匠入京,非常有效地缓解了顺安书斋如今供不应求的压力,进帐也愈发可观。

    捏着手里数了半天的银票,明昙不禁有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幸福感,差点热泪盈眶。

    终于有钱了!

    脱贫致富近在眼前!

    但无奈,她手头上还有编书这个耗钱的任务,且书斋的进帐也需给林漱容、明暶、裕王、翰林院诸位大人们足够的分利,还要给周掌柜他们结工资

    所以这么一算下来,真正能留在私库里的银钱并不很多,明昙依然处于赤贫阶段。

    致富了,但没完全致富。

    这就很难受。

    唔昨天周掌柜传信来说,又有好多客人向他抱怨买不到书了。

    明昙翻过一页朝政模拟册,一边行云流水地写下四书文的首句开篇,一边分心二用,皱着眉同林漱容道:从书斋的财务报告上来看,如今印书的人手已然足够,但每日的出售量却过于稳定了些,并没有显著增加卿卿发现这个问题了么?

    自然。林漱容点了点头,问题的源头,想必是出在宵禁之上。

    对。就是宵禁。

    明昙面色微沉,眸中像是燃着火苗一般,紧紧盯住手下的模拟册,仿佛要生生把它盯出一个窟窿来才罢休。

    此前,明晖已经三番五次上奏父皇,打着遵照古制、士农工商的大旗,想尽方法提早宵禁,扼制京城各个商铺的发展。她冷笑一声,现如今,那些老古董们都站在他身后,奏折和下雪似的往天鸿殿里递闹得京城甫刚天黑,街上就已经像是遭了什么匪徒般空无一人;不少只在夜里赚钱的商铺都被迫关门,坊集日也不得不取消,这得损失多少银两啊!

    听完明昙的抱怨,林漱容叹了口气,缓缓补充道:商税有益于丰盈国库,改善百姓民生,同时还能促使中原与繁荣的江南加强往来,更有利于我天承国土的安定,种种裨益之处不胜枚举因此,一味抑商的话,对于朝廷而言,其实也并非什么好事。

    奈何总有人愚昧无知,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明昙放下笔,烦躁地揉了揉额角,眸中飞快划过一道寒光。

    看来,不管是为了朝廷的国库,还是为了我自己的私库,她冷哼一声,指尖在桌上轻叩了两下,语带锋锐道,都要好好治一治明晖一党,休要让他们再胡作非为,碍着我天承朝富国强民!

    见她语气如此斩钉截铁,林漱容也不禁觉得心中一阵快意,抚掌笑道:合该如此!那么,不知殿下是想到了何种良策,能够在朝堂上说服众臣呢?

    一听到这个问题,明昙便眯起眼睛,嘿嘿怪笑两声,转过头看向侧旁的林漱容,伸出手,不怀好意地摸上了对方的脸颊。

    很简单,她深深弯了弯唇角,展颜一笑,眼角眉梢尽是狡黠,今晚便让我到林府做一做客,和你秉烛夜谈一番,商议正事不知大小姐意下如何呀?

    秉烛夜谈,有烛,有夜,也有谈。

    谈恋爱的谈。

    夜幕黑沉,屋外渐归寂静,只有柔柔的月光穿过窗棂,跃入屋中,为榻上的锦被镀上一层泛着光华的浅银。

    桌上红烛招摇,火苗轻颤着点亮灯盏,明昙笑眯眯地坐在床沿,就像是忘了先前所说的商议正事那样,也不开口,只用一双漆黑的双眸盯住林漱容,看了半晌后,才终于伸手抚上对方微散的发丝,指尖一勾,便捉住了发髻中的那只雕花玉钗,轻轻往外拽了一下。

    玉钗脱离时,如瀑般的青丝垂落而下,甚至有几缕还落在了明昙的肩头与颈窝。在那一瞬间,黑与白相触时,林漱容似乎闻到了对方袖口浅淡轻盈的花香,就仿佛是初绽的夜昙般,幽清却馥郁,若有似无。

    她恍然间被这香气蛊惑,微微垂眸,伸手捉住在眼前不停晃荡的那只雪白皓腕,这才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缓声问:殿下不是说,今日来此过夜,要与我商谈正事么?

    啊,对。明昙笑得灿烂,理所应当地点点头,我现在不就是在办正事么?

    她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钗子丢在一旁,更加往前凑了凑。

    由于这个动作,颈侧那点发丝微微弯折,复又弹开,像是羽毛般刮蹭着皮肤,泛起阵阵痒意,引得明昙瑟缩了一下,可手上动作却依然坚定,勾住林漱容的肩膀,闭起双眼,像是只懒倦的小猫那样,安安稳稳地窝在人怀中。

    美人在抱,烛火又昏黄,此等暧昧旖旎的气氛中,林漱容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在不知情的时候饮了酒,醉意熏然,连指尖都泛着隐隐的热度。

    她抿了抿唇,像是怕把明昙烫伤一般,轻轻抚了抚倚在自己肩头的脸颊,不由自主地放低嗓音,温声道: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总之,用罢晚膳后,我可是亲眼看到您去找阿珣了哦。

    ?!

    听她竟直接提起了林珣,明昙猛的一颤,下意识睁开眼睛,与林漱容笑盈盈的双眸惊讶对视,我明明是偷偷去找他的,你怎么看见了?

    因为我早就猜到了呀。林漱容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尖,您特地来林府,不就是为了找阿珣议事?不然,大可直接让我留宿在宫中便是,又何必要专程来此,平白跑上这一遭冤枉路呢?

    哎呀,你真的是神仙吗,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你哦。

    明昙嘟起嘴,不满地龇龇牙,抬头就往林漱容的颈侧轻咬了一口,垂头丧气道:好啦,想必你也猜得差不多了,那我还不如直说阿珣身为禁军指挥使之一,对京中的安防水平了解甚深。我已让他尽快写一封奏折,详尽描述禁军的整体素质与京内安定的情况,从而作为论据,证实宵禁的非必要性。

    唔。

    闻言,林漱容纵容地摸了摸明昙的头发,若有所思道:此举固然可行,但若只拿禁军说话,或许会太过单薄,难以证明放开宵禁、让商户们正常营业的好处

    所以,我还准备了别的嘛。

    明昙打了个哈欠,眼珠一转,凑上去啾地亲了一下林漱容的唇瓣,笑嘻嘻地伸手圈住她脖颈,与人耳鬓厮磨,慢吞吞道:先前秋猎时结识的、明斐世子的好友桓矜他的父亲,正是刑部侍郎桓呈桓大人,卿卿可还记得?

    林漱容一愣,揽着她的手臂微微一紧,所以,您还打算

    对。

    明昙应了一声后,主动吻上对方,让话语尽数消磨在唇齿之间,待到五日之后,再逢初一时,便在太极殿里上演一出好戏罢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陆机《文赋》

    第79章

    初一和十五, 是明昙每月上朝的日子。

    太极殿内金碧辉煌,朝堂上站满了黑压压的文武百官,皇帝端直地坐在龙椅上, 听着群臣上了半天的奏,终于没忍住伸手揉了揉额角。

    眼下殿中, 正轮到何御史上奏, 谏之冬日将到, 今年的年宴筹办不宜太过奢华。这位大人的说话方式就是引经据典, 举一堆古例佐证自己观点, 所以就导致他上奏时往往废话连篇, 长篇大论,倒给了皇帝足够的走神机会。

    他年轻时就曾有过头疼的毛病, 现在也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如何, 竟是变得愈发严重起来,一天要疼上个三四回才罢休皇后十分忧心他的身体, 催着郭院判到天鸿殿看了好几回, 却每每都查不出任何问题,只能象征性地开点活血疏风的方子,权作些心理安慰。

    或许还是岁数大了的缘故罢

    半晌后,挥之不去的头痛终于隐隐散去,皇帝也总算得以分出心神来思考别的。

    他抬起眼,望向堂下混在人堆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明昙,悄然在心中叹了口气。

    太子未立, 东宫不定,朝堂上已经为此吵了不少回。但皇帝却不愿给明昙本就难走的道路再横生枝节,次次都用朕身体尚好的理由挡了回去,时至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