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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玉令 第389节

      “唔。”白马扶舟扭着一杯酒盏,似笑非笑地道:“姑姑就这么单枪匹马地闯进来,我就由着你把人带走,岂非很没有面子?”
    时雍漠然道:“你待如何?”
    白马扶舟看了看矮几上的酒杯,“姑姑陪我喝一杯。如何?”
    一杯?时雍弯腰,拿过酒壳和酒杯,一连倒了三杯,皆是一口饮尽,然后倒立酒杯,一动不动地看着白马扶舟,“可以了吗?”
    白马扶舟半眯着眼看着她,忽而轻笑:“赵胤知道你来吗?”
    “我的私事,与他无关。”时雍在他面前坐下,“我来找我妹妹,把人交给我。”
    白马扶舟双腿原本懒洋洋放在脚榻上,闻言静静看她片刻,慢条斯理地将脚放下来,轻轻扬起嘴角,“姑姑同我来。”
    ……
    从花厅出去,是一个长廊,新漆的味道十分明显,来往可见的全是陌生的面孔,无一例外全是面容轻和带笑,看到白马扶舟无不恭敬地行礼。“天神殿主”的事情,时雍在无乩馆听说了一些,本以为这里会是一个邪祟窝子,不料竟是这般情形,如同世外桃源。
    白马扶舟似是看出她的疑惑。
    “姑姑不必怀疑走错了地方。这里都是一心向善的信徒,我与邪君不同,我倡导的是善、仁、义。呵~~本督可不是罪大恶极的人。”
    时雍冷哼,“什么善仁义,哼!为你自己留下后路吧?”
    她直言不讳。
    角色扮演再逼真,白马扶舟也不会给自己留下被人诟病的把柄,在白马扶舟眼里,与赵胤的合作是不得已,他不会真正信任赵胤,更不会当真留下犯罪的证据,到时候百口莫辩,就说不清了。
    白马扶舟一声冷笑。
    “我在姑姑心中,就这般不是人?”
    时雍转头看他,“你还是吗?”
    这话问得十分平静,不带半点情绪。白马扶舟对上她的眼,突然莞尔笑开,眼里如有两束盈盈秋水,没有了花厅中那种邪气,反而像天寿山初遇时的白衣公子,雅俊清贵。
    “姑姑真是偏心。”
    时雍哼声,不说话。
    白马扶舟又道:“我是被硬生生逼到这步田地的,姑姑可曾怜惜我半分?”
    时雍笑看着他,“你贵为厂督,还缺人怜惜?”
    “缺!”白马扶舟视线幽远,慢悠悠地笑开,“本督处处慢了赵胤半步而已。”
    处处?是指何处?
    时雍皱眉地望着这个“天神殿”,嘲弄般笑。
    “你自封天神殿主,将事情做得如此极端,就是为了走在他前头?”
    白马扶舟眯起眼,看着时雍,突然低下头,面孔压近她,酒香伴着呼吸闯入鼻端,连同他的愤怒一起,被化成一道冷冷的笑,似帛画裂开,低哑莫名。
    “我从一开始就被算计,受制于人,总不能坐以待毙吧?我也是个人,难道姑姑以为,我就该死?”
    第361章 问心无愧?
    时雍看着他锐利的目光,后退两步,望了望四周。
    “这就是你平反昭雪的策略?绑架一个无辜的女子示威,就是你的高明战术?”
    说着,她冷笑一声,“若是,我瞧不起你。”
    白马扶舟面色微微一变,伸手扯过一枝越墙而过的枯枝,“咔嚓”一声折断。他双眼直盯盯望着时雍,呼出一口滚烫的酒气,“你教教我,被人指认为杀人谋反的邪教首领,证据确凿,无处辩白,我还能如何?”
    时雍沉默。
    白马扶舟突然伸出一只手,缓缓捏住她的肩膀,咬着牙齿,力气大得似是恨不得捏碎她,“指认我的人,正是你。姑姑。”
    时雍斜一眼肩膀上青筋乍现的修长手指,半眯双眼。
    “可你这样也没有洗清嫌疑。”
    “是吗?”白马扶舟目光利如刀子,放在她肩膀上的双眼突然往里一握,将她往自己带了带,死死扣住,低沉地笑,“我若是那个人,你还能活着走出去?”
    时雍感受到他磅礴的怒气,一言不发地回视。
    “你不敢。”
    “我不敢?”白马扶舟突然放开他,抚着自己的胸口,失声狂笑,“你是在欺负我啊。宋阿拾,你是在欺负我。”
    他直呼其名,也不阴阳怪气地叫“姑姑”了,声音听上去很有些震撼。
    时雍:“我怎么欺负你了?我在天神殿看到的人确实是你。我能说谎吗?”
    白马扶舟猛地偏过脸,冷冷地笑:“那个人是不是我,你心中很清楚。你这个没心肝的女人,你今日敢只身闯上山来,你凭的是什么?你说,你凭什么?”
    说罢,他狠狠喘一口气,不等时雍回答,便冷声笑开,那双俊目里的光芒仿佛带着痛苦的血线,转瞬即逝,等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成了一脸邪魅的笑,慢慢朝时雍走近,低头看她。
    “你凭的是我……舍不得动你。”
    时雍的脚踩上一块碎砖,发出嚓的一声。
    “我是怀疑过你,指认过你,可即使现在,我也在为你申冤……”
    “有吗?”白马扶舟冷笑,“你在无乩馆和赵胤郎情妾意,双宿双飞,你没有因为冤枉我、刺伤我,有过半分愧疚……姑姑,可有尝过被人冤枉的滋味?”
    时雍哑然。
    被人冤枉的滋味呀,她尝过。
    尝过不止一次,
    女魔头时雍,被万千人唾骂,人人都恨不得她去死,而她,有冤不能伸,有苦无处诉……
    “姑姑没有尝过,不知道那是怎样的锥心刺骨。”白马扶舟冷飕飕地笑,“你的指认,让我背上谋反之罪,你知道谋反是什么罪吗?十恶不赦、诛九族。”
    他两眼通红,目光锐利。
    “若非走投无路,我何至于此?姑姑,我何至于此?又是何人置我于此?”
    何人?
    何人?
    时雍在他的目光逼视下居然有一种古怪的心虚。
    尽管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可实话实说,白马扶舟这番情绪激动的说法让她有了感同身受。
    她强自镇定下来。
    “你若当真被冤枉,早晚会平冤昭雪。”
    “早晚?”白马扶舟微微勾唇,斜斜看着她,“你知道我多少次死里逃生吗?”
    “……”
    “死于你手,死于诏狱,死于陷害…………这么久以来,除了长公主,你们哪一个人,当真信任过我?又有谁肯认真听我辩白?”
    “……”
    “姑姑可知道,你指认我在天神殿逼婚的那个时候,我在做什么?”
    白马扶舟目光冷冰冰地盯住她,见她不答,忽而一笑,“我在找你。”
    “赵胤来东厂说你失踪,我建议他下令关闭城门,然后就带着人四处寻你的下落……我怕你落到那变态的手上,怕你被人凌辱,怕你被人欺负,也怕你不堪其辱走上绝路……我他娘的都快因你而发疯了,你见到我……二话不说,上来就捅我一刀,几乎要了我的命。你指认我谋反大罪,眼睁睁看着赵胤将我押入诏狱……”
    他抚着胸口,那是时雍刺过的地方。
    “有无数人可以为我作证,我当时本就不在天神殿……只可惜,这无数人,全是别人的人。除了祁林,我手下的侍卫以慕漓为首全被策反,没有一个人为我说话………”
    说到这里,他狠狠闭上眼,好一会,才睁开看她,缓缓吐出那口浊气。
    “姑姑可知,众叛亲离是什么滋味?”
    不知道。
    时雍被人冤枉过,也被人背叛过。
    但她的身边一直有朋友,有乌婵,有燕穆,有南倾云度,有许多义无反顾支持她的人,雍人园那一夜,甚至有无数人为她去死。
    她还有大黑,不离不弃的大黑,哪怕全世界都背叛了她也永远不会离开她的大黑。
    时雍看着白马扶舟猩红的双眼,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她竭力保持平静,“那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白马扶舟道:“你知道我不是邪君,对不对?”
    时雍眉头皱了起来,看了他许久,“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白马扶舟沉哼,“自是真话。”
    时雍:“不敢确定。一边是眼见,一边是耳听。是实是虚,疑窦丛生,你让我如何肯定?”
    白马扶舟锐利的眼死死盯住她,拳头慢慢握了起来,突然恶狠狠砸在柱子上。
    “宋阿拾,我告诉你,我白马楫对得起你,问心无愧!”
    檐上的灰尘扑簌簌往下落。
    时雍沉默不语。
    白马扶舟突然抽回手,甩袖转身,“以后对我,你还是说假话吧。”
    时雍遮了遮眼,跟上去与他并肩而行,又回头望了望身后的长廊。
    “慧明此人,你当真信得过?”
    “至少他信我。”
    “你不怕他是利用你?”
    “彼此彼此,我也利用他。”
    “你为何不信任赵胤?实不相瞒,赵胤是第一个提出疑义,认为你不会谋反之人。若非他,你说不定已经被治罪了。”
    白马扶舟脚下一顿,“不要给我提他。”
    “为什么?”时雍看他语气软化,暗自松了口气,“他至今仍在寻找真正的邪君,一直没有放弃,不就是为了给你翻案吗?”
    “哼!”白马扶舟冷笑,“别再粉饰太平了。他不是为我,是为他自己。”