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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尽释前嫌

      督主房里,嫣晚被个岁数不大的丫鬟用冷森森的眼神狠狠盯着,像是受了惊吓,当即脸色大变。

    脚步向后撤了两步,水洇洇的眸子继而含了些泪滴,眼眶湿红,看着就快哭出来了,透着几分叫人看了心软的劲头。

    一时间,气氛静得叫人别扭。

    冷青堂面色沉了沉,默不吭声,幽深的目光转到一旁,不看嫣晚,也不看顾云汐。

    顾云汐自是心情烦躁,冲过去将晴儿拉远,板起脸训斥她道:

    “你懂不懂事,给我下去!”

    当着讨厌之人的面被自己主子责骂,晴儿脸上挂不住,只觉自己委屈得厉害。

    丰盈的下唇翘起老高,她嗓音哽咽道:

    “也就……也就我最心疼您!”

    向晴儿抬腿跑远的背影望去,顾云汐内心也不好受。

    回过头,脸色麻木的看一眼督主后,她向嫣晚拱手:

    “让姑娘见笑了,那丫头岁数小,不太会说话。”

    “哪里、哪里……”

    嫣晚笑魇如花,似乎并不介怀。

    顾云汐神色勉强的干笑:

    “你与督主继续说话儿吧,我去备晚膳……”

    “云官儿……”

    顾云汐转身准备离开的刹那,床上的督主终于开口,幽幽道:

    “与嫣晚姑娘一同入府的还有宫里两个嬷嬷,我已差人将院中厢房收拾出来了。今后,她们三个……与我在这院里住。”

    这句话的语气并非是在征求,而是对她下达通告。

    顾云汐不曾回头,只语气淡淡的凭空答:

    “是。”

    从督主院里走出来,顾云汐脚下顿住,举头深深呼吸。

    苍穹之上,星罗棋布,光辉明灭。北面一轮孤月,俏弯弯卧在薄云间,清冷独照。

    顾云汐内心空落落的。

    两天以前,她以为自己与督主会死在天牢里。那时,她曾绝望的想,自己可与心爱之人永在一起,再不必分开,再不会遭人算计。如此,即便死了,又有何畏惧?

    出了大牢,她以为他俩重活了过来。她发誓会好好珍惜今后的光阴,与督主相依相伴,一生执手。

    她还以为,共同在鬼门关走过一遭后再见面,督主必会如从前那般待她,而她便坐在床边,彼此压抑着内心的喜悦与兴奋,相互挨近,亲密的互诉衷肠……

    却不知,所有美好的构想,都随那名叫做“嫣晚”的女子入府,刹那如坍塌的沙堡,化为乌有……

    顾云汐怎么都想不到,彼此再见时,现状竟然急剧逆转!

    胸腔内似有一记微弱的声音响起。她想,那该是心房碎裂的声音——

    脚步沉重的慢走,顾云汐突被角落里的黑影吓了一大跳。仔细看,却是晴儿。

    原来她一直守在这边,专为等候自家姑娘。

    见顾云汐影单形孤的走出督主的院落,忙迎上来,眉眼间皆是担忧:

    “姑娘……”

    “嘘……”

    顾云汐愕然,举手拼命堵了晴儿嘴,谨慎看看四周,逐的压低声音:

    “小祖宗轻声!千万别再乱叫,仔细被人听到!”

    晴儿愤懑的拉开顾云汐的手,埋怨道:

    “事到如今您还怕什么!您当初要是早些恢复女装,如何还生得出后面这堆烂事来?!我就是不服,您跟了爷许久,历过多少险事?如今倒好,爷说往身边留人便留人,您自己再不想招,只怕最后这府里头,再没您能站脚的地方了!”

    顾云汐望着晴儿不语,感动到两眼泛酸。

    这丫头岁数不大,脾气急可心眼并不坏,只知一心一意跟随主子,事事总是为主子考虑周全。

    顾云汐轻叹,亲切拉了晴儿的手,激动道:

    “我知你真心为我好,可咱们总要以大局为重。眼下督主出了事,如何重新得到皇上信任,自然比什么都重要。嫣晚是皇后宫里的人,为督主,为东厂,咱们必须忍。晴儿,你只当是为我、为督主,暂且忍耐,别总跟个乌眼鸡似的对她,行吗?”

    晴儿低头,再无话可说,无奈的点了点头。

    顾云汐拍拍她的肩膀,带她正要回去,正碰到迎面而来的程万里,手里提个长圆灯笼。

    “呦,云丫头这是醒了?”

    看到她,程万里表情诧异。

    “嘘!”

    顾云汐对他比划个噤声的手势,随即指向督主房间,对他悄声道:

    “程千户,以后您还是叫我‘云官儿’吧。”

    程万里脸色僵住,很显然,他早就与宫里那位姑娘见过了。

    撒目向顾云汐手指的位置撒目看去,程万里叹口气,继而垂目道:

    “云官儿啊,走,程叔送你回去,有些事和你商量。”

    和我?

    顾云汐好奇的眼光高举,直视程万里被灯笼里一袅橙光映红的四方大脸,只觉受宠若惊。

    从前,他可是动不动绷黑面,甩脸子给她看啊!

    顾云汐不敢耽误,乖乖跟随千户大人,被灯笼里那橙红的光束指引,回到她屋里。

    程万里顾不得什么避讳不避讳的,将灯笼直接摆到廊下,大步迈进顾云汐屋里。

    一进来,便对她开门见山道:

    “云官儿,那位姑娘的事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督主如今的情况,你我心里都有数。有些事上,该退一步,咱就暂时退一步,啊?”

    顾云汐坦然一笑,做出请他到桌边坐的手势:

    “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待程万里落了座,顾云汐也坐到他的对面,正色问:

    “程叔,春宴之事,这些天宫里头可查出什么线索吗?”

    程万里现出一丝沮丧神色,缓慢摇头,暗淡的目光化作虚无,直直视向桌面上某处:

    “看来皇上并不想细查,又以宫里的老套路,将司掌尚工局的柳尚工与乐坊掌事作为替死鬼,出事第二天便给凌迟处死了……”

    顾云汐登时脸色煞白,瞪大的杏眸里流动着无抵错愕的光芒,对那种草菅人命的手段,简直难以接受。

    “如何会……这样?”

    “皇上是有皇上的打算。老实讲,这次的事来得蹊跷,根本不是冲皇上去的……”

    程万里言毕,举拳击打桌面,表情郁闷。

    顾云汐徐徐点头,神思复杂道:

    “果然是对督主来的……我说呢,江安那一路就没消停过。若不及早查出幕后主使,怕是今后他还会对督主、对东厂下手?”

    程万里道:

    “咱们的人此刻都在东厂,受禁军管辖,行动不自由,很多事根本无从下手。”

    顾云汐微微眯眸,略略沉思过,抬眼直视程万里问:

    “依您所见,那批春宴被调包的舞女,会不会已经遭人毒手了?”

    程万里抱肩皱眉,摇头否定:

    “不太可能。皇宫进人都有固定时辰,关卡也频,白天根本不便下手。出事前,贡院那面是咱们东厂自己人。而在皇宫里下手杀人,必冒极大风险。

    我想,被人调包,也就是贡院到皇宫那段路上有机会动手。而且,路上监事的内官,必是幕后主使关系密切之人,才有机会得手。不过出事以后我才得知,那内官办完那趟差,没几天就染暴疾,人没了!近期京城里面倒没听说有凶案,那几个贡女兴许还活着。不是被匿起来,便是弄残了送到边防去了,或卖或充当军奴。”

    “找!”

    顾云汐斩钉截铁一句:

    “找出她们!至少先把人证救出来,从她们口中问话。即便人哑了,字总是会写的……”

    “如何找?”

    程万里听得眼前一亮,逐的来了兴趣。不等顾云汐说完,就匆忙打断她,拧眉苦恼道:

    “那些刺客都死了啊!这才是幕后指使者的恶毒之处。他那是蓄意毁证,不给督主翻案的机会!”

    “人虽死了,花名册总会还有!每一曲目,对应吹奏弹舞者,宫里面总会留有记录吧?”

    “没错!”

    程万里立刻茅塞顿开,激动到双掌用力对击一下,黑脸上氤浮的黯然愁云刹那间薄了好几层。

    “你说的曲目花名册,一份在尚工局乐坊,出事后该是被封存了。可按惯例,司礼监总会有备档。”

    顾云汐听后意气风发,心情大悦,将拳头攥紧对程万里道:

    “我想办法与裕昭仪取得联系,让她找到花名册上七名舞姬的名字,抄录送出宫来。

    贡院的姑娘大多数我认得,可让画师按我的描述绘像,再派暗卫秘密寻访。一旦有下落,即刻设法救人回来。”

    程万里歪头思忖后道:

    “眼下东厂被禁军把围,向外带不出一个人来。我倒是可把街面上为数不多的暗卫集结起来,秘密开展搜索。外省也有咱们的缇骑,必要时,也可召回充当人手!”

    “不可!”

    顾云汐抬手反对,目光定定注视千户大人,语气坚决道:

    “朝廷封禁东厂,已是对咱们起了戒心,这时候绝不可集结力量,防止节外生枝。再难再累,也要由我们几人来扛。人多适得其反,仔细落人口实!”

    程万里怔怔与面前十几岁的女孩对视,不觉暗自吃了一惊,矍然钦佩的目光落在顾云汐伤痕未褪的五官上,许久不移。

    她坐在角桌一侧,利落的公子装扮,姿态优雅端庄。此刻正微降视线,沉默中透着十足笃定与自信。

    那一幅沉稳睿智的神情,与自家的督主,确有几分相像。

    程万里由衷赞许,这丫头不愧是爷亲手教出来的人!近一年间,退尽了一身稚气,确是与贡院里那病娇羸弱、唯唯诺诺的小姑娘大不一样了。如今不仅魄力十足,举手投足间更显出绝对的勇气与智慧。

    想到那晚皇宫出事后,他在午门外见到她的那刻,她所表现出的坚韧不拔,深深感染了他。

    见她脸色黯然,程万里这时道:

    “云丫头,最近事多,害你受了不少罪,早点歇着吧。”

    “不了,我去厨房为督主做点吃食。过会儿他还要喝药,肚里不能空着。”

    “哎……”

    程万里叹口气,心底微酸,泛起一股从未曾有过的心疼劲:

    “云官儿,让下人去弄吧。身子是自己的,别累坏自己。”

    顾云汐刚刚起身,下一刻的动作就是一顿。水灵灵的眼眸愣愣看向程万里,似乎有感于他对她来之不易的体恤,显出相当的意外。

    程万里察觉到顾云汐脸上种种的疑惑与不解,顿时目光闪躲,黑脸上掺入一层深红颜色,方脸彻底转为个紫黑的大茄子。

    “额……那个,丫头……你程叔是个糙人,性子直也没什么旁的心思。从前、从前对不住的地方,你别往心里去啊……”

    他语无伦次的说着,话语中所指对不住顾云汐的地方,无非就是对她言语刻薄,动不动便甩脸子的往事。

    顾云汐听后大度的笑笑,嗓音明媚了几重,诚恳道:

    “程叔,您这是说什么呢!我怎么就不记得从前您哪里对不住我了?东厂里,您跟在督主身边的年头总比我跟着他要久远得多,您是督主最信之人,自然也是我的长辈。长辈的教诲,云汐自会听从。以后,凡是我做事不周,还要您继续指教呢。”

    一番肺腑,说得程万里内心感慨万千,两个眼眶阵阵酸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