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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兴师问罪(1)

      三月春晖,草色轻轻,山峦黛洗。河面冰皮开始解封,麟光乍明,波浪层层。

    宫里的日子一天天过得平静,皇上修道之期未满,众官不需早朝。后宫嫔妃们何自相安,只得待春宴那时皇上出关,于宝和殿上再睹龙颜。

    永宁宫,日暮时分,顾云瑶害喜,没甚胃口,便吩咐人到小厨房去传碗银丝燕窝粥。

    燕窝乃是许妃相赠,自母家得了些极品的崖州燕,又知云瑶最爱食燕窝,两日前便差宫人送了些来。

    顾云瑶此刻正坐在八仙桌边,微垂头,清浅目光静静落于自己凹凸的小腹上面,一手轻放上面缓缓的来回抚摸着,神情娴雅而满足。

    赵安立于一旁不作声色的注视心爱的女人,内心尽是欣慰与喜悦。

    看得出,她已完全融入自己现下的角色当中,安心做好成为一名母亲的准备,诚然再好不过了。

    细碎的脚步声打破正殿的宁静氛围,一名内侍步履匆匆的由打外面跑进来,跌跌撞撞跪到门口。

    赵安一时心惊,这内侍不是自己派去与永宁宫接头的线人吗?

    如今这般,难道小主子有事?

    眉眼瞪起,赵安急躁的呵斥:

    “小管子,青天白日的做什么如此没了规矩,仔细惊扰了娘娘玉体,咱家可轻饶不了你!”

    内侍脸色苍白,五官颤颤惊悚,两臂加紧身躯,战战兢兢的俯首回道:

    “启、启禀娘娘,大事不好了!”

    “究竟何事?好好回话。”

    顾云瑶大好的心情被内侍一惊一乍的容色搞得烟消云散,偏转头颅看向他,唇畔笑靥渐失,眉间一抹乌云凝浓。

    内侍不敢耽搁,尖细嗓音带着无抵焦灼:

    “娘娘,不好了,永宁宫那头来信说,宫婢夕儿前半夜全身发热出了疹子,被皇贵妃安了装病蒙混出宫的罪名,拖到暴室里头遭了好一顿毒打,奴才得信时人已昏在暴室里头了。”

    “什么?”

    顾云瑶脸色大异,下意识半身挺直想要站起来,无奈腿上失了力气。

    “主子当心。”

    颂琴见势不妙,上面护住她,生怕她着急上火的闪了腰,伤到腹中胎儿。

    赵安眉眼灼灼,沮丧的摆手打发小管子退出去,转身走至圈椅前,才欠身,便被忧心如焚的女人伸手拉住团云宽袖,美眸凝泪,容色仓皇落魄,像是抓住唯一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

    “赵安,你说,计划失败了对不对?宫人充病出宫被查出便是死罪,万玉瑶已经捏住云汐的把柄,这、这可如何好啊?”

    “主子莫慌,容奴才、奴才好好想想……依奴才拙见,眼下永宁宫那位的意图只在折磨小主子,就算让她知道小主子计划充病出宫,施以体罚倒不至让她有性命之忧。当务之急您的玉体最为要紧,切不可过于忧思。”

    赵安手握她泛凉的葇荑,嘴上温雅哄劝之时内心多为惊惶不解。

    按理说小主子曾经跟随冷督主多时,言传身教也该是个慧黠之人,如今怎会才一出手就把整个事情搞砸了?

    顾云瑶身怀孕事本易郁躁,眼下听闻云汐有事便火急火燎的,如何肯听赵安劝慰:

    “可是、可是云汐她等不得……”

    猛然间门帘挑开,有宫婢入殿,颔首通报:

    “启禀娘娘,永宁宫的璃瑚姑姑来了。”

    “……”

    顾云瑶眉色骤变,与颂琴、赵安两两看过,勉强压下心结,兰指扶扶妆容,慢慢落座,说声:

    “请。”

    少时璃瑚端步迈入门槛,妆容清素的鹅蛋脸上神色淡漠,目光微垂落向地面,纤长眼睫隐去眼底万里飞霜。

    “奴婢见过裕主子,主子吉祥。”

    拢手福了福身,璃瑚勾唇,弧度轻浅,似笑非笑。

    顾云瑶的心一沉,整个人木在桌案前,预感到大事不妙了。

    “姑姑一向可好?赵安,看座。”

    “不必劳烦,”璃瑚脸色表情凝滞不变,眼帘抬起扬声推辞,此时唇角的笑纹见深一重,眸光直对顾云瑶,平寂无温之中盘踞着诡谲阴寒的气息。

    “此番奴婢前来是奉皇贵妃之命,请裕娘娘务要移动千金之躯,随奴婢前往永宁宫一叙。”

    顾云瑶怔怔与璃瑚对视,双手在衣袖间死死捏成拳头,指骨泛白而浑然不知。

    赵安在旁追问道:

    “敢问姑姑,可知皇贵妃有何示下?”

    眼下情形与往日不同,顾云瑶虽是妃位,品阶低皇贵妃一级,却有孕近四月。单以母凭子贵这点来讲,永宁宫就算用八抬大轿来请,景阳宫这头都能以裕妃身子不适为有断然拒绝前往。

    赵安的问话似乎正中对方下怀,璃瑚一番唉声叹气,不紧不慢道:

    “赵公公算是问着了,想来也是夕儿那小蹄子闹的。本来好端端一个人,昨晚不知吃错了什么东西起了一身疹子,她便诈讲自己害了天花。多亏万娘娘宫里一位教养嬷嬷见多识广,寻来一碗乌藤灰给那死丫头擦身,两时辰后那身疹子就祛没了。

    娘娘那里自然动了怒,拷问后她非说有包药是前几日园子里面遇到您给她的,叫她吃下充病出宫去。

    我家娘娘如何肯信一个婢子信口开河陷害宫妃,这不便差奴婢过来请您过去,当面和那小蹄子对质,便问问她如何想起凭空捏造,无中生有的非来陷害您不可。”

    顾云瑶沉声不语,两道眸光在璃瑚自顾自的陈述中陡然变得犀利,待对方刚一讲完,她倏然变脸,容色肃然:

    “姑姑且先行回去服侍娘娘,本宫稍后便到。”

    “这……”

    璃瑚凝神愣了愣,敏感的察觉到顾云瑶的态度转冷,面色微凉:

    “裕主子,这恐怕不好吧?”

    “姑姑请回,”顾云瑶紧接又一句,嗓音陡然寒凛如同严冬时节坚硬的冰锥淬到地上,响动生硬脆利:

    “既是面见皇贵妃,本宫不能失了仪态,少不了梳妆更衣总要费些时候,也不便请姑姑久站于廊下守候。请姑姑回去禀明娘娘,不出一刻时辰,本宫自会前往永宁宫。”

    眼见裕妃真真儿动怒,璃瑚不好再逼。

    对方是孕妇,怀着万岁爷的孩子,金贵的很。万一气出好歹动了胎气,叫自己一个做奴才的如何开脱?

    “就依裕主子,奴婢告退。”

    眉角抽动,颔首眯细眼眸,璃瑚强忍恨意轻声一句,小心翼翼的退出去了。

    一时寂静,顾云瑶撑身缓缓而起,吩咐颂琴:

    “替本宫更衣。”

    “娘娘,您当真要去永宁宫?!”

    赵安上前一步阻拦,情知大祸再次降临景阳宫,决然不肯放她前往赴约。

    顾云瑶伸手轻推赵安,眉间阴翳深沉:

    “本宫必须去!云汐还在那里等着本宫,本宫不往,皇贵妃定会变本加厉折磨她。颂琴,随本宫入暖阁梳妆。”

    眼睁睁注视她被掌事宫女扶入暖阁,赵安心急如焚。

    计划失败了,小主子居然在皇贵妃面前出卖了裕主子,如何会这样?

    眼下圣上正在闭关修行,钱皇后入永露寺斋戒尚未回宫,还有谁,到底还有谁,能够护裕主子一护?

    顾云瑶再出暖阁那会儿,身穿蜜合对襟襦衫,下配烟霞色挑丝合欢花马面裙,二话不说直接罩上月白烟云纹锦缎披风,玉辇起驾前往永宁宫而去。

    赵安劝说无效,急得心头着火,在宫里徘徊了多次,骤然停了身,脑中想到一人。

    眼下形势紧迫,他再管不了旁的。纵然裕主子不喜那人,可当下能救她的也只有他了!

    凛眉细忖一刻,赵安牙关紧咬,毅然奔出永宁宫。

    ……

    一行人赶至永宁宫半途遇到宸王华南信,他怀抱布老虎在宫道一旁玩耍,看到顾云瑶就跟随显轿走了一段路,不时向她炫耀自己的老虎玩具。

    顾云瑶自然没有心思搭理他,他跟了一段便跑掉了。

    永宁宫大门外显轿落下,仪仗留候,顾云瑶由颂琴搀扶着快步进门,身后两名宫婢紧随。

    才至外苑,便听得里头阵阵谩骂与哭喊,尖利的、凄惨的此消彼长,一窝蜂的悉数灌入顾云瑶的耳中,惊得她冷汗涔涔而下,惊颤着胸口剧烈起伏,加快步伐向正殿里冲。

    廊下留候的宫人事先得到吩咐,几乎没人阻拦,直接放主仆两人进殿。

    奢华的殿宇,气息沉闷而惊悚,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顾云瑶急急跨入门槛,目光惊恐而慌张的搜索,即刻便看到最中央的几名内侍嬷嬷围着那可怜的女孩。

    她哆哆嗦嗦的蜷缩在地,浑身皮开肉绽的悲惨模样刺痛了顾云瑶的心。

    “云汐——”

    顾云瑶大呼一声泪如雨下,推开颂琴,一步一颤向女孩接近。

    女孩幽幽的抬头,一头青丝染血,凌乱披散着遮了半张脸面,唇瓣冰凉失血,桀桀抽搐着女孩对顾云瑶正要放声说些什么,被一阴鸷之声冷然打断:

    “裕妃,你果然来的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