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霸天的眼神渐渐变了，死死看着柳春眠。

    柳春眠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觉得有什么在试图影响他的神魂。他眨眨眼睛，短暂地将封印解除，洞虚期的本质显现，那弱小的影响直接被磨灭。

    柳春眠在心中重新正视龙霸天，身怀天地大秘的人果然有些门道，不枉尊上特地交代，要注意保护神魂。

    如果他真的是金丹期的柳青青，刚才已经中招。

    楼上，陆无回看着这一幕，面无表情地喝了口乌青茶。

    虎躯一震，小弟纳头便拜。世间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灵台中，被压制的血色光线似乎感应到了同类的气息，轻轻扭动了下。上方谷神镜碎片华光扫下，立刻将其镇压。

    第四十四章

    一个月后， 宗门大比正式开始。

    大比的场地定在一个叫半山的地方。才入宗的四代弟子们还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哪儿，但老弟子们几乎没有不知道这个地方的。重玄宗但凡有重要的宗门大比，都定在半山举行。

    于是有好奇的四代弟子们在宗门大比的前几天， 想提前去看看半山究竟是什么样子。

    执事堂的人带人拦住这些弟子， 将这些弟子赶回去。在宗门大比开始前， 任何参加大比的弟子都不许靠近半山。

    到了大比的第一天，所有弟子凭借身份玉牌进入半山， 才睹半山的真面目。

    陆无回身边跟着刚刚才从紫微山出来的谢道真， 两人一边走， 一边低声传音。

    太微老头喊你到紫微山做什么？

    谢道真这次在紫微山待了一个月， 期间没有任何音讯传出。

    陆无回自来重玄宗后， 每都能看到谢道真在他面前晃。此次谢道真一下在他面前消失这么久，陆无回竟有些淡淡的不适。

    除此之外，陆无回也怀疑太微老头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太微很可能已经知道他的身份， 却没有露出追究的意思，反而选择提前开放藏有安魂果的赤雪山秘境， 明显是有意助他除去神魂不合的隐患。

    紫微山是宗门内最大的福地，对修士颇有裨益， 师尊知道我受伤，便让我去紫微山疗伤

    陆无回注意到谢道真喊太微为师尊， 明显是对太微十分敬重，真正将太微当成了师尊。

    陆无回：福地虽然不错， 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不能彻底治愈你的伤势。

    两人并肩走， 彼此衣袖相拂。宗门大比，所有弟子都要穿重玄宗的弟子服，人人皆是白衣。陆无回和谢道真挨得近， 雪白衣袖分不清谁是谁的，陆无回握住谢道真的手腕，也无人发现宗门内的谢师兄被陆师弟握着手腕走了一路。

    谢道真，从赤雪山秘境出来后，你和我去西域荒海，我用谷神镜为你修复神魂，可无后患。

    陆无回声音里带了不容置疑的意味。

    谢道真燃魂祭镜的事，他口中没有说，但始终没有忘。谢道真竟愿意冒着修为再无法回到大乘期的风险救他，陆无回自认，他是绝做不到谢道真这样的。

    西域唯实力最上，实力强的，可以得到一切，实力弱的，只能在强者的威压下苟且偷生。而陆无回，只做强者。将他换成谢道真，他绝不能忍受自身只能止步于洞虚期，明明已经看过大乘期的风景，却终生无望，仙路断绝。

    陆无回握在谢道真手腕上的手握得很紧，几乎让谢道真生疼。谢道真却从陆无回的力道中感受到了陆无回的在意。

    陆无回握的越紧，他的在意越深。

    谢道真觉得天地都亮堂了许多。

    谢道真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面对的都是一座冰门，对这座冰门，打是绝不可能打的，用火来化，他都心疼，只能用身体的温度去暖，希望有一天能把冰门暖化。

    现在，冰门主动打开，谢道真自然不会拒绝。

    他相信，只要拒绝一次，下次陆无回再主动释放好意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谢道真立刻答应陆无回。

    又笑道：陆师弟，你这般有情有义，不忘师兄伤势，真是让师兄感激不尽。可惜师兄身无长物，只有这身臭皮囊，你若是哪日帐冷，就把师兄当个暖炉用吧，如此也算回报师弟的情义，师兄也心安

    陆无回闻言，不禁转过头，看谢道真一眼，发现谢道真竟说的面不改色，脸都没红一下，反而言笑晏晏，极为自然，仿佛只是普通答谢。

    陆无回晒然：看来你去太微那，不是疗伤，而是去磨练脸皮。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半山的山顶。

    半山的山顶乃是一块极为广阔的平坦地面，圆形的结界仿佛一个大碗，倒扣比试的场地，以防交战双方的余波伤及观看的弟子。

    陆无回扫过半山的地势，以及周围山峰密布的沟壑，看出当年这里曾有场大战，有人一剑将这座高山腰斩，留下这半座大山，所有山顶才如此平坦。

    半山已是在重玄宗的深处，这里发生大战，想来当时重玄宗的山门都已被攻破。

    宗门大比是先化神，再元婴，最后是金丹。

    谢道真抽签回来，手里拿着只白玉牌，玉牌上面刻了个红色的陆。

    他走过来，对陆无回笑道：我是第六场，一时半会儿还轮不到，我们先找个地方坐吧。

    陆无回目光落在玉牌的陆字，你怎么做到的？

    谢道真：抽的时候，心里默念陆？

    于是陆无回就不说话了。找了个顺眼的地方坐下，也没问谢道真和谁比，反正无论是谁，以谢道真这曾经的大乘修士，都是欺负人。

    谢道真坐到陆无回旁边。 过了一会儿，柳春眠和龙霸天来了。柳春眠看到谢道真眼睛就是一亮，可看到已经走向云琼的龙霸天，心里恨了一下，依依不舍地看了谢道真一眼，跟龙霸天走了。

    谢道真轻轻松了一口气。

    感觉到自己刚才被柳春眠瞪了一眼的陆无回转了转手上的戒指。

    钟声敲响，筑起的玉台上多了几道光影，重玄宗的长老纷纷到场。第二声钟响，在执事的示意下，在场的所有弟子纷纷起身。

    玉台中央，一位眉眼清俊的道人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双目如幽深古井，气息深不可测。他到来后，刚才的那些长老皆起身行礼。众位弟子也行道礼。

    四代弟子们虽没见过重玄宗的掌门本人，但都在讲道堂中看过他的画像。而玉台中央的道长面目与掌门画像一模一样，无疑是重玄宗的掌门太微尊者。

    掌门和长老到场，弟子落座，第三声钟响，大比正式开始。

    对陆无回来说，下面不过是些仙门小辈，没有什么意思，索性闭目养神，他用银带遮着眼睛，根本没人看到他眼睛是睁是闭。

    过了一会儿，感觉到身旁衣袂摆动，他睁开眼睛，谢道真起身，转过头对他说：快到第六场了，我要先下去。

    陆无回看了眼正在比斗的两个弟子，有一个明显不支，不到一刻钟，这场便会有结果。

    我知道了。

    谢道真离开后，他旁边就多了个空位。

    但很快，这个空位就被一个人补上。

    一只手从背后猛然扯了下陆无回遮眼的银带，陆无回顺着那只手往上看，看到了带着笑意的柳春眠。

    呀，陆师弟，有没有扯疼你，我刚才手滑了。

    陆无回面无表情地看了柳春眠一眼，旋即收回目光。

    坐下。他不习惯从下往上看人。

    柳春眠一愣，心里还没想明白，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坐了下去。

    但刚挨到石凳，柳春眠就皱起了眉，看向旁边的青年，心里惊疑不定，这个语气起伏和声调，怎么那么像尊上？

    他每次到渊宫去见尊上时，尊上都会和说句坐下。刚才听到那句熟悉的坐下，他立刻便坐了，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旁边的青年只露出半张脸，柳春眠紧紧盯着，也没见青年有半分躲闪，显然心里素质极强。

    和尊上在一起久了，不仅衣着打扮像，连语气都会像吗？柳春眠忍不住乱想了下。

    柳春眠压下心里让他有些头皮发麻的想法，若无其事地左右看了看，对陆无回道：陆师弟，我发现你这里风景特别好啊，你不介意我做你旁边吧？

    刚才进来时，龙霸天在他旁边，任务在身的他不好直接跑到尊上这里。现在尊上离开了，就剩陆归在这里，柳春眠向龙霸天扯了个接近仇人陆归的借口忽悠过去，跑到了这边。

    柳春眠算盘打的很好，只要他在陆归这里坐下了，一会儿尊上回来，他不就成功地坐在了尊上的旁边 。

    陆无回不知道这个昔日属下心里是什么心思，但知道柳春眠既然开了这个口，就绝对赶不走了。

    他淡淡扫了柳春眠一眼，随便。

    已经准备好被拒绝的柳春眠莫名有些失望，但既然陆归已经答应了，他也没借口找茬。柳春眠笑意收敛了一点，坐在陆无回旁边，上上下下打量陆无回。

    陆无回默默被他看着，面无表情，放在膝上的手忍不住转了下戒指。

    柳春眠突然开口：是谢师兄教你这样戴戒指的吧？

    陆无回看了眼自己的手，左手戴了三只，右手戴了两只，他一向习惯这样戴。

    他抬眼看了下柳春眠，慢慢道：是。

    柳春眠道：这样戴戒指的人，都会三心二意。

    陆无回：

    很好，原来你柳春眠之前夸我这样戴戒指很好看很有品位，都是说的假话？

    柳春眠见陆无回嘴唇抿紧，心里突然莫名一凉，补充道：我是听别人这么说的，但我心里绝不是这么想的。

    说完后，柳春眠又愣了下，他和陆无回对视，心道我怕陆归干什么，他有什么可怕的？ 但一见陆归看他，他就浑身不自在。

    恰好这时，谢道真上场，陆无回不再看柳春眠，将视线转向台上。

    第四十五章

    石青则是重玄宗的二代弟子， 当抽中号牌，知道与他对战的是谢道真后，不禁苦笑。

    他心知自己虽比谢道真入宗早， 是谢道真的师兄， 但自己绝不是谢道真的对手， 对方是比云琼更加妖孽的存在。

    他飞上战台，与同时飞在战台上的谢道真互相行了道礼后， 脸色严肃， 看向对面的白衣青年， 认真说：谢师弟， 我不是你的对手。此次比试， 师弟无需对我留颜面，我只希望师弟你能够使出全力，不要留手， 让我败的无憾。

    这个石青则不错。

    陆无回看向石青则的目光透出一丝欣赏，这个石青则绝对是心性坚韧之辈。既是比武， 讲究什么颜面得失，对手越是全力以赴， 自身领悟到的就越多。等到这些弟子出了宗门，与敌人交手， 敌人可不会对你留手，生死一线， 就不会像宗门大比这样无性命之忧了。

    陆无回麾下的魔门弟子比试，更加残酷， 不打到只剩一口气，就绝不停止。失手打死的，多不胜数。西域强者生弱者死， 魔门弟子若不够强，纵然门内有大乘修士坐镇，魔门弟子也无法成为西域横着走。

    柳春眠的注意力全被陆无回和谢道真吸走了，哪会在意重玄宗内一个普通的化神修士，听到陆无回夸石青则，突然生出一种把石青则拐到魔门的想法。

    柳春眠：

    他只记得自己爱干把尊上喜欢的东西都扒拉到魔门的事儿，但现在怎么对陆归欣赏的石青则也生出这种想法了。

    柳春眠圆脸上不禁露出复杂的神色。

    谢道真尊重石青则的意愿，以化神期的全部实力出手。

    一声清鸣，响彻天地，如九天银河坠落人间，透明的结界顿时凝了层泛着寒气的青霜，青色光莲如雨，整个战台，都充斥着如同梦幻般的剑光，无论是花草树木，还是脚下踩着的土石，都泛着晶莹剔透的青光，一切都化为了青色剑光。

    结界内已经看不到了白衣青年的身影，他存在于片片的青色光莲中，存在于草木露水闪烁的晶莹青光中，存在于充斥在结界内的青色雾气中，无处不在。

    石青则同样觉得自己无处不在，有时觉得自己一颗草，有时觉得自己是一粒微尘，一股浩大的意念驱使着他，他觉得自己变沉了一道剑意，依附于天地万物中。

    谢道真实现了他的允诺，这是他在此世第二次用出青霄剑界。第一次用出这招，是在陆无回灵台中与血色光线交战。

    不过一息，谢道真便由从万物跳出，青光勾勒出人形，长袖一挥。

    无数青色光点从花草树木土石中飞出，石青则如梦初醒，低头看了眼自己由血肉凝成的身躯，神情茫然。

    谢道真伸指在石青则眉心一点，平静地道：师兄醒来。

    石青则依旧猛然惊醒，过了一会儿，他才恢复言语能力，哑声道：我刚才化成了你的剑光。

    他看向对面的谢道真，只有切身体会了，才知道方才有多不可思议。

    反应过来的石青则动容道：我输了，师弟，多谢你。

    台下众多弟子纷纷露出茫然之色，他们根本没看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直见到青光亮起，台上两人忽然消失，眨眼又出现，然后谢道真在石青则眉心点了下，石青则竟然就认输了！

    谢道真受了石青则的谢，微微颔首，平静坦然。

    玉钟声响，太微尊者淡淡道：第六场，谢道真胜。

    玉台上，左右长老们看向谢道真的目光都有些不一样了。弟子们看不懂，他们可看懂了。但就是看懂了，才觉得骇然。

    化天地万物为剑，身与剑又可藏于天道万物之中。不是对天道有深刻了解之辈，绝看不懂这一招。 石青则方才就是被化为了谢道真的剑，但谢道真没伤他。

    他们虽然能看懂，却做不到。他们不是合体期，就是洞虚期，却不如一个化神弟子。

    当下便有长老对太微尊者传音：掌门，这谢道真

    不必多虑，谢道真的来历我心中自有定数。太微尊者安抚了众位长老，唤谢道真上来，笑了下，你那一招有名？

    谢道真：名唤青霄剑界。

    自此以后，这世间万千剑法，都当以青霄剑界为首了。太微尊者赞叹。

    重玄宗众长老都为太微尊者对谢道真的评价感到骇然。

    玉台上的交谈没传到下面弟子的耳中。谢道真向诸位宗门长辈施了一礼，反身回到看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